【检修工人按下了一楼,电梯却没有往下走,楼层指示灯闪烁着从五到六,再到七、八、九】
二叶亭鸣仰头看着楼层指示屏的数字不断向上跳动,忽而整个电梯猛地一震,屏幕上的数字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大的0。
嘎吱
门开了。
二叶亭鸣走出门,踏进了一片寂静无声,野草野花放肆生长的荒原。
这绝不是在老式办公楼里能看到的场景,空气里充满了异样的气息,扎得人毛骨悚然。
二叶亭鸣环顾一圈,视线锁定了某个方向,迈开步子走进了荒原深处。
他身后电梯吱吱呀呀恢复了运行,指示灯闪烁两下,从0上升到1。
【电梯门在一楼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物,只有白衣女人站过的地方,留下一滩发黑发霉的湿迹。】
【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检修工人。】
这里是里侧。
某些造访这里的客人如此称呼这片区域。
时间与空间在这里扭曲交叠,怪谈的具象、不可名状的恐惧实体、更高层面的力量投影,种种不应被现实世界感知的存在按照其规律生存于此,偶尔也会有人类出现在错误的时间地点误入此处绝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再也没能回到现实世界里。
也就是所谓神隐。
二叶亭鸣在路上看到了草丛里倒伏的尸体。尸体的眼眶与口腔生着菌丝般透明细长的蓝色条状物,弯弯扭扭编织在一起,形成冰冷而又怪诞,玻璃艺术品般的奇异美感。
尸体的姿势蜷缩着,手指深深抠进眼睛里,他的牙关紧咬,碎玻璃一样的牙齿在地上散落。
这是极端恐惧的姿态,他死前必然直面了此处游荡的原住民,即使对方并没有要捕猎他的意思,但只是直视其存在就已经超越了人类所能认知的极限,在感知到的瞬间产生了对未知难以言喻的恐惧。
但人类这种生物又有着越是恐惧就越是好奇的作死本性,就像打开了紧闭的潘多拉魔盒,超出理解极限的信息冲垮了身体与意识,二叶亭鸣不用打开他的头盖骨就知道,那里面的大脑已经被搅烂成一锅稀粥。
这具尸体的发现,意味着他距离自己的猎物已经很近了。
二叶亭鸣又往前走了几十米,正正好好就看到了他的猎物的捕食现场。
里侧的生物是不存在饥饿这种概念的,但它依旧如饿急了般追逐着猎物。
二叶亭鸣完全能理解,被捕食的白发少年有一双过于特殊的眼睛,足以让这里所有的存在垂涎三尺,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吞噬殆尽。
虚空中巨大浮游生物般的东西跳动着,扭来扭去弯弯曲曲,只是看一眼就会产生强烈的眩晕感,却又不受控制地被那种奇妙的跳动所吸引,仿佛被打了麻醉固定住了眼皮,不得不瞪大了眼睛好好看清楚那弯弯扭扭的模样才行。
像是拉长的高瘦人形,又像火焰燃起的白色烟雾,模模糊糊又近在眼前,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睡醒时试图回想已经忘掉的梦,明明就在哪里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焦躁到脑子都要被搅烂了的感觉。
因为本质并不是人类,二叶亭鸣对此的感受并不明显,只由于近似于人类的形态产生出轻微晕车般的恶心感,但他知道不远处的白发少年受那双特殊的眼睛的影响,现在大概连心脏都不太能跳动得起来。由于承受了普通人类千万倍以上的信息冲击,没有在直面的瞬间崩溃成一滩烂肉都让二叶亭鸣怀疑他是不是纯种人类。
而且二叶亭鸣发现他不仅仅是在抵御过度理解带来的冲击,还在试图将巨大的信息量通过眼睛原路反击回去,虽然那双眼睛的本源是透视与解析,换言之就是直视本质,但绝大多数人类最多将其开发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视野,极少数能勉强加上个对能量轨迹的追踪预判。
察觉到二叶亭鸣靠近时,少年的眼睛就开始解析二叶亭鸣的存在。
他的脑子已经不在正常运转了,被过载的信息搅和成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形状,蓝色的菌丝在他的眼睛里生长又枯萎,连呼吸心跳都紊乱到接近停止。
在这种情况下再去强行解析二叶亭鸣的存在,很快他的脸色就显出痛苦濒死的灰白,眼球在他的眼眶里活物般跳动,他嘴唇翕动胡乱念着无意义的话语。
这可不行。二叶亭鸣收敛起因为被看到而显露出一点的本相,简单粗暴地按住少年的脑袋,强行捂住他的眼睛。
闭眼。
二叶亭鸣正处于狩猎状态里,面前白色的弯弯扭扭就是他选中的猎物那是某些关于蛇、烟雾、幽魂之类怪谈的结合体,可以从中收获到高质量的结晶物,对于神明妖怪之类的存在是大补的营养品。
它也是不用二叶亭鸣战斗就能捕获的猎物,毕竟谈狐说鬼怪谈志异都是属于文学范畴内的概念,二叶亭鸣只要站在那里,直视其存在,他本源中更大的神秘就会直接将其吞噬。
淡蓝色的细长菌丝在扭曲跳动的白色烟雾中蔓延,蜘蛛困住猎物那般层层收紧,凝聚收缩直到猎物再也动弹不得。几十秒后,小小的一团蓝色啪地坠落在地上。
色泽莹润,透彻明亮,是最上等的蓝宝石都无法比拟的美丽宝石。
二叶亭鸣捡起那块宝石,扭头警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少年:不想到被拉到另一边去的话,就好好把眼睛闭上。
不是死亡,是另一边。
因为注视了弯弯扭扭太久,又进行了远超人类极限的信息流动,这双眼睛某种意义上已经变成了连通另一边的孔洞。原则上只要老实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过段时间孔洞就会自动合拢,但要是控制不住好奇心一直去看,没多久就会被彻底同化拉进那一边的世界里。
那边超无聊的。二叶亭鸣以自己的经验现身说法,大部分时间连自己的存在都感知不到,除了能力还在运作外其他机能都会被关掉,偶尔醒过来也是给世界意识当苦力,吃不饱睡不好义务劳动不说,还会被嫌弃不懂人心。
就很惨。
哇哦。白发少年发出感叹的声音。
他身体脱力跪坐着,于是理直气壮对二叶亭鸣伸出双手,嘴角扯开一个过分灿烂又有些兴奋的笑容,大叔,我腿好像断了。
自始至终,那双湛蓝如天空的眼眸,都直直注视着眼前陌生人的眼睛。
第7章 第七章
白发少年自称五条悟,十七岁青葱水嫩的高中咒术师(此处为本人原话),考虑到他现在虚弱断腿,放着不管就是给里侧生物们送菜的现状,二叶亭鸣决定暂且跟他同行,亲自把人送出里侧。
还能站起来吗?二叶亭鸣问。
五条悟尝试着动了动压在身下的那条腿,摇了摇头,不行,膝盖以下都没知觉。
现在可能是他有记忆以来最无力的时候,像是骨髓血液都从身体里被掏空,不要说使用咒力,连激起些情绪波动的体力都欠缺。骨折和用脑过度导致的疼痛在他脑袋里制造出蜂鸣般的杂音,没直接原地昏迷全靠他的毅力过人。
他的眼睛也不怎么听使唤,过载导致死机的电脑那样无法运行任何功能,而要是他强行使用自己的眼睛五条悟尝试了不到半秒就明智地停止了作死的确就跟二叶亭鸣讲的那样,一旦力量在他的眼睛流动,他就能感受到有什么无法抵抗的强大吸力在拉扯他,要把他拉扯进眼睛里面去。
所以五条悟现在只能非常勉强地运行起眼睛最基本的视觉功能,视野里蒙着一层青蓝色的翳,除了光暗变化外什么都看不到。
要是被上头那群烂橘子知道他现在的惨状,大概会笑到直接猝死下地狱吧。
五条悟自己想想都笑了两声,引来二叶亭鸣疑惑的询问。
嗯?二叶亭鸣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弄疼你了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五条悟配合地让二叶亭鸣固定住自己变形肿胀的断腿老实听话白毛柔顺的样子要是让认识他的人看到,大概会怀疑这是个假的五条悟。
但不仔细深究其本质,又确实是品相优秀讨人喜欢的猫猫样子,叫人看到会忍不住想把他带回家。
二叶亭鸣就没忍住多撸了一把少年人柔软的白毛,固定好断腿后把人打横抱起,同时心里小小吐槽了一下这体型应该是只缅因猫。
二叶亭鸣的身高设定已经算是高的了,抱着五条悟还是显出了小马拉大车的诡异倒错感。他抱得别扭,五条悟也尚未修炼出成年人糟糕的厚脸皮,对这个公主抱的姿势相当不满,挥动虚软的手脚发出抗议的声音。
二叶亭鸣收紧手臂,压制住五条悟的动作,别闹,你自己又没法走你最好先睡一会,我们估计要在这里过夜。
从怀里挣扎的幅度他就知道少年人已经到支撑的极限了,不然这么一具受过系统良好训练的身体不会只有这种力道。五条悟看着是嘀嘀咕咕挺有精神的样子,其实仔细一听他说出来的东西,颠三倒四逻辑不通,全都是半昏迷状态下的梦话。
这边的夜晚不适合睡觉,你肯定不会想在晚上昏过去的。
里侧的夜晚会来得比外面更早一些。二叶亭鸣看了看天色,又感应了一下附近最近的门的位置。
只有他自己的话肯定能在天黑前出去,但带着五条悟这个直面了弯弯扭扭的伤员,为了避免未成年人本就不稳定的精神受到更严重的侵蚀,最好还是步行赶路,速度就被拉下去了一大截,势必要在里侧过夜。
好在里侧的荒野中并不缺少废弃建筑一样的地方,钢筋混凝土的人造物遮风避雨,是极好的过夜场所。
温暖又摇摇晃晃的怀抱像是摇篮,二叶亭鸣身上自带某种奇妙的氛围,安宁静谧得如同某个有记忆之前,阳光和煦昏昏欲睡的午后。
被迫公主抱着淹没在那种氛围里,五条悟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就跟那些无能的弱者一样,身体与局势都脱离了他的控制,于是他只能被脱缰野马一样的事态载着一路狂奔,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
烂透了。
这个烂透了的世界索性毁灭掉好了。
苏醒在温暖明亮的火堆前已经是天黑后的事情,二叶亭鸣把五条悟叫醒,递给他一袋面包填饱咕咕叫的肚子。
面包松软香甜,可惜里面是满满的激辣鸡肉咖喱馅,一口就让五条悟的脸皱起来,发出甜党的声音,我想吃红豆面包。
只有这个。二叶亭鸣往火堆里扔了根木柴,表示条件有限不支持点餐,就这一个面包还是临走前织田作之助塞给他当早餐的。
五条悟嘴巴往下撇了撇,把面包外皮揪下来三两口吃掉,又隔着袋子捏了捏留在里面的咖喱馅,噫,好恶心。
二叶亭鸣就当看不见他小学男生玩食物的举动,确定他生命体征稳定后安定地往墙边一靠,翻开自己在车上看到一半的书,用以消磨时间。
这才刚刚入夜,距离天亮还早着呢。
吃了点东西之后,五条悟感觉精神恢复了一些,最起码脑袋不会疼得让他没法思考,眼睛也能勉强看到点东西,模模糊糊大概就跟八百度以上的高度近视差不多。
五条悟隔着火焰扬起的烟雾与火星,眯起眼打量坐在对面的青年。
他看不清,但不妨碍他确认这是个美人,黑发黑眼疏冷慵懒,典型高岭之花式的东方美人鉴于他的某位好友也是这个外形设定,一眼看过去还挺亲切的。
尤其靠在墙边低头看书的姿态,以五条悟现在十米外人畜不分的视力,代餐都用不着脑补。
五条悟坐在那边盯着二叶亭鸣看了一会,又换了个姿势对着墙壁发了会呆,捏着面包袋子噼噼啪啪地制造了一会噪音,再把木柴堆到差点淹没火堆如此这样那样一番也不过半小时过去后,五条悟终于意识到这既不能睡觉,醒着又没任何事情可以打发时间的无聊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