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老两口对于这种事并不插嘴,长辈体谅晚辈,晚辈孝敬长辈,哪怕是争执,说出去也好听。
柳纭娘今日是非要把事情闹大,戳穿夫妻俩的伪孝的。她悄悄找了个和周巧心一起的绣娘,拜托她帮忙去请了林大夫过来。那绣娘颇为不解,不过周巧心愿意加倍给出诊费,她也不好不帮。
等人走了有一会儿了,柳纭娘奔着就往街上去,朱鹏远非要拦着……一个要退,一个不让,事情再次僵持住了。
范家老两口刚开始还欣慰地看着,随着母子俩僵持的时间越久,二人也有点烦了,冲着柳纭娘吩咐:“差不多就行了,药买都买了,还是别退。”又对着朱鹏远道:“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但这种事以后还是问问你娘再打主意。”
范母冲着众人道:“让大家笑话了,都忙自己的去吧。”
“您二位有福。”不少人赞叹。
好多老人生病,只能苦熬,熬不过去就办丧事,那还是亲的呢。范家这种,实在太让人羡慕了好么。
柳纭娘却并不听,执意要退。
范母见状,颇为不悦:“巧心!”
柳纭娘倔强地站在原地,边上又有人劝她回家。恰在此时,街尾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人拎着个药箱,头发花白,正是林大夫。
听到有人惊讶地喊出林大夫,朱鹏远猛地回头。动作太猛,甚至扭到了脖子。
他惊惶地看向叶氏,却对上了叶氏慌乱的眼神。
而柳纭娘,已经含笑迎了上去:“林大夫,您可来了。”她将手里的药递上:“这是您配的药,能退了么?”
林大夫一头雾水。
他会跑这一趟,是因为有人愿意出双倍的出诊费,也是在医馆中坐得太久想要出来转转。本以为是哪个富户,没想到到了这边的街上,他又以为是急诊……退药是什么东西?
他目光随即落到了两包药上,那药包几乎怼了他眼前,不看都不行,随即皱眉接过,翻看了一下那包药材的绳结,疑惑道:“这不是我配的药啊!”
众人还没发现关键处,有人迎上前说好话:“他们不退,这可是孩子的孝心呢,退什么?”
那位大娘说着,还拍了一下柳纭娘的肩膀:“别退!万一得罪了大夫怎么办?”
林大夫不依了:“这药不是我的医馆配出的!我凭什么要退?”他甚至还撕开了一包:“这治什么的?”
他动作迅疾,朱鹏远都没能来得及阻止。
医之道博大精深,大夫各有所长。但还不至于不认识药材,林大夫扒拉了一下,瞬间发觉不对,他面色微变,严厉地问:“这药谁配的?准备给谁喝?”
朱鹏远心里咯噔一声。
做梦也没想到林大夫会到这偏僻的街上来,他两步上前一把将药接过:“大夫,这是我们自己家的私事。本来这药也是不退的,劳您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
大夫救死扶伤,可看不得有人乱用药材,肃然道:“这药不能喝!会让人越来越虚弱,五脏渐渐衰竭。三副药喝完,根本就养不回来。”
周遭一片安静。
众人看向朱鹏远夫妻二人的目光都不对了。
范家老两口对视一眼,活生生打了个寒颤,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也想过让朱鹏远养老。可现在……对着将他养大的母亲都能下此毒手,对着他们两把老骨头,怕是只有更狠的。
柳纭娘满脸不可置信,脱口问:“这怎么可能?”
这一声,吼醒了朱鹏远,他故作疑惑:“怎么会?我明明配的治眼疾的药。”
柳纭娘飞快接话:“是,他们夫妻可说是您配的药,你别不认账!”
林大夫气得吹胡子:“胡说!我家的药材就不是这么包的!”身为大夫,最怕惹上祸端,今日说不清楚,他日外头的传言只怕会离谱到说他林大夫给人下毒。
“诸位谁愿意帮我跑一趟衙门,回头我帮他家医治一位病人,不收药钱!”
周围住的都是普通百姓,这话对于众人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立刻就有人要往外跑,朱鹏远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住,讨好地对着林大夫解释道:“大夫,都是误会,这药不是从您那里来的,是我媳妇她想要讨好婆婆,故意说是从名医……也就是您这里拿来的。至于为何药效变了,大概是那边的药童弄错了,大家都是讨生活,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必要寻根究底!”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这样放低身段讨好,林大夫也不好抓着不放,冷哼一声:“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老夫身上扯,童儿,你记住,日后不许他们一家人进我的医馆。”
语罢,拂袖而去。
林大夫一走,众人看着朱鹏远的眼神愈发不对劲了。
柳纭娘板着脸:“鹏远,你解释给我听!”
朱鹏远看了看周围的人,伸手拉柳纭娘:“娘,我们回家说。”
柳纭娘不动:“就在这里说。”
众人纷纷赞同,有人道:“鹏远,都是一家人,你实话告诉你娘,回头去把那个庸医找出来!”
“对,庸医害人,非得让大夫赔偿不可!好在你娘没喝,要是喝完了三副,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到底是哪个大夫,你说清楚,我们大家也好避一避,否则,这一头撞上去,我们可没有巧心的好运气……”
……
众人纷纷讨伐大夫。
大概只有少部分人怀疑夫妻俩有鬼。实在是这世上的不孝子虽多,但给亲人下药到底还是少。
朱鹏远摆了摆手:“就是偏方!大家散了吧。”
柳纭娘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可方才你们夫妻口口声声说是特意为我从林大夫那里求来的治眼疾的药!你是因为我不肯让你回家认有钱的爹,所以想让我生病而亡么?”
众人惊讶无比。
朱大明跑来和儿子和解的事,外人都不知道,都以为朱大明富贵了之后抛妻弃子……不是没有人觉得他应该来把儿子接回,但这事一直没消息,众人以为朱大明不想接呢。
柳纭娘叹口气:“我不许你回,真心是为了你好。没想到你却这样对我……”
到了此刻,还是不肯松口。
叶氏满腔悲愤,她认为婆婆不肯放人,就是怕没人养老送终,她实在受够了范家的日子,咬牙道:“娘,您不用怕没人养老送终,日后我们夫妻一定把您当亲娘孝敬。绝对不会忘记您的养育之恩的。今日这事……确实是误会。”她干脆当街跪了下去:“娘,鹏远已经不年轻,成了亲却未立业,他真的需要人拉他一把……算儿媳求您。”
说着,砰砰砰开始磕头。
“你们冲我下毒,就算你们不想走,我也是不敢留了的。”柳纭娘一脸失望:“我养鹏远长大,于情于理都对得住你们一家三口,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我不需要你们给我养老送终,只希望日后再不见你们几人,滚吧!”
361. 命苦婆婆 三 朱鹏远不太想揍……
朱鹏远不太想走。
倒不是他舍不得范家, 如今他做梦都想带着妻女去朱府过好日子,但背上这种名声离开,是他绝对不想要的。
朱鹏远跪在地上, 哭得涕泪横流:“娘,那药真的是医馆拿错了。儿子绝对没有害你……”
柳纭娘居高临下看着他:“那咱们就去医馆问个清楚,行么?”
朱鹏远:“……”
他低下头:“您养儿子一场, 儿子绝对不会忘了您的养育之恩……”
柳纭娘不耐:“要么去医馆, 要么你现在就带着妻女滚。”
朱鹏远深深磕了个头:“儿子不孝。以后……”
柳纭娘粗暴地打断他:“没有以后, 你若走了, 就不要再回来了。”
在朱鹏远看来,这更像是继母的气话。
叶氏怕他又改了主意, 这男人在家里除了干活就是吃饭, 可她不同, 家里家外都得帮着做,现在已经是深秋,她真的不想在冬日里洗衣了。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燕儿她爹,父亲那边还等着呢, 我们走吧。”
朱鹏远不太肯走,但还是被拽了起来, 一家三口跌跌撞撞消失在人群里,别说回头, 连行李都没收。
范家老两口本来也没想留朱鹏远在家里, 这些年, 他们确实有把他当做一家人, 但如今他有更好的去处……最后随便给点银子回来请人,老两口的日子绝对比现在滋润。
但是,二人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会有这么狠辣的心肠, 儿媳有句话说得对,这么个狠毒的人,就算是他想留,他们也不敢和他同处一屋檐下。
今日的事一开始这种人都感慨范家人感情深厚,到后来就真的变成了一场笑话。
老两口不想被众人指指点点,范母过来,拉了一把柳纭娘:“进屋。”
柳纭娘没有拒绝。
家里少了三个人,还是最年轻的三人,等到关上门,总觉得整个院子暮气沉沉,几人脸上神情都不太好。
范母皱眉:“他们若真的想下毒害你,那这个孩子也指望不上,走了也好。”
柳纭娘叹口气:“我是真为了他们好。”
老两口和朱鹏远一样,并不信这话。人都走了,儿媳还在提……范父懒得管,拂袖进了屋中。范母揉了揉有些闷疼的头:“朱家的情形是复杂,可鹏远是朱大明亲生,底下孩子再如何斗,也不会少了鹏远的那一份,你还是少操心。说到底,无论他们能拿到多少,都与咱们无关。”
都说养儿防老,老两口已经接受了让朱鹏远奉养二人,结果他宁愿下毒害人也要奔着朱家去,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的。说真的,这事对二老的打击都有点大。
范母说完,也不管儿媳是个什么神情,也跟着老头进了屋中。
早上的饭菜吃到一半,还摆在桌上呢。以前这家里家外都是周巧心和儿媳收拾,现在叶氏走了,就只剩下柳纭娘一个人做这些事了。
周巧心今年三十有八,范林与她同岁,范母当年十六生孩子,离六旬还早着,这些年二老一直没有劳累,身体都挺硬朗,远不到养老的地步。外头的事情不做,家里打扫洗衣做饭肯定是能做些的。
不过,范母向来不喜欢收拾家里,当年周巧心是二嫁,她觉得不打人会给与好好商量事情的范林比朱大明好得多,特别珍惜这段姻缘。因此,家里的事都是她顺手做了,就当是绣花太久歇眼睛。
柳纭娘对这些事情倒是不抵触,但是,让她伺候原身的亲人而行,伺候这些心思不好的人,她是绝对不干的。
但周巧心身为儿媳,多年来尽心尽力伺候二老,乍然变化,二老接受不了,肯定会大吵大闹,惹得外人指责儿媳……柳纭娘不想闹,身为晚辈,和长辈闹事都是自己吃亏。她想了想,转身出门,打算去街上寻一份活计。
周巧心绣花多年,知道不少绣样,也会好几种针法,只凭着她往日里攒下的名声,柳纭娘直接去绣楼做了个教习绣娘。
教习绣娘每月工钱和管事一样,但柳纭娘多加了一条,那就是除了她每月绣出的东西绣楼得另外出银子买下,并且,她可以选择卖或者不卖,更甚至是卖给别人家。
最后一条,绣楼不太乐意,若是如此,出的价钱就不能比别的绣楼低。柳纭娘不肯松口,那边到底答应了下来。
当日,柳纭娘就上工了。
绣楼包一日三餐,柳纭娘用了晚饭才回家的。
刚一进门,就对上了脸色黑沉沉的范母,边上还有个邻居大娘陪坐着,看到柳纭娘进门,大娘叹气:“巧心,你出门要跟家里说一声啊!饭也不做……”
柳纭娘垂下眼眸:“今日事情太多,我心情不好,走的时候忘记说了。娘,从明日起,我再做不了饭,您在家里照顾一下爹……”
范母讶然:“为何?”
“鹏远非要走,咱也不能坐吃山空啊,我去找了份教人绣花的活计,每月四钱银子。”柳纭娘这话一出,大娘先是惊讶,随即一脸艳羡。
要知道,先前朱鹏远做账房,每月都才三钱。
柳纭娘假装没看见大娘羡慕的神情,自顾自继续道:“我想过了,遇上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只能自认倒霉。一直自怨自艾也没用,咱们日子还得往下过,有这份活计,一家人不至于饿肚子。以后您和爹有个头疼脑热,我也能拿得出药钱来。”
这活是挺不错,可范母被人伺候惯了,压根也不想干家里的活。她张了张口,半晌才道:“你在家里绣花也能攒银子,肯定够花了的。我不放心你外头。”
柳纭娘一脸无奈:“可我眼睛重影,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的绣了。娘,我怕你们还没走,我就已经瞎了。出去干活,是我仔细思量后做的决定。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东家是百善绣楼,那边最是厚道,我只是教教技艺,怎么看都挺合适的。万一错过了这次,以后怕是不容易找到这么高工钱的活儿了。”
她看向一旁的大娘:“大娘,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也不是外人,你觉得我是出去好还是留在家里好?”
大娘只是有些小嫉妒,心肠并不恶毒,看范母不乐意,顿时就急了:“嫂子,你可别犯傻,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你儿媳能干,换了我儿媳要是每月能挣四钱回来孝敬我们,我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
范母今日想教训一下偷跑出去的儿媳,早上的饭碗还摆着呢,此时天色渐晚,厨房里冷锅冷灶,碗都还没洗:“既然回来了,先做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