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玉心里不安。
她看不起村里的这些妇人,从过门后就从来没有在外走动。自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但是,林寡妇一点都不让自己当外人,天天往这跑。猜也知道外头人会说什么。她眉心皱得更紧:“冬青,我还是喜欢住镇上。没人伺候,咱们可以出去吃饭。”
这件事情,两人在成亲之前已经商量过。赵冬青笑了:“你放心,我都记着呢。你刚过门,咱们不好提这事,等过上两个月……”
眼见姚雪玉面色不对,他立刻道:“一会爹回来,我就跟他提。”
姚雪玉叹息一声:“镇上的宅子每年都在涨价,买下来不会亏本。我们是夫妻,我不会害你的。”她拍了拍襁褓:“你还有个弟弟,这银子留在家里,还不定落到谁手里呢。咱们得为孩子打算……你会不会觉得我心思深沉?”
“不会!”赵冬青想也不想就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他凑近她的脸亲了一下:“因为我打算,我高兴着呢。”
最近这一段日子,都是夏青陪着赵铁匠去镇上。父子俩看着相处的时间是挺多,但真正也没说几句话。就有点……互相看不惯。
夏青希望父亲去哄母亲回来。而赵铁匠想让儿子去劝一劝孙二翠,两人都在等对方先妥协,等不到就都挺失望的。
晚饭过后,赵铁匠洗漱出来,正倒水呢,就看到长子坐在屋檐下。他有些意外:“冬青,怎么还没睡?”
赵东青白日睡得太多,夜里有些睡不着。他拍了拍边上的椅子:“爹,来坐,咱们父子俩谈谈心。”
赵铁匠很喜欢长子,宠溺长子已经成了习惯,放下手里的桶坐好:“最近如何?”
赵冬青笑了:“爹,雪玉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
听儿子说这话,赵铁匠抬手阻止:“不要提她。”
那丫头长得是挺好,可她嫁过人,又生过孩子。在赵铁匠看来,是配不上自己儿子的。真正疼爱孩子的长辈,根本不希望孩子成亲后捧着别人,而是希望找一个捧着自家孩子的人。如果进门的人是孙六月,压根就不会有林寡妇的事。
姚雪玉出身也不算多好,结果天天在家里摆富贵夫人的谱,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要不是看在江家每个月会送银子给她的份上,赵铁匠才不会惯她这些臭毛病。
赵冬青张了张口,想要为姚雪玉辩解几句,可某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转而道:“爹,你这天天来回,会不会太累?”
赵铁匠没有多想,随口道:“我都习惯了。”又开始说教:“你这孩子,从村里到镇上,走路也才小半个时辰,每天走走就当舒展筋骨了。你怕是不知道,咱们家最远的那块地,来回得走一个时辰。遇上秋收,一天要跑好几趟。跟那个比起来,这点路算什么?”他皱了皱眉:“你该不会想买牛车吧?”
他挥了挥手:“咱们家的地种得过来,用不上牛。再说,那玩意儿金贵,一套下来好几两银。真置办好了,村里经常有人来借。借吧,舍不得。不借吧,大家乡里乡亲,要伤和气。”
他一连串说了许多,赵冬青几次想要打断,好不容易见他停下,赵冬青急忙道:“我的意思是,咱们不如在镇上买个院子。”
听到这话,赵铁匠一愣。
赵冬青怕父亲亲一口回绝,急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打听过了,就咱们家打铁铺子后面的那个小院,去年卖十五两,今年就十八两了。那等于一年白干!”
赵铁匠讶然:“涨这么快?”
“是啊!”赵冬青一拍大腿:“咱们把院子买下,隔两年卖掉,那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赵铁匠沉默了下,斜睨着儿子:“该不会是你们俩想搬去镇上住吧?”
一猜就中。
赵冬青也不能承认啊,恼道:“爹,你怎么能这样误会我?”他振振有词:“我是真的为了家里好。”
赵铁匠摆摆手:“无论你怎么想的,买宅子的事没戏。”
“怎么会?”赵冬青脱口道:“家里有十两,我手头有点,问雪玉拿点,再借一点,肯定能买下。”
赵铁匠再次沉默,长子说这些话连个停顿都没,明显已经想了许久。他心情有点复杂:“家里是有十两,但你有没有想过,夏青已经十六,春花也十四,近两年就要议亲。你成亲的时候我在你身上花了三两银子,当年你姐姐嫁人我也花了二两陪嫁,轮到他们,我就算偏心,也不能一点都不给吧?照你这说法,咱们家买镇上一个院子,还欠一堆债,到时候拿什么给他们成亲?”
“还有,一大堆债欠着,谁敢和咱们家议亲?”
赵冬青讶然:“可我们有镇上的宅子。”
赵铁匠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夏青也就最近这段才和他一起去镇上的铺子里忙活,春花更是只有赶集才偶尔去一趟,兄妹俩一直都在家里忙活。那宅子买下,只有长子夫妻俩住,可能还多一个他。也就是说,家里多一个宅子,和夏青完全没关系!
这兄妹四人两个娘胎,从来就没有真正亲密过。长子住的宅子,春花一点光都沾不上……于赵铁匠来说,他很疼原配留下来的儿女,但是,夏青和春花也是他的血脉。就算两样对待,他也做不到给兄妹俩留一堆债。
父亲的沉默落在赵冬青眼里,就是父亲还惦记着那对兄妹。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此事。
父亲再娶,是为了照顾他们兄妹,既然如此,为何要容忍孙二翠生下孩子?在赵冬青看来,父亲如果真的是为他们好,当年再娶时,这人选就不对。应该找一个不能生养孩子的寡妇,而不是娶一个年轻姑娘。
“爹,就当是我借你的。”赵冬青语气生硬:“你把十两银子给我,我每月还你一些……三年内,肯定还清。”
赵铁匠:“……”合着还打算把宅子放在他自己名下?
他有些恼,但习惯了不冲儿子发脾气,也不喜欢对儿子撒谎:“银子已经不在,有五两给了孙家。”
赵冬青瞪大了眼,惊声问:“给孙家做甚?”想到自家无缘无故退亲,确实理亏,他冷声道:“就算是赔偿六月,那也要不了五两!你是不是想着法子补贴孙二翠?”
赵铁匠:“……”
253. 第十个婆婆 十 赵冬青说这话……
赵冬青说这话时, 满脸惊怒,语气里满是质问之意。
赵铁匠一时间失了言语。
且不说几个孩子里从小到大,他最疼的是冬青, 无论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长子。家里的银子也是先紧着长子花用……这么多年下来,别人不知, 长子应该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对他的心意。
这种话, 他怎么问得出口?
再有, 那银子是赵铁匠自己赚的, 说难听点,他就算把所有的银子丢进水里听响, 只要自己乐意, 也没人能说一个不字。
可长子竟然质问他!
赵冬青有什么立场质问他这个父亲?
他是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吧?
赵铁匠不知该如何接话, 满腔愤怒,又舍不得斥责儿子。
此时的赵冬青满心都是买不了宅子,自己要对妻子失言的事,见父亲不说话, 便以为是默认,当即就气笑了:“爹, 你还说无论娶谁,都不会忘了我娘, 无论有多少孩子最疼的都是我和姐姐。可你是怎么做的?”
“那是五两银子, 不是五钱!”
最后一句, 他几乎是大吼。
赵铁匠揉了揉眉心, 解释道:“那是你奶给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你以为我会信?”赵冬青满脸嘲讽:“奶最不喜欢的人就是孙二翠,怎么可能给她大把银子?你就算编瞎话, 也编一个像点的……”
儿子对自己这样的态度,赵铁匠伤心之余,还有种自己一腔真心被错付的感觉,冷声道:“就是帮忙的头一日,孙二翠不肯出来待客,好多人问起。你奶请她出来帮忙,她趁机提出要拿银子补偿孙家。当时你奶想着把银子给她,忙完了再讨回来。结果拜堂成亲之时,我摆了牌位,她气得跑回孙家,等再回来的时候,银子就已经不在了。 ”
赵冬青恍然:“那天开席,奶要带她进屋,就是说这事?”
“是。”赵铁匠一脸愤然:“现在想来,二翠肯定知道你奶的目的,故意闹事!”
赵冬青沉吟半晌:“奶就不该给她银子!就算妥协给了,也要把人盯紧一点,怎么能让她跑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道:“拜堂的时候你就不该放什么牌位,本来孙二翠该在家里忙活,牌位一拿,她就找着了机会。”
闻言,赵铁匠瞪了一眼儿子:“当年你娘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想让她看你成亲嘛。只是我没想到孙二翠突然转了性子。按理说,看在夏青兄妹的份上,她不该这么闹……”
事情已经过去,说什么都晚了。
赵冬青霍然起身:“不行,得让她把银子还回来。”
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外冲。
赵铁匠眼疾手快,一把将儿子拽住:“别去。”
赔偿五两确实太多,但这是母亲自愿拿出来的。再有,确实是赵家对不住六月。
赵冬青想要挣扎:“你果然还是想补贴孙家!”
赵铁匠气急:“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老子最疼的就是你。从小到大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银子你没数吗?”
“那你就不要拦我啊!”赵冬青甩开父亲,拔腿就走。
村里人多,这么大的动静,也别想瞒住外人。赵铁匠不想丢脸,追了两步后,回头跑到新房外:“雪玉,你快去把人拦住。”
好半晌,屋中才想起了姚雪玉不疾不徐的声音:“爹,冬青不会听我的。”
赵铁匠:“……”屁!
赵冬青如今连他这个父亲的话都不听,只肯听姚雪玉的话。
她这是不想把人叫回来而已。
村子不大,赵冬青年轻,半刻钟不到就跑到了孙家外面。此时天已近黄昏,孙家人本来要歇下的,还是夏青抽空过来探望母亲,这才多说了一会儿话。
赵冬青奔进院子,满脸的怒气。
柳纭娘面色淡淡:“你们家算好账了?”
赵冬青一愣。
“没算好吗?”柳纭娘一脸失望:“真不爽快,夏青,你回去歇着吧!顺便把你哥也带回去,我们要睡了,一会儿还得起早呢。”
夏青点头,起身就往外走,还不忘招呼赵冬青。
赵冬青想到自己的来意,直接问:“娘,我听说你从家里拿了五两银子,现在我有急用,你能还回来吗?”
竟然丝毫不提退亲的事,好像是孙二翠借了家里的银子一般。
柳纭娘似笑非笑:“冬青,你这脸皮可真厚。”不待他发怒,她继续道:“那些银子是你爹和奶给我的,是赔偿你无缘无故退亲的,你想拿回去,门都没有。”
赵冬青看向边上的孙大树夫妻俩,最后把眼神落在了六月身上:“这婚事我没答应。”
六月面色煞白。
两人定亲后,她有试着着给赵冬青送过东西。女儿家矜持,两人相处不多,她不好意思当面送,便给了姑姑。无论是做的鞋还是衣衫,赵冬青都是上了身的。听到他这么说,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姑姑。
难道姑姑没说那是她的手艺?
孙二翠当然是说了的。
柳纭娘嘲讽道:“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你也不是聋子瞎子,村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你会不知?既然不答应,为何不早早上门退亲?为何又要穿六月给你做的衣衫和鞋子?”
“说你脸皮厚,那都是客气的,你根本就是不要脸!”
赵冬青面色难看:“不管怎么说,五两银子都过了些。我拿来有急用……”
柳纭娘两步上前,揪着他的衣领把人往门外拖。
赵冬青试图挣扎,却挣扎不过。
柳纭娘狠狠把人丢在地上:“要银子,让你奶来拿!你搞搞清楚,现在是你们赵家欠我!”
赵冬青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女人,他从来都不知道这女人有这么大的力气,当着邻居的面被摔倒在地,也忒丢脸了,他恼羞成怒:“你竟然敢这么对我……”
“你再上门纠缠,老娘还打你呢!”柳纭娘拿起边上顶门的木棒,作势要打。
赵冬青也不是乖乖挨打的性子,猛地窜起身:“你敢。”
柳纭娘冲他恶意地一笑:“娘打儿子,天经地义!”说着,一棒子敲出。
赵冬青来不及退下意识,抬手去挡。下一瞬,手臂上疼痛传来,他面色瞬间煞白一片:“你怎么敢!奶不会放过你!”
柳纭娘手中棒子又高高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