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娘面色微变。
周家有人找上门,她欢喜不已,巴不得立刻就回到家里。无论外人如何白眼鄙视,能过优渥的日子就行。
但是,想要离开没那么容易。她最怕的是严家母子的纠缠,怕他们不肯让自己离开。也或者……认为她是个趋炎附势的人后给她一封休书。
两种情形于她都不是好事。
她一直以为会是前者,可周家母子嫉恶如仇,后者也可能发生。
“娘,我不是不回来。只是想去周家看看。”
柳纭娘寸步不让:“既然你已决意离开,何必说什么看看?把和离书写了再走!”
最怕的事情成真,周六娘面色煞白。
人活一张脸,如果在她离开周家时就断绝了关系。外人听到这事,下意识地都会认为她为了认有权有势的爹娘而抛夫弃女。
但如果回去之后再上来和离书,情形又有不同。固然会有人觉得她不厚道,但会有更多的人相信他们夫妻一定是被周家拆散,她迫于有权有势的双亲不敢不答应。
前者是她主动,谁提了都会骂上几句。后者是被动,错的人不是她。论起来,她还是苦主。
就算日后很可能不再回来,周六娘也不像留下这样的恶名。她咬了咬唇:“娘,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
“不必。”柳纭娘板着脸道:“如果你不走,回去把包袱放下。如果要走,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和离书写了,咱们一刀两断,随你上天入海,再没有人管你。”
边上的两个婆子没想到一个小镇上的农家人竟然这般硬气。随即又一想,母子俩定然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周家的富裕,所以才会逼迫姑娘。
他们的目的,应该是逼迫姑娘不要离开。
说到底,还是不想放弃周家这门姻亲。
两个婆子这么想,也就这么低声说了。
周六娘咬着唇道:“娘,你非要逼我吗?就不能……”
晚一点?
柳纭娘打断她:“昨天中午那顿饭,我给埋进了地里。还有你柜子里那几个毒果子……”
把饭埋了还能解释,“毒”字可不好糊弄。周六娘眼皮一跳,飞快道:“娘,你想把我扫地出门,我如你所愿便是。别说什么毒不毒的话。”
“是你要走!”柳纭娘不客气道:“你再把脏水往我严家泼,别怪我把你做的事宣扬出去。”
周六娘心下慌乱,侧头看向身侧的婆子:“大娘,麻烦你去街上找个代笔先生。”
两个婆子巴不得她和周家断干净,闻言爽快地应了。
半刻钟后,镇上的先生被请了过来。
和离书他写得少,但胜在曾经看到过,提笔就想写二人感情不睦,难以相处,柳纭娘率先道:“是周氏六娘找到了亲生爹娘,丢下我们一家人离开。”
周六娘哭道:“娘,你这是想把我逼死。”
柳纭娘眼神意味深长:“我只是想而已,到底还是给你留了路的。可你呢?”
招呼不打一个,直接就下死手。
要知道,周六娘她不是一般的儿媳,她还是严家养女!要不是严家,她就算能够长大,又哪里能如此顺遂?
代笔先生见周六娘不反驳,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读书人本就正直,见不得这种攀权附势之人。当下毫不客气,挥就了一张和离书。
苗青鸟嫁人之后,跟着夫君认得几个字。柳纭娘看了一眼,见上面确实如自己所言,颇为满意,道:“摁吧。”
周六娘本不认字,做了严家养女后识得一些,自然也看明白了和离书上的意思,她心里发苦,想要再挣扎一下,抬眼看到母子俩一脸冷然,心里绝望的同时,又生出了几分怨恨。
这么多年感情,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越想越气,她摁了和离书后,恨声道:“今日你们严家的所作所为我记住了。从今往后,你们休想再占我一丝便宜!”
柳纭娘满脸嘲讽:“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得了你多少好处似的。周六娘,你搞搞清楚,是我严家对你有恩,是你薄情寡义,是你有了有钱有势的亲人后弃我们而去。我们没有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我们!”
周六娘本就心虚,听婆婆再次提起这些,愈发恼怒。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也怕丢人,边上两个婆子又催促。她又怨恨地看了一眼院子,很快上了马车。
马车消失在街围,众人议论纷纷。
李嫂直接窜进了门来:“你们家这是怎么了?我刚刚听先生说,他们夫妻和离了?好好的日子不过,这是在闹什么?”
柳纭娘心里明白,她不是真的担忧自己一家人,只是想打听一些消息后传出去而已。这件事情又不是严家理亏,倒也不怕外人知道。她想了一下,摆摆手道:“就是两人不和,日子过不下去了而已,没有别的内情。”
话是这么说,她却一脸悲愤。
众人一瞧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当即就有人去缠那位代笔先生。
读书人哪里精得过这些整日探听别人家消息的妇人,半个时辰后,几乎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严家发生的事,也知道了周六娘并非周家所生,如今被亲生爹娘接走的事。
但凡知道内情的人,都觉得周六娘不厚道。
柳纭娘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出了这样的事,家中气氛低迷。严实蹲在屋檐下许久,猛地起身,扛着锄头就准备出门。
柳纭娘看到他背影,道:“阿实,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彩云才四岁,你得为她考虑。早些振作起来才好。”
严实点了点头,飞快消失在门口。
家里有些乱,柳纭娘拎着扫帚收拾,彩云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察觉到家中气氛不对,亦步亦趋跟着。
刚打扫干净,就又有人敲门。
柳纭娘打开,颇有些意外。
“有事?”
来的人是苗青鸟的姐姐苗青青。
苗青青探头看了一眼院子:“三妹,听说你家里出事了?”
“也没什么,都会过去的。”姐妹俩感情不深,虽没有断了来往,和普通亲戚也没亲密多少。
苗青青进了院子,压低声音道:“我刚听说六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又听说了你把人扫地出门的事。你傻不傻?”她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彩云想一想啊!有一个出身好的母亲,她日后要顺遂不少,说不准还能嫁一门好亲,到时候,你也跟着享福……”
柳纭娘皱了皱眉:“你要是来说这些,那还是请回,我这正忙着呢。”
见妹妹兴致缺缺,苗青青急得跺脚:“你知不知道周家有多富裕?”她急切道:“我小姑子的儿子在城里做伙计,就是周家的铺子。只他帮忙的那间,每日至少要进账好几十两,更别提周家还有别的铺子。那简直就是豪富,你这点家底在别人眼中,连人家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柳纭娘面色淡淡:“周家就是富可敌国,也跟我没关系。”
苗青青噎住:“妹妹,人家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你的花用不尽……”
柳纭娘:“我喜欢花自己赚的银子,踏实。”
苗青青:“……”
147. 第六个婆婆 四 苗青青嫁得不……
苗青青嫁得不算好。
但她有三个小姑子, 且那些姑娘出嫁之后还护着娘家的兄长,因此,她嫁人越久, 日子越是安逸。
相比之下,嫁得好的苗青鸟因为家里的事一桩接着一桩,本来厚实的家底越来越薄。此消彼长之下, 姐妹俩如今过得差不多。
这个差不多, 指的只是银钱。但苗青鸟早早守了寡, 论起来, 还是苗青青要好些。
苗青青一朝扬眉吐气,都不爱搭理自己妹妹。今日会上门, 正是因为听说了严家有这门亲戚。
眼看妹妹不为所动, 她急得跺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柳纭娘淡淡瞥她一眼。
在那样的眼神中, 苗青青看到了她对周家富贵的不屑。也看出她鄙视这种谄媚亲戚拿好处的做法……而苗清清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苗青青当即就恼了,眼看妹妹无意挽留周家这样富贵的亲事,她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你不后悔就行。”
柳纭娘在她身后关门:“用不着你管。”
苗青青:“……”好气!
早知妹妹是这样的榆木脑袋, 都已经把事情说的这么明白还不肯低头。她就不跑这一趟了。
忽然,一个人影从边上冲了出来, 一把拦住了即将合上的门。
“表嫂,我有话说。”
柳纭娘看到门口的人, 扬眉道:“表弟妹, 你有何事?”
来的人是孙家的四儿媳赵氏, 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从即将合上的小缝中挤了进来。
柳纭娘想到自己在孙家打听到的事, 没有执意撵人,还把门给合上了。
“说吧!”
赵氏左右观望了一圈:“家里没人吧?”
“只有彩云,刚睡着了。”柳纭娘皱着眉:“有话快说, 我正忙着呢,没空看你卖关子。”
赵氏用手挡着嘴,靠近她耳边道:“六娘心思不正,之前特意去买了药想给你们母子下毒。”
柳纭娘没想到还有人到她面前来说这件事,疑惑道:“你从何处得知?我们母子没有中毒啊,六娘都走了,以现在来说这些,到底是何居心?”
“表嫂,你这脑子……”赵氏脸色一言难尽:“把柄啊,你知不知道!”
语气意味深长。
柳纭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赵氏不觉得她有那么傻,跺了跺脚:“你好好想想吧!”
语罢,飞快走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柳纭娘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话。赵氏那模样,分明是想让自己去讹诈周六娘。
*
夜里,严实从山上回来,脸上虽然还没有笑模样,但到底鲜活了不少,还抱着彩云说了小故事。
等到把孩子哄睡,他走到院子里,道:“娘,我想去城里。”
上辈子母子俩早就没了命,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周六娘认亲的事。所以,自然就没有严实想去城里之事。
“你去做甚?”
柳纭娘试想了一下苗青鸟听到此事后会有的反应,摇头道:“当初你爹说,住在城里还不如住在咱们乡下。至少,吃菜不用买。你要是到了城里去,连根葱都要花铜板换,每日睁眼就是银子。想想就愁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