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这里,房敏芬面上露出些凝重的神色,“因祖父是武将,我幼时跟着学过几招,懂得些花拳绣腿。那日听到呼救后,我心想天子脚下不会坏到哪里,当时好奇便往巷子里走了几步看是否有人需要帮助。
不曾想半路突然蹿出个身着宝蓝色衣衫的男子,他不由分说将丫鬟打晕,意欲将我掳走,我于是往人多的地方逃,可他拦着出巷子的路,我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往里奔走,可他身手很好,像逗猫似的看我逃,我最终被他拖入个宅院。
所幸那人小瞧了我,我在他大意时将泥土撒在他眼里,借机逃到了主街上,后来被您所救。”
裴时语听得心惊,没想到那人竟然如此胆大,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人。
那日刺杀他与萧承渊的人也是个穿宝蓝色衣服的人,且那人身手不错,她忍不住将人联系到一起。同一时刻,裴时语又想到了一点,英娘的义女也是在离开绣楼后失踪的,是在房敏芬出事后一日,难道那个蓝衣人与专掳女子的团伙有关?
裴时语坐直身子,呼吸也不由自主紧了些:“姑娘可曾见到那人的面容?”
房敏芬点头:“那日出事后,哥哥按我描绘了画出了那人的画像,因为事关我的闺誉,一直只在暗中寻人,可等他找过去时,那间院子早已人走屋空。”
裴时语忍不住问:“令兄也会离开上京?”
房敏芬颔首,“哥哥先送我们回乡,然后再返回上京。”
裴时语恨不得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萧承渊,可他最近很忙,白天几乎不在家,沐长史也不在。送走房敏芬后,裴时语浑浑噩噩过了一下午,独自用了晚膳,萧承渊才披着夜色回来。
他才进屋,裴时语便迎了上去。
萧承渊惊讶于她的主动,但他有自知之明,她不会因他这个人主动,一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萧承渊屏退了春晓与云绮,解下大氅置于膝上,温声问她发生了何事。
他问这话时,面容平和语气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裴时语悬了一下午的心莫名安定,将房敏芬那日的所见一一说与他听。
萧承渊立即派了人去信乐侯府去取画像。
等人走了,裴时语忍不住问他:“王爷那里可有进展?”
进展……他这里许多事情都有进展,戎国人已经秘密潜入上京,试图与再度勾结魏国公陷害宁远军;青州那里目前也并非铁板一块,除了魏国公试图将宁远军据为己有外,皇上也秘密派了人潜入青州,大有看魏国公与宁远军相争的意思;皇上让他掌管御林军,却也提防着他,好在有了前世的记忆,这些他都有法子应对。
可她关心的并非这些,萧承渊轻启薄唇,“已经初步查清那伙刺客的身份,原先都是军中士兵,犯了奸.淫之罪后出逃,后来落草为寇,靠给人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营生,说起来,他们与容嫔的丈夫是旧识,容嫔的丈夫原先是御林军里一名八品校尉。而他们之所以能够在御林军的眼皮子底下屡屡犯事后逃脱追责,与容嫔的丈夫从旁策应脱不开干系。目前能查出的是,那些失踪的女子不在城里,正在周边进一步搜查。”
有他关注此事,对那些女子而言是幸事。
他一直在为他为完成的事忙碌,也在认真对待她提的每一件事,裴时语突然好奇:“王爷……前世是怎么死的?”他行事那样周全,也足够隐忍,身边的能干的人也不少,她以为萧承渊无论如何会登上大位,只是不知道他是寿终正寝还是英年早逝。
萧承渊颇为意外,这是她第一次关注他前世的死因。顿时,狭长的凤眸里有暗光涌动,搁在大氅上的手虚握了下:“大局定下后,我于回京的途中被人截杀。”
裴时语惊呆,“你没有登上大位?”
萧承渊看着女子赏心悦目的眉眼,心情在这样的夜里突然很好,她似乎对他很有信心,她相信他能到达那个位置。
萧承渊轻轻摇头,她是他的妻,她若愿意了解,他自是很愿意让她知晓他的事。萧承渊不慌不忙道:“前世扳倒封家人后,找到了被封家人藏起来以图东山再起的四皇子,返回上京的途中遇到了刺客。”
“四皇子的人干的?”
萧承渊再度摇头说不是,“四皇子算是个有血性的,在得知魏国公与皇后为了他的权势勾结不惜勾结戎国人,他在羞愤之中自戕,封家人也一网打尽,他们没有能力再组织一场那样的暗杀。”
裴时语不解:“你若死了,大楚岂不是没了继承人?谁会做那种事?”裴时语突然想到,“难道是戎国人?”
萧承渊心中微讶,没想到她一下子就想到这个关键点,目光中不知觉带上了赞赏:“看起来是戎国人最有可能,那时父皇已是油尽灯枯,我若死了,皇祖父这一脉再无男丁,除非萧氏宗亲一致同意修改祖宗立下的规矩,另立新规将皇位传于公主,否则只能从宗族里再选继承人。在天大的利益当前,宗亲不会主动修改规矩,到时定然会有一番激烈的争执。
但这只是猜测,不能确定一定是戎国人。”
裴时语突然觉得,萧承渊要登上那个位置挺难的。
目前能看得到的对手只有四皇子一人,他们能想到这些,萧氏宗族里的人不可能不想到这些,若是真有人存了天大的胆子,打算在萧承渊与四皇子相争之后坐收渔翁之利,他要防的可是许多潜在暗处别有用心的人。
可他处在那样的位置,其实别无选择。
他不争,别人未必会相信,还别说一直心心念念要他性命的封家人,哪怕是为了自保,他也得去争。
身在群狼环伺的坏境里,难怪他那样多疑。
萧承渊分明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情,她在同情他?原本在胸膛里静静躺着的心急跳起来,萧承渊想起她之前没有正面回答过他的问题,暗吸了口气:“你怎么死的?”这理应是她很在意的点之一。
对上萧承渊灼灼的目光,裴时语心绪微动,她都说了不怪他了,不知他为何仍在执着于这个问题。
那日与他对峙时以为他是在明知故问,故而不屑于回答,相处下来她相信萧承渊的确不会取她性命,应当是有人自作主张或是改了他的命令,裴时语不介意为他解惑:“是庞炎,他奉你之名来取锦盒。”
萧承渊震惊,庞炎不仅出自宁远军,且还三番两次救他性命,他身死后怀疑过所有人,但庞炎仍是他最不愿去怀疑的人。
但此时不是他表达疑惑的时候,他应该明明白白告诉她:“我从未让庞炎去找你,我派去的是宁远军的副将程宁,他会带你暂时离开上京,先在青州落脚。”
潋滟的眸光闪了闪,裴时语定定看向萧承渊。
她清楚宁远军与青州于萧承渊的意义,那是他与人争的底气。
萧承渊直到重生后仍在怀疑她是奸细,说明他前世从未放下对她的怀疑,他既然怀疑着她,竟还会特意命人带她离开?还要送她去青州,为什么?
模糊而缥缈的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再看了看萧承渊那张看上去颇有几分不自在的脸,裴时语觉得那个想法荒唐又滑稽。
云袖下的手有一点抖,脸上绽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笑:“我明白的,王爷没有害我性命,王爷其实不必说这些。”
说着转眼望向窗外,轻柔的嗓音听起来四平八稳的:“不早了,王爷早些安置吧。”
第63章 豁然开朗
萧承渊望向她,只留了一个背影,腰杆挺直,步履从容,仿佛方才他说的十分寻常,如同只是谈论了天气一般。还是忍不住唤了声她的名字,想要再多说几句。
裴时语只顿住脚步,回头望他一眼,公事公办地问他:“王爷还有事?”
见她如此,萧承渊虚握的拳头攥紧,略沉默了下,只说了声:“你好生歇息。”
裴时语微微颔首,头也不回离开。
进了内室后,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松开,倚着炕上的大引枕,微微仰着头,怔怔望着窗外的方向。
清辉洒入室内,银白的月光冷冷落入眼里,激得人眼眶泛酸。
原来前世的她于萧承渊而言,的确有几分特别,她并非彻头彻尾的一厢情愿。
那时的她啊,爹爹不疼后娘苛待,除了祖母与春晓,她从未感受过这世间对她的善意。无缘无故被人指定去冲喜时,满以为这辈子到头了,却发现传闻中的凶狠暴戾夫君是面硬心软,会暗暗关怀她。
她那样渴望被人关爱,他们又是那样的关系,她怎会不动心。
在后宅里等他那几年,连春晓都埋怨萧承渊对她不好。
她想辩驳,可他隐藏得那样好,他对她的好除了她以外无人知晓;时间久了,连她也恍惚了,仿佛从前点滴的好真的只是错觉,只是她在一厢情愿。然后守着那点念想,总以为他能再来。
如今终于真相大白,萧承渊对她好不仅仅是因为前世的愧疚,她并非一厢情愿,她终于可以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唯一的错处,是太过渴望得到他的关爱,好在她已经明白了,无论何时都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裴时语拭了拭眼角,唇角不自觉扬起,眼前虽雾蒙蒙的,胸中却生出豁然开朗之感。
她曾对萧承渊死心塌地过,也结结实实恨过他,现下她也更加理解了萧承渊的心境。
情窦初开时,他们遇见了彼此。她无法否认的是,她这一生,萧承渊于她而言永远与旁人不同;同样地,她也是萧承渊遇见的第一个女子,他的生命中也会有许多人,但她也会是特别的那个。
她好好爱过,尽她的能力对她好,也切切实实让他感受到,她没有遗憾。
而他没有,他从头到尾都是遮遮掩掩的,都不曾明明白白告诉她过。
如今她不再需要他的关爱,她更关心的是如何关爱自个,因她对他没有遗憾,所以可以毫无眷恋地离开。他却不能,连坦坦荡荡都不曾,他仍在执着地想要弥补前世的缺憾。
在这段纠葛里,她自由了。
裴时语恨不得立刻冲到萧承渊面前,去劝慰他一番,让他也早日脱身出来。
她并非圣人,但他的确是她曾真心实意爱慕过的夫君,他若早日有了新的奔头,便不会再来打扰她,她能更快更彻底地将这件事情撂下啊。
裴时语长舒一口气下了炕,唤了春晓进来伺候她梳洗。因心情愉悦,唇角不自觉带了笑,连春晓也看出了她心情很好,问她发生了什么趣事。
裴时语眉眼弯弯,柔软的嗓音比往日里多了几分雀跃:“想通了一件天大的事。”
等春晓问起时,她却眨了眨眼,看起来竟有几分调皮,“不好说,等时机合适再告诉你。”
春晓这回被裴时语脸上生动的表情惊住,她知道裴时语刚才和萧承渊待在一起,只以为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可她也答应过裴时语不再她面前提萧承渊,笑眯眯地点头:“那婢子等您的好消息。”
自重生以来,裴时语从来没有感觉到这般舒坦过,心情一放松,在床榻上没躺多久,便愉悦地陷入了梦乡。
所以萧承渊一进内室,便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萧承渊移动轮椅来到床榻前,隔着帐幔,女子的睡眼宁静而柔和,他忍不住自嘲,他这一晚被方才那一番谈话弄得心神不宁的,她倒是睡得着。
萧承渊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翘起的唇角上,她还在笑,也不知她该不该说她心大。
萧承渊抬手,手指触到轻薄的帐幔后又停下,担心惊扰了睡梦中的人,静静看了她一会,转身进了净室。
第二天睁眼已是大亮,萧承渊的第一反应是有些紧张。
她不希望他靠近的意愿很明显,所以他的计划是循序渐进,慢慢将自己融入到她的生活之中。首先是搬入含章院居住,这一点他昨日已达成目标;第二步,是让她习惯生活中有一个他,具体说来,就是先早出晚归,先不着急杵在她跟前,免得令她为难,然后根据她的反应,渐渐地离开得晚些,再回来得早些……
可他昨夜第一次与他同居于他们的婚房里,辗转至东方现白才睡着,一睁眼便已经大亮了,她定会不高兴了。
裴时语洗漱完从内室出来,迎面便对上萧承渊不自在的眼,她大大方方地同他打招呼:“王爷醒了?”
萧承渊小心翼翼地觑她的神色,却见她眉目温柔,精致的芙蓉面上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用胳膊撑着身子起身,心上越发紧张,尽量平静地嗯了声。
裴时语抿唇,他竟会紧张成这样,一定是因为太过在意她的想法,不必令人如此的,裴时语放软了声音,诚挚地开口:“王爷自便,不必在意我,我去外头便是,可要再歇会?”
萧承渊心里七上八下的,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为何突然对他格外关怀。心砰砰直跳起来,难道她愿意接受他了?
“我不歇了。”萧承渊飞速开口,“今日不用上朝,但上午要去衙门一趟。”
“我叫人来伺候王爷梳洗。”
“不必。”萧承渊说着掀开被子,却发现衣裳搭在屏风上,他想如之前在澹月堂居住时扶着凳子去取衣裳,但如今行走的姿势实在不雅,他不希望裴时语见到他如今的模样。
裴时语见萧承渊突然停下来了,且视线在搭了衣服的屏风上瞟了几次,顿时心领神会,顺手替萧承渊去取衣衫。
萧承渊看着她在屋中行走的身影,周身暖融融的,激跳不止的心简直快涌到嗓子眼,喉头也不自觉滚动,他艰涩地开口,“王妃……”
裴时语恰好将衣衫放至他手边,嗓音温温柔柔的,“王爷慢慢穿,我先出去了。”
第64章 今夕何夕
萧承渊梳洗完来到外间,裴时语正背着她端坐于靠窗的炕床上,她正低着头,晨光斜斜透过窗棂落在身上,给她纤秾合度的身形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光是看着,心底便不由自主跟着柔软。
素手随意翻动着枯黄的书页,偶尔低低吩咐丫鬟几句日子便围绕着她鲜活起来。
正准备摆早膳的丫鬟先发现萧承渊给他请安,裴时语回身望过来,恬静的面容上带着微笑:“王爷过来用饭吧。”
满眼皆是柔柔的光,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身子还未行动,心已妥妥落在她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