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金,秋露白,大鸿小雁飞起来。
这天气是真的凉了,早上有薄雾,下雨的天那夏日里的薄毯子是盖不得了,天到大亮也晚了些时候。
玉伶没能在谢沛原定好回来锦锡的日子再次见到他,许是在路上有所耽搁。
但大姐的事已了,她又不在乎他谢沛,只指望着他回来的时候同他说明白——
衣服不要再送了,钱也不要再给了,她这个人也反悔不想跟他了。
当然不能说得这般直白,好话凑着说,浑话绕着说。
只要不是像陈一瑾那种油盐不进又有着一根筋的毛病,应是听得进去,谢沛不会缺那个把能哄他的知心小情儿,给个台阶准就去找旁的女人了。
这天早晨,玉伶正在裁她买来的一匹料子,有人敲门来找。
一看竟是青莺。
自从谢沛说不让她再跟着江雍,只有玉伶上次主动找青莺的那么一回,说句话就走了,想来青莺已经很久没有来她这边了。
江雍好似是真的说话算了话,想结她的帐,不打算再指使她去做任何事。
迎青莺进门,她主动说明来意。
“雍爷已经出院,说今儿会出太阳,天气好,问伶妹是否想去游船。”
最近要顾虑的也就陈一乘上次说过叫她陪着去听戏的事,但没个后文,他说的过两天不知是什么时候。
可她回的不知能否走开也不是个定数。
陈一乘要想逮到她还不容易,连陈一瑾都能摸过来,对他而言岂不是轻而易举。
一开始想陈一乘的事就会变得没完没了,她忙对青莺点头,回道:“去的。”
把那份名单的事了了,她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江雍了。
但瞧青莺面色,留意到她似是欲言又止,问她是否还有旁的事要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伶妹不在派乐门的时候,那尹公子还找过你好几次呢,于经理说你被人买走了都打发不了他……就找你。”
“瑶芳现在快显怀了,那姜太太硬是把人接回去养着,我看也是个笑里藏刀的,不给瑶芳赎身也没个名分不说,要是去母留子可不就倒了血霉。”
“伶妹既然回锦锡了,可不要让尹公子撞见,省得事多。”
玉伶应下了。
不过她平日里也不往市中心那央行的地界跑,晚上不再去夜场酒场,应是碰不上他。
但青莺好心提醒了,玉伶也一概谢过。
……
午后,江雍的司机来玉伶的住处接她。
玉伶今日穿得素,没描妆,仍编着一股辫子,还怕江上吹风着凉,外搭一件云肩,遮得严严实实。
但是舒坦。
说起这女为悦己者容……
她又不干那看男人脸色的活计了,自然不想去讨好谁。
这位司机还是那个被她一声“哥哥”就套过好几次话的人,这会儿又主动说起老板提前包了船,已经在江边的码头埠口处的船上等她,还遣人往船上搬了好些东西,是江雍亲自盯着的。
玉伶听来,不知意图。
横竖她已经不替他做事了,包船来倒贴一个没用的女人许是不合算,可能得多叫几个旁的人,她想着自己到时候只用吃点东西,找江雍说几句话,然后躲在甲板上吹风看水就成。
估摸着像是什么酒会一样,老板们谈生意,不要把自己当回事就好了。
等到了渡头泊车的地方时,她一眼就看见了肖似军车的车型,底盘高块头大,可看不见车牌,也不知是不是军部的车。
不过……
应该还真是……
不是玉伶眼尖,而是那车上的司机见他们的车到了这泊车下客的地方后,就下了车朝他们走了过来。
目的非常明确。
那是陈一乘的司机,玉伶自然是认得的。
她不自觉地涌上一种被江雍卖了的感觉。
不然陈一乘的人如何能正正好到这里来截她。
趁着人还没走过来,她着急问座前的司机:“这位哥哥,我今天来不是要见雍爷的吗?”
那司机面不改色,照着江雍叮嘱过的回道:“甄小姐若是不想走,我们这边推了便是,雍爷就在船上。”
“甄小姐若是要走,雍爷会在渡口等你到晚上九点。”
玉伶一听这套话就恍觉头疼,说得这般轻省,得罪人的可是她。
江雍和陈一乘一定是通过气了,但就是不知缘由。
这种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强烈感觉让玉伶直冒冷汗。
特别是陈一乘的司机过来敲了车窗之后,玉伶只觉头皮发麻。
听着他对前面江雍的司机说了声——
“来接甄小姐去隗丹戏院。”
原来江雍的过两天和陈一乘的过两天还是同一天同一个时候。
说不定那日她在医院楼道里碰到陈一乘的也不是一个巧合。
可终归来说,躲着陈一乘不是个法子。
他还想同她说什么奉陪就是了。
大抵……
等尾崎的讣告登报后,她也不想再在锦锡这个地处待了。
……
司机说隗丹戏院的午场刚过,戏班子正在间休换妆。
于是带着玉伶去了戏院旁的大茶楼。
她知道今日这看戏还是不看,从来都不由她来决定。
不就是一挑就破的窗户纸,醉翁之意不在那壶中的酒。
可当玉伶跟着司机走到茶楼二层时,要见到陈一乘的忸怩感愈发明显,突觉自己今日不化妆有些不妥。
穿得随随便便,脸也素面朝天,跟在陈一乘身边怕不是真真像是一个给他侍茶的丫鬟。
不过到底像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如今还没见到他就开始胡思乱想,心也在一个劲地“砰砰”直跳。
……克制不了。
玉伶想捂住自己正在发烫的耳朵。
因着自己今日辫了利索的辫子,耳朵又不能藏在头发底下,红了还是白了一眼就能看清。
简直像是在他面前没穿衣服……
不——
使不得使不得——
没穿衣服还能得了?!
玉伶在跟着那司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完全没有注意途中拐了几个弯还是绕了几条道,浑然记不清来时的路。
直到他为她打开了一扇包厢的房门,才打断了她的思绪。
可她现在的脸已经通通红,无法言喻也无法解释的红。
以至于她对上陈一乘平静的视线时,简直想拔腿就跑。
不想同他说话。
不想。
一点都不想!
尽管在心里喊了百十遍,玉伶轻咳一声,脚被钉在了原地,还是乖乖地唤道:“军座。”
声音有些颤。
不敢再看他。
只听得他回了一个字:
“来。”
简洁到让玉伶抿出了一些莫须有的纵容与温柔。
像是她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