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无法欺骗自己。
***
男孩逐渐长大了。
铁门、符纸与镣铐,已经完全无法锁住这只鸟雀。
他却没有主动挣脱。
直到放出手的棋子,慢慢起到作用。
直到他追逐着老师的背影,把自己也活成一片影子。
直到咒术界的高层们,不得不在诸多势力的逼迫之下。
被迫低下头来,亲自走到五条家的牢狱。
亲手打开那扇铁门。
恭恭敬敬地请他出去。
五条悟走出了自己的鸟笼。
但是既无喜悦、也无释然。
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五条悟这样想。
老师。你也常常感到这种无趣吗?
***
身高开始抽条的少年,正式插手咒术界的权势。
曾经从来不放在眼里的那个肮脏的世界,在他眼前慢慢展开。
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咒术师的性命仅仅只是高层们相互博弈的一个筹码。
咒灵的祓除,也并不只是成功消灭那样简单。
原来。他的老师,给他留下了这么多可以利用的棋子。
五条悟轻轻笑了一下。
白发蓝眼的少年,正坐在太宰治曾坐的那个主位上。
垂头翻阅文件的模样,穿了一身同传统和式房间格格不入的、衬衫西裤的模样。
无比冷酷微笑起来的模样
直令满房间恭敬正坐的五条家管理层们,瑟缩着低下了头。
五条悟只是想。
老师。你一直不想让我踏足的黑暗,正是我眼前的这一片污水吗?
***
他无法自拔地做梦。
我好想你。
少年咬着牙,那疼痛并不够,便用牙齿狠狠咬住手腕。
这想念令我生疼。
***
仰头望见云彩的时候,我会想起你。
低头窥见翩然而飞的蝴蝶,我会想起你。
我的生活里,每一寸,都是你的痕迹。
我是。
你精心雕琢的鸟雀。
我要飞到哪里,才能再次见到你?
***
五条悟爱上书屋的年龄,高层们才结束了对他的专人教育及监禁生活。
他对此嗤之以鼻。
众所周知,五条家的六眼张扬、嚣张、叛逆、性格糟糕、目下无人。
总之骄傲又臭屁,令人想起来的时候,都是又好笑又好气。
没有人知道,他脚下影子的模样。
***
五条悟在咒术高专,遇见了很好的同伴。
足以让他主动提起那个人,笑着重复老师的名字,却被夏油杰一本书直接拍在脸上,让他别笑了。
足以让他磨着家入硝子主动要学反转术式。
足以让他喊一声夜蛾大叔,也没那么介意头上多一个班主任。
只是一旦静下来,五条悟仍然无法按捺住那份思念。
白日的喧嚣与打闹,属于五条悟。
夜晚的沉默与梦境,也属于五条悟。
***
一年级快结束的时候,他回到五条家,强行夺权。
一切肮脏血腥的事情,都被这位新任家主死死摁在五条家内部。
没有一条消息往外流出。
五条悟继承了太宰统治时铁血的手腕。
老师。
会为我感到骄傲吗?
五条悟忍不住这样想。
但是随后他发现,他很难想象老师因为这种恶心的事情而夸奖他的模样。
能让太宰微微笑起来的,分明是柔软的棉花糖、孩童纯真的谢意、他人的幸福。
剥去太宰治冷酷残忍的外壳,那里面蜷缩着的,分明也只是一个温柔又笨拙的小孩。
***
然后。
他见到老师了。
老师。
死寂已久的心脏,这才在胸腔里,随老师血液的再次流动一起。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
老师的纵容。
病房里拥抱的时候,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若能■■在一起该多好。
这样不详的念头一闪而过。
五条悟笑着强迫自己遗忘掉这句话。
老师的温柔。
放任了肢体接触,明明是抗拒着他人主动接近的人。
主动介入他的高专生活,就算同时也拉扯好了众多木偶线也不错。
控制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不动声色的哄他入睡。
老师的退让。
以无所谓的态度,任由他接手了老师各个方面的生活。
难道不知道这种退让会令人上瘾吗?
五条悟细致地照顾着太宰生活的每一寸细节。
试图用自己补满那份向死的空虚。
五条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手买手铐、锁链、定位器。
潜意识里。
五条悟是知道的。
***
啊,还有。
老师的,觊觎者。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五条悟。
偷窥了他记忆的小偷。
正派而无能的废物。
偶尔,从高处俯瞰而下的、松开了绷带的那个视线,是满含着冰冷警告的。
只有五条悟。
知道五条悟都做了些什么事。
喂。
有一次,五条悟看见走廊上,那个男人拦住老师的脚步。
你还是别小瞧那个小鬼比较好。
成年男人低沉地警告道。
冷酷的视线却越过太宰,直接对上他墨镜后的六眼。
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太宰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他的老师。
却听见老师浅笑一下。
唔。我知道。
老师温声说。
我太宰治,难道还能教出一个阳光明媚的学生不成?
那个声音里有着看透了自我的讥诮与明悟。
身为港口黑手党首领、亲手操纵了不知多少黑暗的男人。
对五条家年轻家主的手段报以轻笑。
再说了。
真正不该触碰的东西,我不会允许他的。
他温柔又残酷的老师说:
毕竟。
悟君他,还是个好孩子。
、
他清楚看见另一双六眼里暗沉沉的嫉妒。
他便感到狂喜。
又恐慌,怕自己不配得到这份狂喜。
***
五条悟享受自己的犯错。
享受犯错后老师的训斥。
但是。
那些居然还有胆量、再一次将手伸向老师的腐朽老头们,不允许原谅。
勉强被高层哄得回心转意的、那个表现下面。
浮现出冰冷的决断。
***
我不想学这一课。
五条悟闷声说。
他把自己的脸埋在老师膝上,贪恋着透过薄薄布料的体温。
头顶上,老师冷静地拒绝了他。
五条悟闭着眼,蜷缩着双腿。
克制着腿、克制着手。
克制着眼、口、牙齿、嘴唇。
他竟然害怕自己不再是老师口中的好孩子。
但是在心里,五条悟默默的想。
我学不会。
我做不到。
与你的分别,是我永远学不会的一课。
对不起了,太宰老师。
我可能,不会是一个好学生。
***
时间在一点一点往前走。
初春时的微寒已彻底消失不见。
大片大片的桃花开始绽放,粉红的花瓣、微颤的蕊、馥郁的香气、小而可爱的叶片。
后来桃花谢了。
这是又一个夏天。
在老师的书桌上,近十年的情报已全数翻过,有些还被亲笔批阅了、另一些拿来给五条悟当做作业来练习分析。
老师一直都在查找的,有关阴阳道、神道、咒术等等的书籍,五条家近些年的收藏,也已被彻底看完。
在五条悟的追问下,老师沉默了很久,终于告诉他,想要的是某种能够触发性无效化的工具。
后来,大家都穿上了夏服。
在同另一个世界自己的、某一次下了死手的练习赛中,五条悟终于学会了反转术式。
再后来的某一天。
五条悟找不到他的老师了。
这间他早已熟悉了的住房里,一切都没有变动。
老师的马克杯还摆放在桌面上,盛着出门前五条悟倒的水。
昨夜看了一部分的书籍阖着,电脑仿佛才刚刚关闭似的。
这个房间,唯独缺少了一套衣服。
漆黑的西服、殷红的围巾。
危险的各种小道具。
近十年之前,五条家曾在束缚的约定下、交易给太宰的某样东西。
悟,到时间了!还在磨蹭些什么?
夏油杰久等不到,赶在夜蛾老师发飙之前过来找人,一边还催促他:
据说是天元大人发布的消息、
在看到五条悟神情的那一刻,连夏油杰都不由得哑口无言了。
你夏油杰张了张口,又看了眼房间,知道能让五条悟发疯的理由只会有一个。
他揉了揉额头,视线撇向一边。
二十七岁的五条老师刚刚出发,我们又被委派了星浆体的任务,重要到无法拒绝。
夏油杰冷静地分析着。
虽说有可能高层又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但是太宰先生绝不是会任由自己陷入危机的人。悟,你先冷静下来,不要自乱阵脚。
五条悟点点头。
我知道。老师马上要做什么颠覆咒术界的事,估计是趁机离开了。
夏油杰同他对视:你知道归知道,其实完全不打算放弃,是吧?
五条悟只是咬着牙笑,不说话。
夏油杰就头疼的叹了口气。
算了,你先去吧。
夏油杰这样对他唯一的挚友说:
我先赶到星浆体那边,咒术界上层由夜蛾老师拖着,最多能给你腾出十个小时。
做你想做的选择吧。
反正
我也是最强啊。
黑发的咒灵操使,温和而自信地笑起来。
第56章 38
已经入夜了。
跨过杂乱的小巷,挥去混着香水、酒精、浓郁香料的空气。
路灯依然闪烁着惨白的光,宛如近十年之前的那个夜晚。
野猫仍在垃圾桶边舔着爪尖的毛。
飞蛾盘旋在冷光边。
一切都仿佛旧日重现。
却再没有一个年幼而天真的男孩、摇晃着双腿、窃笑着坐在路灯上面了。
五条悟推开酒吧的门,冷着一张脸走进去。
放在衣兜里的手机上,若是点开,还能够看见来自太宰治的短讯:
五条君。今日零点之前,抵达如下地点:
在看到这句话的同时,几乎能够在脑海里、浮现出男人不含感情的语调。
哪怕现在的太宰治不再无视他、偶尔注视着他恶意撒娇时,也能微微一笑。
但是,无论是太宰、还是任何一个五条悟,都能够辨认出三人之间迥然不同的气氛。
()
(但是)
极偶尔的情况下,二十七岁的这个五条悟,也会在心底不乏恶意地想。
(那个小鬼,知不知道呢)
(太宰的步伐)
(绝不会停留在这个世界这个事实)
不。现在并不是思索这种事情的时候。
五条悟在收到这则讯息的时候,心里下意识就浮现出了警惕。
因此,哪怕刚刚离开东京,五条悟仍然果断扔下原本的行程、掉头买了回来的车票。
他本来就不是单纯地留在咒术高专做老师,虽然也的确在依靠这个身份,努力让同伴们增加着实力、努力避免曾经/未来的悲剧再次上演。
依靠出任务、离开高层们眼线的机会,五条悟也在私下里做了不少事情。
(又不是只有那个小鬼,从太宰那里学到了东西啊)
五条悟在心底冷哼着。
(星浆体)
他盘算着目前收集到的情报。
(真是再明显不过的蝴蝶效应哈?)
(太宰啊,你都对这个世界做了什么??)
像老鼠一样龟缩着不敢露头的诅咒师们。
若有机会,第一反应绝对会向太宰动手而不是针对六眼的咒术界高层。
还有
他没再思考下去。
身材颀长的男人站定在酒吧里。
穿着制式的漆黑衣裤、绷带缠绕双眼的奇特造型,并不能遮掩这个人遍身独特而吸睛的气质。
那张冷脸上不耐烦的神情,甚至更叫人看了心里痒痒了。
五条悟并不喝酒。
这并不是他在自己世界时、极偶然会跟同僚们前去打发时间的干净酒吧。
倒不如说,这根本就是黑市的一部分。
属于蛇鼠一窝、污垢满目、常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触碰到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