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前辈站在床边看了谢星摇一段时间,秦绰狐疑叫了两声,才让他回神。
“前辈认识她吗?”他问。
那前辈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认识她娘,只是起初是没看出来,现在才觉出有几分相像。”
“前辈认识白霜前辈?”
“你知道她娘的身份?”那前辈盯着他问。
秦绰想了想,便道:“晚辈从前跟白霜前辈有过几面之缘,这姑娘同我说起过自己的娘亲,晚辈觉得与白霜前辈相似,故而一直这样认为。”
那前辈点了点头,又蹙眉问:“她不是该在循剑宗吗?怎么到这儿了。”
温凉秋去煮了壶茶来,回屋的时候两个清醒着的人似乎将话都说了个清楚了。
老者的眼睛在烛火下显得不再那么浑浊,眼神凌厉起来问:“你说,毕方印是在她身上发现的?”
秦绰点点头,就这番,那前辈便道:“那她应当是无辜的。循剑宗的老家伙最看重毕方印,当年还同我说过,别的东西都能被盗、被窃,毕方印若不是他愿意,无人能得。”
听了几番话,秦绰对这前辈的身份疑虑更多,试探着问:“不知可否请教前辈姓名?”
“老夫宵明。”前辈倒是没有再隐瞒的意思。
秦绰和温凉秋对视了一眼,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其实算下来,宵明当下也就是六十岁的年纪,练武之人但已如此老态龙钟,也是少见。再往前走二十年,北循剑,南凌宫,也算两足鼎力,而凌宫显出颓势,就是因为面前的人。
一招碎骨掌,一场意气之争,凌宫当年的双骄死在他掌下,为此宵明虽有了声名,但也万分后悔,入过道也入过禅,皆无法寻得宁静,便过起了苦行生活,四方游走行济世之举,反倒一扫年轻时的名声,成了德高望重之人。
但游走天下多年,他掌下的人命也不少,大抵是六年前,他练功时走火入魔,将要失控之际他自废武功,以免自己为祸世间,从此便隐居起来。江湖人都觉得他大概已经死了,毕竟他结仇不少,又没了武功。
大概是内力武功被废之后他身体受了大损,虽说最后治好了走火入魔的神志不清,也老了不少,对此宵明倒是没什么后悔意,在家乡找了个地方安稳度日。此刻他再知江湖事,也叹口气说:“当年我走火入魔,也是雀医相助,他应当能帮这孩子。你们先回,老夫收整一番随后就到,不然你们恐怕得先栽在正道弟子手里。”
闻言秦绰倒是松了口气,有宵明在,倒是能压住不少人,他赶紧说了声“多谢”。
宵明摆摆手:“为故人尽份心吧。”
在夜间用饭菜的时候,宵明又问起了秦绰的事,知道他身份后就没有多问,似乎也不好奇他为什么要帮谢星摇。
“前辈与白霜前辈相熟,那可知道谢星摇的父亲是谁啊?”秦绰打听着。
宵明摇头:“这事我是真不晓得,但当年是白霜帮着江湖镖局去押躺镖,本来说半年就回,结果两年后我才见着她,那个时候她怀里就有个娃娃了,她一直管那孩子叫小名,直到那是哪一年来着……反正是跟季如犀他们去南边投军同年,她把娃娃送到循剑宗,给孩子留下一个名字,叫星摇,人就走了。我再听说她的消息时,人也已经没了。哎,这孩子的事,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是恰巧在循剑宗疗伤才知晓,她也是不想这孩子与她再有什么关联。”
“那谢,是她父亲姓氏?”秦绰问,心里隐隐不安。
“那就不晓得了,我就记得当年留了个名儿,姓或许是循剑宗的老家伙瞎取的,或许是白霜交代的。”
“前辈可知当年白霜前辈是去了何处走镖?”
宵明尽力想了想,好一阵才道:“似乎……是京城。”
秦绰的手顿时握紧,面上没显露什么,看着宵明留下的蜡烛发呆了一阵。他非得留下来照顾谢星摇,温凉秋怕半夜出事,就只能先捆住谢星摇的手脚。
侧卧在床上,他握着她被捆在一起的手将她窝到自己怀里。均匀的呼吸显得这夜里宁静清和,她突然动了动,秦绰僵硬着看她自然而然地在他怀里寻了舒服的位置,又不再动。
松了口气,秦绰抱着她,倒是睁眼了大半个晚上。他想着回去之后要把人安顿在哪儿,要怎么去循剑宗把陶雀请来,怎么躲避那些门派的追杀。
谢。
秦绰想起这事突然心头一紧。若不是这姓氏与她真有什么关联,她师父再怎么胡乱取,也不会去选这个字吧。
这是皇族姓氏,白霜恰好是去的京城。
他摸着她的头,想着这件事也不是现下要考虑的,到了后半夜才在千般思绪里睡了过去。
上路几天,眼看着离循剑宗越来越近,谢星摇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温凉秋说看脉象是没什么变化,但总是不安更多。
谢星摇这些日子总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好像在昏睡的泥沼里看到了很多景象,彻底的陌生。时不时耳边是尖厉的斥责声,还有被什么东西撕咬的感觉。她在一个迷宫里打转,好像每一堵墙背后的景象她都那么熟悉,却又打不破那墙,看不到什么。
“再有叁两天也就能到沂山附近了,咱们先去哪儿?”温凉秋问。
给谢星摇喂下一些水看她勉强吞咽之后,秦绰才道:“去逍遥市吧,他们肯收留,也方便去找陶雀。”
温凉秋点头。
现下他们已到了一处旷野,这一路上倒是没碰上什么大麻烦,大概是谢星摇一直也没露过面的关系。
她才准备坐上马车,就见到一支箭迎面而来,倏忽一下就扎在了马车上。
秦绰在里头听到声响,往外一看,茫茫四野也没有可躲避的地方,下了马车就见从前头土坡下走上来一群人。
“秦门主,”领头的有些眼熟,应当是哪个门派的弟子,说道,“我们……奉命而来,还请秦门主带着马车里的人同我们去一趟循剑宗。”
秦绰扫到人群中有杨微子后,大概知道这是各个门派联合起来的弟子,估计找了他们有段日子了。
“马车里的人?”他看了看还算安稳的马车,“恕我不懂诸位在说什么,挡我的路,也不知是个什么说法?”
“江湖已有传闻,秦门主一直跟循剑宗的逆徒待在一起,如若秦门主不肯认,不如让我们看一看这马车。”领头的弟子握着腰间的鞭子,语气逐渐不善。
秦绰看着他们十几个人,冷笑一声:“你们加起来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放肆。各门派对后生的管教竟疏忽至此了吗?今日让你们搜我马车,来日我掠影门也不用造器了,让人把窝端了算了。”
说着他做出上马车的姿势对温凉秋说:“走咱们的路。”
一群人面面相觑着,显然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但也没人敢直接上前。
忽而,秦绰听到身后还是传来利刃出鞘的声音,握紧了拳准备转身应对的时候,身后突然一大股力锁住了他的脖子。
“别动!”
刚清醒过来的谢星摇脸色仍旧很差,一只手锁着他脖子,另一只手拿着的剑微微出鞘。
正在众人疑惑之际她接着说:“秦门主,本来以为仰仗您就够了,现下看来你的声名也不够用啊。谁再上前一步,这刀剑就不长眼了。”
江湖的消息里只说这二人在一道,但究竟是什么个状况,众人也是不清楚的,现在这场面,倒像是秦绰被她一路威胁着,众人反倒被制住了手脚。
秦绰能够清晰听到她现下的心跳很快,整个人的喘息也不匀,不过是硬撑着说话。
“你做什么?”他低声问。
“做你骗我拉钩的时候说的事,不许说话了。”她勒他更紧,一时他也开不了口。
她推着秦绰出了马车,让温凉秋把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坐在马车上,逼着那群人一步步后退。而后见时机便猛地把秦绰推了出去,自己驾着马车立刻调头奔走。
“追!”
秦绰坐在地上咳嗽,看一行人正欲追着谢星摇的马车,她难得清醒半刻,过不了多久一定会被抓住。
看着众人的背影和马车踏出的扬尘,想着谢星摇方才的话,他突然自嘲笑起来。
当初跟她说,若他有一日被众人追杀,要她走远一些,倒没想到是她先把他推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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