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没有再答话,她只是缓缓调整气息,搬运体内能量。
  室内一时陷入静默,涪阳王没有离开,他就站在箫蛮床前,静静地看着他。
  程灵也站在旁边,她虽在一边调息,但调息只是武者的本能,实际上她对箫蛮的关注半点也不比涪阳王少。
  如此,时间缓缓流淌。
  室内虽然安静了,某种沉重的气氛却反而在与时俱增。
  半刻钟过去了,安静还在持续。一刻钟过去了,萧蛮的呼吸越发平稳了。
  外头院子里有着隐约的骚动,但涪阳王治下极严,终究那一丝骚动又很快平静了下来。显然,不论内室怎样,外间的人也都并不敢打扰。
  又过去一刻钟,终于,程灵上前一步。
  涪阳王也猛地一动,他豁然转头,又看程灵。
  程灵道:“王爷,在下需要为世子起针了。”
  涪阳王顿了一顿,道:“好,你动手。”
  说着,他却并不离开床边,只是目光如电,注视程灵动作。
  程灵的手速非常快,指掌动间,仿佛留下串串幻影。这是百变千幻摘星手!
  这门功法,既是武功,本身也是一门点穴奇技,用来起针再好不过。
  瞬息之间,兔起鹘落,一枚枚银针尽数被程灵起走。只剩最后一枚,百汇位的银针。
  程灵也没有停顿,她手指一弹,银针飞出。
  便在同一时刻,只听一声轻哼。
  “咳……”萧蛮瞬间醒转,他的眼睛也在此时恰恰与程灵的目光对上。
  “程兄!”萧蛮脱口而出。
  萧蛮见到程灵,眼神中的光亮毋庸置疑。
  然后下一刻,他准备起身——哐当,只听一阵铁链碰撞声。
  萧蛮:……???
  萧蛮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锁链,又看了看同样站在床边的涪阳王,再看看旁边的程灵。
  如果此时的画面能够加入旁白,想必萧蛮的脸上大概是要写满了问号。
  萧蛮又问:“王……”
  话才出口,涪阳王便像是从无比的激动中醒过了神来。他忽然弯腰,隔着锁链将萧蛮一把熊抱住,几乎是痛哭出声。
  不,他就是痛哭出声了:“我的好阿蛮啊,可将你父王吓坏了,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不好,本王、本王还怎么活啊!”
  堂堂王爷,好一位顶尖高手,却在此时抱着萧蛮哭得像个泪人。
  形象崩坏吗?
  程灵倒不这样觉得,她只是心中欣喜,同时也觉得涪阳王真情流露,颇为感人。
  她目中含着欣喜的笑意,看向萧蛮,忽略了自己后背也是一身汗湿。
  第170章 萧蛮的真实身份
  半刻钟后,涪阳王府。
  萧蛮身上的锁链已经被解开了,侍女旷云早先在萧蛮发作时就被吓得缩在墙角晕了过去,涪阳王嫌弃地命人将她带走。
  内室中,萧蛮换了一身衣裳,又自行调息了片刻。
  室内别无他人,涪阳王于是就问出了他关心已久的那个问题:“阿蛮,先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为什么这么问呢?
  因为之前萧蛮刚刚恢复正常的时候,他的表现就是带着茫然的。这使涪阳王意识到,萧蛮对于自己先前的变化并无记忆。
  萧蛮到底是得了怪病还是中了邪?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这种情况以后还会发生吗?
  这些问题都必须要弄清楚!
  起先,箫蛮初醒的时候,涪阳王除了命人带走旷云,同时也还表达出了让程灵离开的意思。
  当然,涪阳王也说了:“程少侠医术高超,救治世子,本王必有重赏!”
  这个时候,程灵如果识趣,就该赶紧自己告退了。
  当然,程灵也确实是知情识趣之人。箫蛮的身份贵重得超乎她原先的料想,这个时候她应该要将空间留给他们父子二人。
  却不料箫蛮偏在此时说:“不,程兄,请你留下。”
  涪阳王似不赞同道:“阿蛮!”
  箫蛮看着程灵道:“程兄,烦请你也听一听我的经历。”
  他敢留人,程灵就敢听。
  最终,涪阳王也拗不过箫蛮,他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程灵留下。
  箫蛮反倒是沉默了许久,他似乎是在梳理思路,考虑措辞。
  等他再开口,语调是缓缓的:“我先前恍惚像是陷入到了一种极深的黑暗中,像是有一个黑匣子,将我捆缚住。王……父王……”
  “咳!”涪阳王忽然阵阵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他咳得好不厉害,萧蛮连忙站起来帮他拍背,拍一阵之后,涪阳王缓过来。他将袖掩面,侧过脸到一边,摆手道:“阿蛮,你继续说。”
  萧蛮应一声,就又坐回去。
  他继续道:“父王,你说我先前忽然变得狂暴凶蛮,逢人便想攻击,并且像是神力上身,力量强大得不可思议,是这样吗?”
  涪阳王说:“是,绑你的锁链为千锻精铁所制,接连捆缚二十圈,连我也不可能挣脱开,必须要用钥匙。可是在你身上,这些铁链却险些被挣断。”
  萧蛮虽然也是内家高手,但他的武功绝对强不过涪阳王,所以,在他突然狂暴以后,涪阳王说他是神力上身,那真是半点也没说错。
  事实上,在萧蛮突然发狂的时候,要不是他身边站着的人刚好是涪阳王,换做其他任何人,可能当时就会没命了。
  这句话涪阳王倒是没有明说,只道:“当时,连同本王在内,王府所有高手都齐齐出动,才终于将你制住……”并,绑了起来。
  涪阳王不必细细描述当时当时场景,只简略说了几句,萧蛮便足以想见当时的惊心动魄。
  说到这里,事情的经过大略还原了,但是萧蛮发狂的原因却还是没能找到。
  萧蛮却垂眸沉吟了片刻,忽然“嗤”地笑了一声。
  涪阳王皱眉道:“阿蛮?”
  萧蛮说:“父王……不,王叔!”
  涪阳王目露震惊。
  程灵也惊了,她不是傻子,其实通过刚才的对话,隐约地像是有点感觉到了萧蛮和涪阳王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对。
  但虽说是兄弟朋友,相互之间却也并不是说一定就要毫无隐私——她也有很多秘密,不是吗?
  所以关于萧蛮的具体身份,程灵没打算深究。
  她没想到,萧蛮居然自曝了。
  程灵睁大眼睛看向萧蛮,一向因为自持而显得有几分清冷的双目,在此时突然眼尾上挑,竟、竟有些桃花眼的模样。
  这一下,顿时就显出了她的少年气,甚至还露出了些许雌雄莫辨的美态。
  萧蛮哪里见过这幅样子的程灵,当时也是一呆。
  顿时,室内凝肃的气氛就被古古怪怪地冲淡了些许。
  萧蛮一笑,他对程灵拱手道:“程兄,见笑了。”
  程灵:“……没有没有,见笑什么,咱们兄弟不说这个……”
  话没说完,她突然结舌,她刚刚说什么了?
  她、当着涪阳王的面,跟极有可能是魏国皇子的萧蛮称兄道弟?
  程灵:……
  程灵目光流转,忍不住往涪阳王身上溜。却不想,涪阳王竟也是瞪着眼睛,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在看着萧蛮。
  察觉到程灵的目光后,涪阳王又连忙板起脸,恢复原本的威严神态。
  程灵忙就也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过了一小会儿,萧蛮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他才低声说道:“王叔,当初我上京,一则因为不愿与亲近之人起争端,二来却是……”
  说着话,萧蛮停了停,他看着程灵,有些话像是很容易说出口,有些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个时候,他深受姨母逼迫,虽然身份尊贵,却受困于宫墙之内,形同傀儡。
  那个被他口口声声称作母妃的人,在人前待他亲切慈和,但在人后却俨然另有一副面孔。
  他在外头如果表现得好,有嫡子风范,并且被父亲和朝臣夸赞,回头私下里见了她,她就会发疯般往他身上砸东西,骂他忘恩负义,是个白眼狼。
  “你想做什么?”她会尖叫着说,“你是要窃取你弟弟的一切吗?你这个骗子!我被你害得那么惨,你弟弟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上,你却要扒在他身上吸血!”
  她有无穷无尽的骂人词汇:“你这个吸血虫,贪心鬼!我姐姐就是被你害了,你吸干她的血才来到这世上,你凭什么还要抢夺一切?”
  那一声声的尖叫,那些铺天盖地砸在他身上的东西,令他感觉到,自己是何等的可耻,卑贱!
  他就好像是一条见不得光的水蛭,硬生生从阴暗的田沟里爬上来,迎接他的,却不是阳光的温暖,而是世人的唾骂。
  他于是就想好好摆烂:那我就躺在沟底吧,谁又一定要爬上来呢?
  可是他躺着也不行,他若是疏于功课,或因为不作为而被父亲责骂了,回头私下里见了那个女人以后,她又会拿出皮鞭。
  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他身上,使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那个年幼不能反抗的孩童,还是长大后心如死灰的那具傀儡。
  那个女人的尖锐声音带着哭声不停在他耳边萦绕:“你这个废物!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是要气死我吗?你怎么对得起你母亲耗尽心血将你生下来?”
  “你废物!你混账……”
  “……”
  一声声,又一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