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没有回到正的寒山寺。
眼前的环境仿佛被裹了一层厚重的白纱,四周的光影模糊,唯有中间那披着鲜红袈裟的僧人模样清晰。
这似乎是一间卧房,僧人坐在屋子正前方,面容瞧着还很年轻,但须眉已经全白了。
他徐徐转动着手中一串佛珠,正在低声念诵经文。
这是一段记忆。
风辞身后,裴千越低声道:“是慧空。”
就算他不说,风辞也猜得到。
跃入秘境出口后,他浑身的修为灵力也跟着回归身体,一眼便出眼前这僧人修为境界极高,甚至不会比裴千越差多少。
在这寒山寺里,能有这境界的,除了住持慧空大师不会有人。
何况这秘境是慧空大师制造的,若这里存放着什么人的记忆,那只会是慧空本人。
屋子里能寺中悠远绵长的钟声,伴随着慧空低低的诵读,来叫人心绪平静。忽然,只得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他手中的佛珠断了。
佛珠散了满地,慧空睁开眼,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悲怆。
寺里的钟声也在这时停了。
风辞眉心一跳,大致猜到这是什么记忆了。
慧空大师并没做什么的事,他只是起身,一粒一粒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佛珠。
片刻后,一只红色的小狐狸从虚掩的窗户跳进来。
小狐狸落地化作一名七八岁的幼童,快步跑到慧空身边,去拽他衣袖:“主人,外来了个凶的人,多师兄……多师兄都死在他手上,净尘师兄也死了,怎么办啊!”
慧空大师终于拾起最后一粒佛珠。
他捧着那一百零八颗佛珠回到原位,双手合十,轻轻诵了一句佛号。
小狐妖声音稚嫩清亮,带着哭腔:“主人逃吧,那个人怕……”
慧空大师却摇了摇。
他手掌张开时,那串佛珠已经恢复原状。
他将佛珠戴在小狐妖脖子上,摸了摸他的脑袋:“来不及了。”
“为什么呀?!”小狐妖眼泪夺眶而出,“现在逃走,还来得及的呀!”
慧空依旧只是摇。
就在此时,房门轰地一声被人打开。
耀眼的白光从门外照入,风辞过去,只一道高挑而模糊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来。
在白光彻底笼罩这整间屋子前,他了慧空的最后一句话。
“为……命不违。”
***
“主人?”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唤他,风辞猛地睁开眼,了近在咫尺的裴千越。
后者抓着他的手臂,神情略有些慌乱。
风辞恍惚片刻,后知后觉发现眼前已不是白茫一片:“出来了?”
“是。”裴千越松开他的手,道,“似乎是被赶了出来。”
风辞默然。
他如今正站在塔楼的最顶层,四方没有遮挡,微风吹动塔檐下的银铃轻响。风辞往外去,仿佛浓雾被风吹开,庄严肃穆的古刹,终于在此刻露出了它的本相。
寺庙内,随处干瘪焦黑的僧人尸身,尽是被吸干灵力而亡。
寒山寺的僧人,果早已经死去。
在秘境中的那段回忆,便是慧空大师死前的记忆。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被赶出来?
风辞闭了闭眼,试图回想方才在秘境中的那道身影。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熟悉的钟声还在徐徐敲响,风辞回,了那座高大的铜钟。
分明没有人在敲钟,那铜钟依旧一下一下的响动着,钟声悠远绵长,不疾不徐。
铜钟的下方,坐了一位僧人。
正是慧空大师。
他双手合十,朝他行了个佛家之礼:“贵客远道而来,贫僧失礼了。”
僧人已不是记忆中那清晰的模样,他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只剩下一缕残识。
风辞疾步走过去,质问:“是谁杀了你,为何不让完?”
慧空声音平静:“贫僧并未向施主隐瞒任何事。”
“你的意思是说……”风辞眉宇紧蹙,“有人动了你的记忆?”
慧空低声诵了句佛号,没有回答。
风辞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问:“那此处是怎么回事?是幻术?”
在昨晚发现寒山寺有异常时,他已经猜到些许。
他不明白。
这世上怎么能有他和裴千越都识破不了的幻术?
慧空温声道:“躲着了,出来吧。”
他话音落下,一只小狐狸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小狐狸耳朵耷拉着,几乎不敢前方两人,刚触及风辞的目光便缩回慧空大师身后,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慧空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原来是你?”
风辞这才想起来,他的确说过,狐族是这世上最擅长制造幻术的一族,它在幻术上拥有与生俱来的赋,凡人永远难以企及。
而且在慧空的记忆中,小狐狸分明还能化成人形,如今,却已经连化形的力量都不剩了。
风辞明白过来:“你为了制造这个幻境,将自己浑身的灵力都用光了?”
小狐狸低低地呜咽一声,钻进了慧空的怀里。
慧空抚摸着它的皮毛,温和道:“应当说,是贫僧助小狐做了这个幻境。”
风辞:“为何?”
慧空道:“为这是它的心愿。”
慧空最后留给小狐狸的那串佛珠里,留有他毕生修为。他将赠于小狐狸,是为护它一命,也是为完成它未了的心愿。
小狐狸的心愿只有一个。
它想让寒山寺里的所有人都活过来。
“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一说,所以佛珠便帮小狐制造了这个幻境。”风辞道,“难怪一开始没有察觉。”
慧空大师的毕生修为,加上狐族特有的幻术赋,哪怕是风辞也的确很难破解。
小狐狸窝在慧空大师怀里,被他摸得舒服得尾巴直颤。
慧空眼眸敛下:“小狐这幻境耗尽了佛珠之力,也耗费了它数百年修为。如今的它记忆混沌,神识不明,几乎变回了一只普通狐狸。”
“这一寺僧侣尽数冤死,虽然魂魄已散,怨气却弥留不去,每到夜晚便无法控制。贫僧只能打开无间塔,将关入中。小狐连自己是谁都快记不得了,却仍本能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陌生人带来危险,所以试图提醒二位尽早离开。”
至此,他在寒山寺中遇到的一切便都清楚了。
“原来如此。”风辞在慧空大师面前蹲下身,抬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辛苦了。”
小狐狸从慧空怀里抬起。
他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眸眨了眨,先是偏了眼站在风辞身后的裴千越,然后趁不备,飞快地在风辞掌心舔了一口。
这爱模样把风辞逗笑了:“怕,马上就要走了,他不会欺负你的。”
慧空仰,向顶震动的铜钟:“待到这钟声停歇,众僧人的幻象便会被放出无间塔,寒山寺也会恢复成以往的模样。施主若要离开,便趁钟声未歇时离开罢。”
风辞应了声“”,站起身,却没急着走。
“不过临走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大师。”风辞道,“什么叫做……‘命不违’?”
慧空沉默下来。
风辞注视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缓慢问:“你临死前分明有机会离开,为何不走?你有能力制造出连都难以分辨的幻境,当完全奈何不了那个凶手吗?是什么人篡改了你的记忆,是为了不让人知道相,还是单单……怕凶手的脸?”
慧空沉默了很长时间。
许久,他双手合十,口中轻诵佛号:“有些答案,施主心中早已明了,何必多问。至于有些,机不泄露,恕贫僧不能多言。”
***
风辞与裴千越离开无间塔时,边已经微微有了些亮光。
清晨的山中薄雾朦胧,他踏过寒山寺满地的尸身,来到大开的寺庙门前。一个小和尚倒在门边,尸身完全干瘪下去,已经瞧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的身侧,落了一把扫帚。
风辞注视那尸身片刻,闭了闭眼。
“阆风城那边,暂时不回去也没事吧?”风辞忽然问。
裴千越:“主人的意思是……”
“去人间吧。”风辞抬眼望向远处,重重山水之间,清晨的姑苏城仍在安睡,“你不是说要陪一人间?去也。”
“。”裴千越道,“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