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成婚起,她再没这样笑过,或者是打出生起,莲心记不真切了。她看着韫倩,好像看着她从一只发皱发酸的橘子,变成了颗树下刚采撷的鲜荔枝,挂满了快乐的心事。她不忍打扰,便挪坐到了另一边。
施兆庵渐渐敛了笑意,转头说起,“小时候,我与桓兄弟一处玩耍,听说过你,你家原与他家有亲,时常往他家里去。”
“我也听说过你,”韫倩像风吹了荷花,笑容被稍稍拂开,露出底下一些怅然,“京城就这样大,家中又都是为官,转来转去,总是听见过彼此。”
“可不是?我也常往他家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你。”施兆庵遗憾地笑笑。
说到此节,马车由长街转入个胡同,耳边的喧嚷忽然被风刮在身后。前头有小厮在,韫倩不好再出声,最后望他一眼,放下了帘子,默一阵,遽然抻起腰朝前头吩咐,“慢些赶车,我胃里有些不大爽快,叫这一通颠,益发颠得肚子疼。”
马车便又缓了几分,施兆庵仍旧贴着车走,听着嘎吱嘎吱的车轮响,伴着他放缓的步调,好像身边的一切都轮为背景,他与她,搁着颠簸的帘子,只感应到两颗心在轻至的黄昏里,渐渐共振。
夜色温柔,玄月渐满,风烛摇起潺湲的光,倾落在楷书密集的页匪上,使字如蚁行,瞧也瞧不真切。
连翘又擎着盏银釭走到书案前来,轻劝,“爷,夜深了,仔细伤了眼睛,明儿再看吧。”
奚桓适才搁下书,踅出案落在榻上,余妈妈忙端着碗刺参蒸蛋进来,“吃了这个,歇会儿好睡。”
见他端起来,余妈妈咧开牙笑不住,“桓哥,下场的事情你交给姑妈,那头里可都给你打点清楚了?要带些什么可得备齐全了,我听见说下场便封死在那里,吃喝拉撒一贯在里头,入了秋,夜里凉,还该带着褥子被子,可都有了?”
奚桓闷声应着,两三口吃完,又听人来叫,说奚甯归家来。他忙理了衣裳往那边去,进门拜了大乔,又到榻上拜见奚甯,“父亲夙夜担簦,为朝政辛苦,儿子无以为助,说动了周乾上都察院举劾潘凤。”
奚甯歪在榻上,使丫头上了茶,拇指摁着额角,眼睛半寐,“你不是说这周乾不屑官场吗?怎么这么轻易就说动了他?”
“儿子擅作主张,许诺将他引荐给父亲。”
恰值茶来,奚甯呷了一口,适才驱散些疲倦,提起精神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竟如此青睐他。”
“是个狂人,”奚桓笑笑,拣了最首的椅子坐下,“性子又直又张扬,羁傲清高,父亲手底下,正缺这样的人。”
“你倒看好他。”奚甯掸掸补子袍,慢靠回高枕上去,“回头领来我见见,若真是个可用之才,待他殿试考出个名堂来,我自会与吏部商量着安插。”
“潘懋是吏部尚书,周乾举劾他孙子,父亲还与他商议,可行吗?”
“你祖父卸甲后,我与他,自然就摆到台面上来了,这点面子他不卖我,皇上也会给我。”言毕,奚甯将谈锋一转,望住奚桓笑,“你若入仕,想要何官职?”
奚桓挺直腰板,双手垂放膝上,笑如月下的湖面,平静里藏着浩瀚的柔情,铺天盖地,“姑妈自幼教导,天生我材必有用,譬如一棵树,长在路边,能供过往行人乘凉,一株花苗,撒在原野,能为世间增色添彩。儿子不求高官厚禄,天下官职,无不是为君分忧,为民谋利,儿子不论何地、何时为官,哪怕只是派儿子做个小小驿丞,儿子也自当竭力以赴,不敢轻怠。”
奚甯倍感欣慰,拔座下来,往他肩上拍拍,“你姑妈自幼跟着你姑爷爷读书学道理,可惜她是个女儿,若是男人,必然继你姑爷爷的衣钵,造福一方百姓。你打小听她教导,必也不差,好好考,爹知道你行的,明年春天殿试出来,咱们父子同朝为官,为君效忠,为国效力。这会儿回去歇着,爹换身衣裳,还要与你姑奶奶请安去。”
灯辉杳杳里,奚桓满怀信心地站起来拜礼,“爹,您还记得应承儿子的事吗?”
“你小子,”奚甯含笑将他指一指,些微无奈地垂下去,“记得,君子一言,还会哄你不成?只是我倒奇了,这家里,但凡是你要的,什么没有?还跟你老子谈起条件来。”
奚桓别有深意地笑笑,“有虽有,但还不是儿子的,若要她光明正大的属于儿子,得父亲发话。”
奚甯不大当回事,摆摆袖,“得了得了,我不管你。只是有件事,你得跑一趟。”
“什么事儿?”
“单煜晗这两日就要升任太常寺少卿,于公,你眼瞧着就要入仕为官,也该与这些仕途之人来往来往;于私,他与咱们家有亲,你又最敬重你姑妈,往后他就是你姑父了,你也该着人备些礼送去单府。”
乍听这话,奚桓的笑意僵在脸上,垂下眼喁着微词,“咱们家与他素无往来,这会子有什么好去的?”
奚甯不明内因,倒对单煜晗大为赞赏,“我瞧此人倒不错,为官这些年,一向洁身自好,从不结党营私,你与他走动走动,学学他的为人也是好的。况且有亲,终归少不了来往。”
奚桓想泼口骂,却不敢,闷头耷脑地在他背后探听,“单家来过礼了?”
科考临近,奚甯也怕他分心,在前头笑,“倒还没有,你打听这些做什么?你姑妈的婚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操心,管好你自己的事儿要紧。”
这就是他头一桩要紧事,奚桓在后头欲言又止,满腔的话等待着可乘之机,一天接一天,等到了焦金流石的六月。
倘或奚桓肯抽个空亲自去一趟单家,大概就会知道单府里有多热闹,一头大张旗鼓地筹备聘礼,一头乱着广迎贤客。
单煜晗荣升太常寺少卿,虽素日少与人往来,也难免有几位同僚祝贺。几位寺丞亲自送了八盒礼,太常寺卿亦送来些东西,少不得还有范贞德亲自送来几件古玩字画。
满堆豪礼里,单煜晗里头挑拣了一副王献之的字使小厮毕安包好暗里送予潘凤,且嘲,“潘凤最好个风雅,满口里诗书,满肚子金银,实在可笑。这个正合他意,送给他去。”
正说来,外头小厮又送来两张贴,一张潘凤贺来,单煜晗接了打开,不过是两句恭贺之词,他仍到案上,“我想着送他礼,他想着来贺,倒虑到一处去了。”说毕旋到书案上写贴回他。
那小厮又呈递一封,“这是奚府里奚大人使人送来的,连并着一条玉带、几样官窑瓷器,一并都收到库里去了,上有礼单,爷请过目。”
单煜晗忙搁笔,接过来瞧,逐字看来,不禁发笑。毕安在旁,少不得跟着奉承,“爷经营这几年,总算苦尽甘来,您瞧,奚大人也使人送礼来贺。听说如今钟老也要退了,奚大人因在内阁势薄,正要广纳贤才收入门下,这回,大约是想起爷的好处来了。”
“也不枉我费这一番功夫,”单煜晗将贴摊在案上,拔座起来,在多宝阁前翛然踱步,“明年户部河南清吏司的员外郎要卸任,正缺个人填上去,少不得他奚子贤能想着我。”
“这是自然,咱们爷博学多才,又是他的亲戚,放着您不提,还想谁去?”
闻言,单煜晗摇首苦笑一阵,陡然间拂袖,扫落了满案锦色贺贴。春风得意的笑意渐渐在他面上凝结成一抹怅恨,嗓音暗暗地沉下去,“想我侯门之子,自幼苦学,寒冬酷暑,从不敢松懈,无非是为功名出仕,一展抱负,效忠朝廷。不想报国无门,空怀满腔志向,却不得不将心思用于钻营这些旁门左道!”
说着“啪”一声拍案,险些惊掉毕安的魂儿,见主怨懑难当,他忙低腰宽解,“爷别灰心,眼下不是有出路了吗?只等成了亲,少不得仕途通达。”
单煜晗撑俯在案上,毕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瞧见他两副肩抖起来,渐渐听见他低沉晦暗的笑,活像地底下钻上来的声音,听得瘆人。
半日,他松开手反剪在身后,半仰着脸瞧梁上藻井,那些繁脞精美的图案像悬在他头上的网,他倏地嗟叹,“君恩负我、圣学负我,望子贤勿负我。”
毕安陪着笑脸,半副身子歪在书案上头,“爷,小的可有些不明白了,如今也升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何苦要去谋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之职?”
“你哪里懂这些?”单煜晗垂下脸来,笑意文雅,仿佛那抹郁郁不得志的恨意,一泄匆匆,“宁做穷官,不坐穷衙门,别说太常寺少卿,就是太常寺卿,于国之策上,也说不上话,我在太常寺混到死,一生所学,终无用处,还不如到地方做知府来得实在,好歹可在一府之政上大展拳脚。都是六品,那知县与户部主事能一样?进六部,才是通天之路,否则,潘凤也犯不着舞弊徇私为他儿子谋个户部主事的差事。”
说到那个蠢材,单煜晗牵起唇角,欲笑不笑,不屑之意被投射在烈烈长空。
长空下,局势悄然间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自周乾到都察院举劾潘兴父子舞弊徇私后,都察院以雷霆之势查处了国子监祭酒,迅速整理案录证词,写成疏本上呈内阁,参工部侍郎潘凤以权谋私,结吏部徇情授官。
疏本摊在次辅潘懋的案上,一干革员皆不敢做声,潘懋抬起一对稀疏的眉,望一望下首案上奋笔疾书的奚甯,撑着扶手起来,蹒跚到他案前,“奚大人,参潘凤的疏本你瞧了吗?”
奚甯忙搁下笔,仿若全不知情,“方才与阁员们都瞧过了,众人都不敢拟票,汪卿是阁老的儿子,想等阁老过了目,咱们再商议票拟的事。”
言讫他起身,搀着潘懋往上案去。一个转身间,潘懋已雷霆震怒,狠一甩袖管,“哼、还有什么好商议的?!该如何办就如何办!别说是我的儿子孙子、就是皇亲贵胄,也得依法办事!”
吼得众阁员垂首不语,奚甯将其搀在椅上,眼瞥过都察院的疏本,温言劝慰,“阁老不必动怒,汪卿在工部,一向秉公理事,这回出这样的岔子,也难免,潘兴毕竟是他的儿子,哪有为父者不替儿子打算的?慈父之心,下官也有体会。”
潘懋咳嗽几声,端起茶盅抿一口,半银的长须上挂了几滴水,投进他徐徐老矣的目中,斜起来睇着奚甯叹息,“我还没死呢,他就当我死了,竟越过我这个当爹的私自为儿子谋官!也是我老糊涂,若不是都察院的疏本放在这里,我还半点风也不知道!”
言毕提笔蘸墨,拟了票附在疏本上递与书吏,“就按这个,原封不动上呈皇上,国法为重,不给他些教训,他还只当我是死的!”
众人少不得跟着劝一阵,“阁老切勿动怒,汪卿也是一时糊涂,皇上天恩,想必不会重罚,阁老回去好好教导他就是。”
“裴大人说得是,儿孙自有儿孙福,阁老珍重自身才是要紧。”
乱哄哄的内堂照晨光,各色的七窍心肝在太阳底下,都化成了同一张嘴,宽解轻慰之词如出一辙,奚甯的声音夹在其中,是硬的心肠,软的刀锋。
第39章 . 双蕖怨(五) “你今儿怎么热辣辣的?……
金瓦溢彩, 红墙转影,似玄之又玄的仕途前程,迎光闪一闪, 倏现倏隐, 倏明倏暗,捉摸不透的名利棋局里,又岂知功名戏我, 我戏功名。
十几个小太监在殿前提着水桶扫洗,洗得一排气势如虹的廊柱如权势擎天, 油光光的大理石砖似利欲铺地。奚甯搀着潘懋,从云海踏跺底下走上来,门前太监见了礼,转入殿内,稍刻出来,“皇上刚午睡起来, 两位大人里头请。”
二人颔首谢过, 跨入门内, 沿着长长的内廊踅入内殿, 识见惠德帝穿着黑色四团龙盘领窄袖袍,扎着革带歪在榻上, 正由一班太监伺候洗漱。想是刚洗过头, 还未戴冠, 披散着发, 蓄着小半尺黑得发亮的须,瞧着与奚甯差不离的年纪。
殿内二人撩了补服跪拜下去,头埋得低低的,声音从地砖上蔓延开来, “微臣叩见皇上。”
太监取来一顶翼善冠,正要落在惠德头上,惠德将手一拂,笑望着地上二人,懒洋洋的声音里透着淡淡和煦,“起来起来,金巧,叫人多加些冰,炎天暑热的,潘阁老一把年纪,奚大人又壮年肝火旺,中暑就不好囖。”
那太监笑应着,走出殿外分派小太监。惠德端坐起来,手垂在膝上,朝回殿的老太监金巧递个眼色,金巧便到书案上取来一贴疏本呈上。
惠德接了展开来,拖着长长的嗓子,“来来来、我给你们念念:工部侍郎潘凤私结吏部,为子谋职,授官弄巧,可见其举荐之人,多有徇情徇私,现都察院已录证供,望圣上批准羁押潘凤,深究此案。”
说着抽出票拟,将疏本丢在榻上,“再听听潘阁老的批条:国行以法,往圣上批准收押追查,以正朝纲。”言讫将票拟递回太监,走到二人跟前,“奚甯,潘阁老拟的这票,你有什么想法?”
奚甯忙低腰拱手,“回圣上,微臣愚见,阁老堪得上正直无私。潘凤虽是其子,可子大难束,阁老素日为国操劳,一时疏忽,未晓子行,自然也不该担子责。”
“子大难束……”惠德反剪双手,踱到潘懋身边,“难束也得束啊,朕有四子,稍有不束,便能乱朝乱国,遂朕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觅尽天下饱学之士、贤德之才教其德行,既是朕为父之责、亦是为君之责。”
潘懋垂下眼,恭敬应是,“微臣教子无方,心中惭愧,特此向圣上请命,彻查潘兴,倘若查出其他有违国法之行,一并按律惩处。”
惠德吭哧吭哧笑两声,拂下他的手,“虽说子不教父之过,可话又说回来,孩子们大了,咱们做父亲的,哪里又能时时看顾得住?我似乎记得奚大人膝下也有一子,是不是也时时叫你头疼啊?”
“犬子无德无才,”奚甯笑应,“实在有污圣听。”
恰逢金巧递来条湿手巾,惠德转背接了,背上的龙云补子呼之欲出,态势威严,“依朕看来,咱们为君为臣,无一不为造福万民子孙,不教子,何教天下?都察院的请命,就算了,潘凤在工部这些年,还是勤谨堪用的,各省的工行土建,一向未出过差错,荆州府的堤,若不是他严查在先,只怕明年又是一场灾。他犯糊涂,无非是在用人上,叫都察院把他这两年举荐的人清查清查,能用的就留着,不能用的就罢,也就是了。”
潘懋心神一跳,正欲领命,不想惠德丢了手巾又笑转回来,“至于潘兴嘛,给阁老个面子,革他一年的俸禄,对百官也算有个交代,其他的,还是交给阁老这个做老子的教导。”
“微臣替潘兴叩谢圣恩!”潘懋伏跪下去,须垂地砖。
“起来起来,年纪大了,仔细折了骨头,如今朝中老臣不多,潘阁老要保重才是,好为朕、为社稷长长久久地效力。”
惠德旋回榻上,胳膊肘撑着高枕,一条腿长长地支出来,拿眼笑睨二人,“潘阁老做次辅也有许多个年头了,如今内阁群龙无首,朕思虑良久,首辅之职非你莫属。奚大人嘛,就升为次辅,为你分劳解忧,你也好腾出些空管教儿孙。”
二人跪伏在地,“谢圣上隆恩!”
似恩似罚之间,潘懋赤忱的眼色里翻起些微动荡,拜退出去,听见惠德在身后懒拖着声,“奚大人,你站一站。”
潘懋心里咯噔一落,垂袖走在大殿内廊上,一排排窗户里折入璀璨的光,滑过他日渐萎靡的骨头,仿似担着沉重的什么,压跨了肩膀。
朝来暮往,晚夕潘懋归到家中,换了常服在书房假寐,偏潘兴撞了来,在案前作揖,“爹,听说圣上天恩,宽恕了孩儿,连兴儿也未罚,只是退回国子监复考,还升爹为首辅?呵……奚甯这把算盘打得哑了声,可见圣上还是眷顾咱们。”
话音甫落,潘懋便抄起一方砚台朝他砸来,“你是胡敲梆子乱击磬——得意忘形!”气得他手抖,颤颤地指着潘兴,“我告诉你,奚甯这把算盘才算是打响了,你以为人家的目的是你?人家的目的斩其羽翼!”
说话撑着扶手起来,怒而生笑,“这些年,你爹知人用人,为社稷江山举荐了多少人,若不是靠着这些人,朝廷没有今日,你爹我更没有今日!皇上饶了你,却下令盘查你举荐的那些人,有用的留着,没用的罢免,人人自危,就得另谋出路,有多少要去转投奚甯门下?里头又有多少,是为你敛财消灾之人?!”
潘兴脸色一变,上来搀扶,“父亲的意思,奚甯与都察院此举,是敲山震虎,以儿子之事,来警惕儿子手底下那些人?”
“乔淳虽退了,可他这个女婿没那么简单,皇上提他进内阁,升次辅,就是为了来牵制你我。你却还不知收敛,徇私舞弊,想叫兴儿进户部当差。哼、你的儿子是个什么碌才你自个儿心里没数?你想把手伸到奚甯的户部,奚甯何以忍得?!”
潘兴寻了把折扇抖开,在他胸前扑簌簌摇起来,“爹消消火,他奚甯再能飞,上头也有您的天罗地网罩着呢。他升次辅,您也升首辅,还是压在头上的一座山。”
潘懋斜瞪他一眼,拂开他的扇,“皇上此举意图还不明显吗?这是让我们分庭抗礼。好在北边还是我的人守着,云南总兵也是我的门生,各省要职,许多都是我举荐的子弟,皇上还得依仗我,这才给我脸面,不追究你是事。往后你切不可任意妄为,免得倒持太阿,爹也救不了你。”
潘兴观其盛怒之态,吞咽两下,将满心的不服气仍旧咽回腹里。渐渐,黄昏沉落,竞名利尽在当空明月中,盈亏谁参破?
名利场哪比逍遥窝,横窗见清瘦影,醉罢赏姮娥,琴心与娇人对说,酒醒了还卧,论清闲谁似我?
“呸!”
花绸听见哼唱,对着菱花镜里那个坚壮蓊薆的影轻啐一口,收了胭脂,妆罢转来,描着远山眉,巧化樱桃唇,挽着一窝丝,斜插珍珠钿,穿一件孔雀蓝短褙子,里头是湖绿的抹胸,底下扎着翠绿的裙,如一汪春水,在晴光里袅袅荡来。
走到榻上,横眼轻嗔奚桓,“我小时候怎么教你来着?男儿在世当有为。眼瞧着就要科考了,你还只顾着清闲,考不上我才拿你说话儿!”
“就是随口那么一唱,您还当真了。”奚桓从榻上撑坐起来,趴在炕几上,将两个大眼抬着在她脸上照来照去,“您真好看。”
花绸微醺的脸像粘露的水蜜桃,红粉相宜。她不搭茬,股着腮喁喁切切,“少哄我,你不惦记着玩儿,我怎么听见椿娘说,她早起到园子里,听见连翘在吩咐治席,说你要在家宴请朋友,还请了几个唱的陪客。”
“那可不是我贪耍,是为了父亲。”奚桓撩起衣摆,把腿抬到榻上。
“胡说,你父亲甚少在家宴客,你还要推他?”
“我要向父亲引荐个人,就是救了连翘一家的那个周乾,这才设宴,一来答谢他到都察院举劾之事,二来趁此机,好让父亲见见他。”
提起这桩事,花绸欣慰地笑了,“你父亲这回升任内阁次辅,还有你的功劳,你是好的,只要科考出来,在朝中你父亲才不算孤独,也对的起满门祖宗。”
“你放心,”趁屋里没人,奚桓抓起她的手抚在自己脸上,“就是不为功名不为父亲,单为你,我也会登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