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才按动呼叫铃,让机组人员过来收餐盘。
景予这才发现李泯一直没有收拾他的桌子,一直等到自己吃完了三份饭才一并清空,像是怕他一个人吃尴尬似的。
李导真是。
绅士的人啊。
景予谢绝了空乘小姐的帮助,去清洗餐具时,抬眼看见镜子里雾蒙蒙的自己。
二十二岁了,他已经。
离家里破产已经过去三年了。
如果他没有辍学,下个月就该大学毕业了。
小时候他也是个挑食的小少爷,从十九岁那年之后,他的胃口就变得异于常人的大。
看过多少医生也没有办法,诊断结果只有一个应激性暴食,建议他去看看心理科。
好在他并没有出现健康问题,除了吃得多,没有影响到生活。
只是难免会面对一些异样的打量。
其实他不在意的。
他放下小餐具,捧起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手指推着嘴角往上扬,露出几颗整齐的牙齿,眼睛跟着弯起来。
回到座位上时,李泯在专注地工作。
景予开了一罐旺仔牛奶,心不在焉地背剧本。
王哲依然响亮地打着呼噜,还在放倒的椅子上翻了个身,吧了吧唧嘴。
空气里静得令人心悸。
舷窗外的机翼上开始反射着日光的时候,李泯终于做完了工作,放下电脑,想要闭目养神。
闭眼假寐的景予听见声音,睁开一只眼睛偷瞄他,见李泯依旧冷静沉着、有条不紊,他忍不住出声。
李导,他干巴巴地说,我有个问题可以问一下您吗?
什么?
景予扯了扯小被子,努力把自己盖得更严实了一点,才感觉这个问题没有那么的社会性死亡
您觉不觉得我吃得太多了?
李泯动作慢了一拍,才有些不解般的道:为什么?
他瞥了景予一眼,收回目光,你还在长身体。
景予一呆,赶紧又从小被子里挣扎着露出头来,急促道:我已经二十二了!不长了!
还小。
李泯推上了桌板,扣着双手放在腹前,靠在椅背上。
虽然这话没什么内涵但是从李泯口中说出来就是莫名的令人不好意思是怎么回事?
景予又把小被子扯上来,盖得只露出眼睛,脸有点发热。
好半天他才小声说:您真是个好人。
做您的粉丝太开心啦。
这句话勾起了李泯心中的疑惑。他有一个问题,困惑很久了,他微微偏头,问景予:
我是你的偶像?
景予露在被子外的眼睛盯着他,点点头。
一般人会有很多个偶像吗?
李泯又问。
为什么他是景予的偶像,韦妮也是景予的偶像。景予还有多少个偶像?是只有他这样,还是所有人都这样?
李泯不解。
景予被他问懵了。
他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应该是吧?很多人都喜欢爬墙来着。嗯爬墙的意思就是喜欢着一个偶像同时又爱上了另一个偶像的意思,但不是不喜欢本命的偶像了,只是心分成了很多瓣送给了不同的人。
李泯在自己的词汇库里找到了一个近义词。
表情微微凝重了起来。
是红杏出墙的意思吗?
李泯无言地顿了顿,瞬息后点头,表示明白了。
原来偶像不是只可以有一个的。
他好像误会了。
李泯不太知道如何形容当下的感受,从过往的人生里截取一段类似的经历出来的话,大约就像是曾经有一段时间,奶奶病了,不能养猫,就把院子里那只白猫送到他的家里来。
那猫脾气不好,好在安静。没人逗弄它的时候,就趴在窗台上晒太阳。
李泯有许多事情要做,老爷子从不对他放松一刻,他自己也并不喜欢休息。
只有偶尔有空闲,去给它添一次猫粮。
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交集。
可当奶奶病愈,把白猫接回去了之后,他经过傍晚的餐厅,下意识地掠了一眼窗台上,那里只有斑驳的夕阳,没有猫。
那时的感觉就和当下相似。
他其实感觉胸腔上部的地方有点闷,但那里是肺和气管,他特地去做了检查,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为什么会不舒服?
从小到大他的所有老师都没有讲过会有这种情况。
这个疑问就成了陈年的谜。
老爷子说一个疑问不能遇到两次,第二次还没有解出答案是效率低下的表现,别人可以这样,李泯不可以。
但他垂眼看着地面,有些困惑,又隐隐有些预感只怕他第二次还是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
他索性闭上眼,用休息强制戒断对这个问题的在意。
景予则陷入了沉思。
等等!
他联系了前后语境,心里出现了不妙的预感。
李导,这不是说他渣的意思吧??
景予想了想,有点着急起来,他干脆冒出被子,就差跳起来了,声音很大,还有点焦急:
但是你是最重要的,最最最最最重要的!你看你看!他用力地坐起来,让李泯看见自己,用手臂在头上歪着比了一个夸张的心,我没对别的偶像比过心啊!李导你是第一个!
他的手举得高高的,小毯子一晃一晃的,有点限制了他的动作,显得有一点点笨拙,他不顾把滑下来的被子撩上去,着急地大声道,你是我的本命!
景予猝不及防地被李泯伸手挡住嘴。
李泯动作比他还快,甚至称得上有点急促了,景予一愣,迅速地眨了几下眼睛,目光一转,看见李泯的耳廓怎么好像有点红。
他的手掌静止了几秒,才收回去,闭眼,镇静道:知道了。
予予迷茫.JPG。
他怎么感觉李导又理解错误了什么词义?
那个你们说完了吗?
王哲弱弱道,醒了半天了,我就想借道去上个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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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还在当替身吗?
景予:
他很想忘记上一秒的自己。
拍了拍有点发烫的脸颊,景予欲盖弥彰地掀开小被子,紧张道,我也去我也去。
王哲一个激灵,隔空摁住他说:不不不你不去,我去,我去。
景予已经站起来了,逃似的往卫生间那边走,不行不行,我得去。
打住打住,让我去
好好的上个厕所推让得跟结账似的。
要不是机上不止一个厕所,景予就差点真被挡在外面了。
他一出了卫生间的门,迎头就撞上了表情深沉的王哲。
景予吓了一跳。
王哥,你怎么不回去,站这儿干嘛?
王哲欲言又止,五官抽动,目光复杂。
他看了看拉得严严实实的帘子,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你上初中呢,上个厕所还要跟人手拉手一起去?
景予:?
他茫然了,我没有拉你的手啊
王哲气到想下飞机打一套军体拳,他狂吸一口气,逼迫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很凶:在别人眼里不就是那样吗?有区别吗!
景予更茫然了:这里也没有别人呀,只有李导不是啊王哥,我们俩看起来像亲父子一样感情好,也有人会这样想吗?
王哲突然噎住,心脏中了一箭。
四十多岁的他和脸嫩的景予站在一起确实有点父子那意思。
他又抬眉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放下对年龄的执念,隐晦而暗示地望了望客舱的方向,狐疑地说:真的?不介意?
从前和谢知安在一起的时候可是连单独行动都不准的。
那时景予吃什么喝什么他都要管,笑的时候露几颗牙都要管,因为林承不戴眼镜,谢知安还一开始就带着景予去做了激光手术。
王哲其实觉得谢知安就像在玩游戏,在氪金养号。
但他没敢说出口。
他从没见过那么离奇的包养合同在谢知安面前,景予不准拥有自己的人格,必须完全成为另一个人。
也就多亏了景予演技好心态更好,换了一般人,早就不是崩人设就是崩心态了。
景予更厉害的是,他在饰演了一个角色那么长的时间之后,还能说停就停,轻松自如地抽身出来,继续成为自己。
这是一个天赋演员的素养。
他能成为别人,别人成为不了他。
景予实在是莫名其妙。
介意什么呀?王哥你是怕李导会介意我传绯闻吗?
他迷惑地说,李导不是会在意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人,就算传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我们也不是走流量路线的,现在我也没几个粉丝,不必紧张。
说着还拍了拍王哲的肩安慰他。
王哲嘴唇翕动,再次一言难尽、欲言又止。
他盯着景予那张让人看着就很高兴的朝气蓬勃的脸,特别想问你真的不知道吗?你真不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并不是指李泯作为导演会介意演员的绯闻,而是
而是
他又有点说不出口。
万一李泯真没那个意思呢?他冒冒失失点明了,反而让景予难过。
王哲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越来越像景予他爸了,怎么爹味越来越浓。
人家年轻人的事,轮得到他来管吗!
王哲长出一口气,我想多了,我想多了。
景予却怔了怔,像是明白过来,随后弯着眼笑了笑,提问他:哥,你看过李导的电影吗?
王哲:看过剧透。
人到中年之后,少有的几次进入电影院的机会也献给了熊出没。
作为家长他总是要比别人少一点娱乐空间的。
何况李泯的电影国民度太高,刚上映没多久,各种细节解析、立意深挖、强烈推荐,还有业内的分析会都不会少,就算是没看过也把设定知道得差不多了。
他就懒得去看,一直以来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导演,非常牛逼,是国内电影界的骄傲。
这样说吧,出演别人的电影,经纪人们会告诉艺人这部片子会给你多少片酬,会带来什么影响,会垫高你的身价,会拓宽你的戏路
但如果是李泯的电影呢?
他们一定二话不说,争先恐后抢!先抢到手再说!管他是什么角色!管他有多少片酬!
能出演李泯的电影,本身就是一种极高的赞誉。
不需要什么物质上的酬劳,因为这同时也是你成为实力派、能担票房的演员的标识,这象征着你在这部影片之后,演艺事业将会跨入一个新高峰,会得到无数难以想象的资源和认可。
但由于反正他的艺人也不会有机会和李泯合作,别的也就没花心思去注意。
王哲以前只当李泯是那种享誉很高,实则普通人根本看都看不懂,听着影评家的赞美觉得自己仿佛欣赏了个寂寞的艺术片导演。
直到他看过李泯的第一手剧本之后,才发现李泯确实是不一样的。他的影片谁都看得懂,不同的人能看出不同的东西,每个人看完之后收获的还都不尽相同。
王哲就有点后悔以前没进电影院看他的片子了,那种随着画面一帧帧展开而一步步沉浸入剧情里的感觉,一定非常畅快。
景予看了看客舱的方向,慢吞吞道:李导三年前筹备过一部片子,叫《造神运动》,讲的是一个神被信徒毁灭后,信徒们又重新制造出一个神来的故事。
当时大受欢迎,还没开始制作就热度极高。
后来有影评人质疑他,他剧本里的人物总是只有标签化的性格在支撑着,全都是模板化的喜怒哀乐,这样的他真的能拍好一个人性神□□织、无比复杂的故事吗?
后来你猜怎么着,景予说,李导没有拍那部电影,他放弃了它。
因为他确实不懂感情。
也没有普通人的人性。
景予指着自己的胸膛,点了点心脏的地方,眼神很清澈。
他这里,缺了一块。
所以他觉得王哲的担心是不必要的。
在和李泯相处的短短一段日子,景予可以隐隐发觉到,他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里,可能欠缺关于爱的教育。
这是李泯有生以来难得的短板,他很想、很想帮助他修补上这块短板,但并不是那么容易。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的李导,难道因为听他讲过几次这些词的词义、近距离感受到粉丝的爱,就会突然开窍了吗?
所以如王哲想象的那些,很显然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王哲拉长了音调,不太相信地说,明明他在新剧本里就写得很好,完全不像不懂人性的样子
景予竖起食指放在嘴边。
因为他在努力学习。景予说,他在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