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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休息总有结束的时候。
  杀生丸睁开眼,冰冷更甚从前。他没有回首犬山的方向,只是径自起身,抬步就走。
  没多久,他的唇齿间吐出气音:蠢货。
  骂的就是不识相的半妖。
  其实,嘴上说是如果你能活着找到我,但杀生丸并未离开犬山多远。仅是随意找了处林子歇息,再等一个结果。
  等蓝染会不会杀个回马枪,等半妖有没有勇气离开。
  要是离开,就意味着半妖主动切断了与人类的联系,选择遵从血脉去走妖怪的路。
  如此,只要半妖愿意抛弃人类之心、证明自己的胆量,那么看在血脉的份上,他杀生丸不介意带他一段时间,教会他使用爪子和利齿。
  而留下,则表示半妖无法放弃与人类的羁绊,选择服从情感腐烂在人类之中,与他不会是一路人。
  只要等一等、再等等
  可笑的是直到月上中天,这林间除了小憩的他,连只摸上门的杂碎也没有。
  是他高估他了。
  半妖终归是半妖,即使体内流着属于妖怪的血,也无法变成真正的妖怪。甚至,连妄想成为妖怪的心也没有。
  真是可悲。
  半妖的选择在情理之中,却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半妖会有点骨气,没想到是他看走了眼。
  蠢货,愚不可及。
  杀生丸笃定,如果蓝染第二次找上半妖,半妖不可能再活下来。
  不过,这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从半妖选择人类开始,那就是注定的结嗯?
  哒哒哒轻响,是一阵小跑的脚步声。踏过溪石,溅开清水,起起落落间伴随着叶落枝折,显得很是轻快。
  难得的,杀生丸略睁大了金眸,侧过脸看向后方。就见三头身的半妖拨开草丛钻出来,在看见他的时候眸光微亮。
  兄长大人。缘一起身拍拍袖袴,仰头,一发直球致敬,是我来迟了,让你久等。
  杀生丸:
  大妖怪俯视着他,表情很冷:你是怎么做到的?
  缘一不明所以。
  气味。杀生丸平静道,为什么你的身上没有气味?
  从犬山到野郊不算太远,也谈不上相近。一路上没有大妖也有杂碎,哪怕半妖幸运地避开了所有危险,难道还能避免气味不流泻吗?
  偏偏,他还真没闻到一星半点的味道,为什么?
  气味吗?缘一知无不言,那是呼吸法的效果,兄长。
  呼吸可以让体内与体外的气做交换,也可以让内外的力量做交换,甚至可以融合。只要会呼吸,身上就没有气味了。
  只要会呼吸就没有气味?
  只要会呼吸?
  杀生丸:
  缘一言无不尽,就是交流水平不太高:兄长,如果你需要呼吸的话,我会教你的。
  杀生丸:
  听着半妖的狗言狗语,杀生丸觉得自己的指关节在发痒。不知为何,他有点想曲起手指敲上半妖的脑袋,凿开他满颅晃荡的水。
  但作为一只成年犬妖,与一只幼崽计较未免不像话了。
  杀生丸沉默片刻,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既然半妖找到了他,他自然会实践承诺。左右只是带在身边一段时间而已,他还不至于保不住一只半妖。
  不过,带半妖多久、怎么带半妖,端看他的心情。而现在,他的心情很一般。
  于是,杀生丸没有因为身后跟着一只幼崽而放慢脚步,也没有选择一条相对平坦的道路。
  他料想这半妖会跌倒抱怨哭泣,或是爬起咬牙前行,亦或是出声恳求他走慢一些。但他没想到的是,半妖不仅跟上了他的步伐,还跟得很轻松?
  缘一小跑着缀在杀生丸身边:兄长,我们去哪里?
  呼吸没乱,还有心情闲聊。
  大概是习惯了半妖满口改不掉的兄长,杀生丸懒得再纠正什么,只说道:去找过夜的地方。
  过夜的地方缘一有些好奇,原来妖怪也需要过夜吗?
  杀生丸:
  脚步暂缓,杀生丸本不是个多话的人,更没有闲聊的心。可这会儿听着缘一堪称白痴的发问,难得蹙起了眉头。
  愚蠢的半妖,你以为妖怪是什么?
  妖怪是什么,缘一还真不清楚。他前世只见过恶鬼,今生对妖怪所有的认知都出自冥加。
  缘一实诚道:冥加爷爷说,妖怪是一种晚上不睡觉,专门抓人类小孩吃的怪物。兄长,是这样吗?
  杀生丸:
  指关节又开始发痒了,从未与幼崽打过交道的大妖怪发现,无论是解释妖怪没那么无聊,还是直言冥加在胡说八道,都是一种愚蠢的做法。
  因为解释会引起新的疑惑,而新的疑惑需要更多的解释。
  杀生丸不想找麻烦,干脆道:闭嘴半妖,安静跟着。
  身后果然没有声音了,只剩小跑的轻响。他们就这般走了许久,大妖怪霸道地在前开路,半妖轻快地跟在后头。
  月光倾泻,拉长了两道影子。有小妖怪附在阴影处,它们贪婪地盯着半妖的背影,却慑于大妖的气势不敢靠近。
  徘徊、游荡,它们等待着半妖的落单,没想到先等来了大妖放慢的步伐。
  走了这么久,半妖的呼吸依然平稳,速度也没见迟缓,看来所谓的呼吸法确有其事。杀生丸如是想。
  冷不丁地,杀生丸问道:呼吸法是谁教你的,蓝染吗?
  缘一摇头:我天生就会呼吸法。
  杀生丸:
  大妖怪平静地注视着缘一头顶的发旋,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手指。这只半妖已经没有继续蠢下去的余地了。
  黑夜愈发深了。
  缘一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只知道风越来越冷。到这时,他的兄长才停下脚步,告诉他找到了过夜的地方。
  不是酒肆农舍,没有宫殿寝居,有的只是一个防风的山洞,由三面巨石堆成。
  他的兄长毫不介意落脚点的简陋,兀自选了一处地方,垫着绒尾靠下了。那长长的、雪白的绒尾漏了一大截在外,缘一抱起包裹想靠近,却被兄长瞪了。
  杀生丸:半妖,自己找地方。
  缘一犬耳微垂,轻轻放下包裹,抬脚跑了出去。
  半妖跟了他很久,身上沾了他的气味,杀生丸倒是不担心对方会被杂碎抓走。只是,仅被他拒绝靠近就会负气跑出去,果然是被人类教坏了。
  呵,在人类的城里有锦衣玉食和温暖被褥,在外头可什么也没有。
  半妖不习惯也得习惯,除非他跑回犬山城,否则别以为自己是个孩子,就认为他得照顾他三分。
  妖怪之间可没有人类所谓的亲情,多得是血亲互相厮杀。他决定带他一段时间,已是莫大的仁慈。
  再不回来,就死在外头好了。
  这般想着,杀生丸阖目养神。
  然而他没料到,缘一离开可不是发脾气,而是背了一大捆柴火回来。
  接着,在杀生丸的注视下,缘一麻溜地堆起干柴,释放咒力生火。亮光之下,他取过柴火旁的干草铺地,整整齐齐地铺了两大张。
  兄长,干草的味道不刺鼻。缘一道,请在干草上休息一会儿吧。
  杀生丸:
  到底是前世离家出走还把自己养活的男人,缘一的野外求生能力简直爆表。他用石块把篝火围起来,又把多余的柴拦在干草外头,防止草垫被风吹散。
  做完这一切后,他掏出鬼道大全当作枕头,将包裹中的另一套袖袴盖在身上。
  缘一安静地躺在绒尾之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兄长,不要离火堆太远,会着凉的。
  杀生丸:
  篝火、草垫,对于大妖怪而言都是多余的东西,但对一只半妖似乎是必要。
  他倒是忘了,半妖只是半妖,眼下不过是一只三岁幼崽。白犬族同龄的幼崽也会在长辈的绒尾处求庇护,他对他或许是苛责了些。
  看在血脉的份上,也看在他有胆离城的份上
  雪白的绒尾落下,终是覆盖在了缘一身上。很温暖,还有一股被太阳晒到蓬松的松香味。
  缘一蜷缩在绒尾下,恍惚间想起了很久以前,兄长岩胜偷偷将自己的新被褥塞进他的三叠小屋中,告诉他:【缘一,记得晚上盖被子,不然会着凉的。】
  兄长啊
  谢谢你,兄长。缘一闭上眼,渐渐睡去。
  杀生丸不语,只是仰头看向夜空,殊不知他用绒尾裹住一只幼崽的形象,就像极了天空中拢住星辰的月亮。
  如果半妖一直这么听话,倒也不算是
  忽地,杀生丸睁开了眼睛,目光还犀利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看向缘一的眼神有杀气涌动。
  缘一作为猎鬼人,自然对杀气极为敏感。察觉到的刹那,他几乎是立刻警觉起来。谁知翻身而起,发现冲他散发杀意的不是恶鬼也不是术士,竟是分了他一截绒尾的兄长。
  一时间,缘一想了很多很多。
  比如兄长是妖怪,他会吃小孩。兄长把他骗出来吃掉,火还是他自己升的
  但他唯独没想到一种情况
  杀生丸冷声道:半妖,如果你敢尿床的话,我就杀了你。
  缘一:
  第18章 第十八声汪
  兄长,我不会尿床的。
  缘一认真说完,便钻进了绒尾底下。小小一团,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呼吸声几不可闻。
  柴火发出哔啵轻响,热浪随风散开。杀生丸收敛了气势,阖目小憩。
  妖怪不是不需要睡觉,只是对入眠的要求并不高。想睡,睡上百年千载都可以;不想睡,醒个十天半月也常有。
  但杀生丸极为自律,无论刮风下雨,每天总会歇会儿晒月亮。
  月光是妖怪们普遍喜爱的一种能量,温和阴柔,很适合缓解妖力的暴戾。往往在这时,杀生丸会卸掉所有的防御和妖气,同时又保持着妖怪的野性和本能。
  如此,他既能休息,又能借着休息锻炼自身的警觉性。
  杀生丸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变强的机会,可自打身边多了只半妖,这机会似乎变成了忌讳
  缘一的睡相极好,通常会保持一个姿势睡到天明。但不知是不是转生为孩子的缘故,他在夜间难免多动了些。
  许是骨头太软搁到地面不舒服,缘一从侧躺改成平躺。小被窝蠕动蠕动,拉扯着绒尾一抖一抖,浅眠的杀生丸睁开眼,往半妖处瞥了眼。
  缘一很快安静下来,仰面躺着一动不动。杀生丸别过头睡去,不再关注。
  然而没多久,许是鬼道大全搁得颈椎疼,缘一拱了拱枕头,把书籍拱了出去。接着,他在半梦半醒间抓住一截绒尾垫在头下,还团起身体卷了卷。
  杀生丸:
  缘一不再动了,这次静止了很长一段时间。杀生丸再次阖目,总算享受了片刻的安谧。
  可他万万没想到,篝火与绒尾的温度超过了幼崽的承受极限。那蠢半妖一脚蹬上了他的绒尾,将之踹开。
  杀生丸:
  这一刻,大妖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把半妖吊起来放火堆上烤,烤至两面焦黑,再一脚踩碎。
  他真是没想到带一只幼崽会有这么多事,是冷是热都得考虑,要杀不杀也得纠结。
  不过,既然半妖不需要绒尾,他还施舍给他做什么呢?
  杀生丸冷笑一声,当即抽回绒尾。却不料缘一还拿它作枕,这抽离之下,小孩儿的头瞬间磕到了草垫,发出咚一声轻响。
  大妖怪的动作微微一顿。
  果然,缘一捂着头醒过来,砸得两只犬耳下垂。大概是没睡饱,他的眼眶都有点泛红。
  缘一恍惚了半天对上杀生丸的眼,正想说句兄长,我好像把被子踢掉了,谁知他的兄长率先开口:半妖,敢哭就杀了你。
  如果这半妖敢当着他的面嚎啕大哭,他会直接把他扔在这里走人。
  兄长,我不会哭的。
  缘一并不知晓绒尾为什么没了,他只以为是他蹬了被。于是,他往前爬出几步抓住绒尾,再拱进了毛茸茸的尾巴里。
  睡觉,香甜。
  杀生丸:
  大妖怪明白了一点,如果他不杀这只半妖,那么今晚是别想睡了。
  篝火熄灭,晨曦微露。
  缘一在绒尾中苏醒,睡饱的他很快回神身在何处。
  山洞、篝火、飞鸟,这里不是犬山,而是与兄长一起踏上的路途。
  他醒来,不会再有侍女为他端来早食,不会再有母亲为他穿衣戴帽,也没有了千春婆婆的关心和冥加爷爷的唠叨
  这是他的选择,但他不会后悔。毕竟,他自认为与锦衣玉食无缘,山野林间才是最适合他呆的地方。
  兄长,日安。缘一道。
  只是他的兄长脸色并不好看,连一贯冰冷的语气都带出不耐:饿了就自己去找吃的。
  找不到就饿死吧,愚蠢的半妖。
  嗯。缘一乖巧起身,兄长,我会很快回来的。说着,他抓起刀跑走了。
  脚步声远去,杀生丸蹙起的眉头才松开。他斜眼看向皮毛凌乱的绒尾末端,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
  如果不是承诺要带着半妖,他真会拧断这幼崽的脖子。
  很快回来?可真是太小看这片森林了,对于一只幼崽而言,林中的妖怪称得上危险。半妖不仅觅不了食,或许还要饿上几天。
  而他绝不会给半妖寻找食物,只有饿得狠了,这半妖才会明白爪子和牙齿不是摆设。
  杀生丸起身,提起绒尾抖了抖,摆动的劲道将皮毛捋顺。他重新将绒尾放上肩膀,安静地走向不远处的溪水边,等着半妖空手而归。
  可惜,杀生丸根本不知道缘一是个荒岛求生满级的主。对方不仅不会饿死,还能把他一起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