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饶命。”
他强行站稳身子,颤颤抖抖的朝思涵唤。
思涵稍稍收了匕首,阴沉道:“摇船!”船夫不敢耽搁,忙不迭的应声,也不知为何,此番竟像是浑身充满了劲儿一般,摇船速度破天荒的惊人。
思涵将大英左相仍在船上,为防万一,仍还是在他身上点了几大穴道,随即便满身清冷的立在船上,森然的目光朝四方观望,眼见有人再度朝这边袭来,她抬手一掌,浓烈的掌风大肆而出,陡然将迎来之人震翻。
如此局势,持续片刻,只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让人注意到了这边,随即,有几艘大船迅速朝这边靠拢,借着那画舫上的灯光肆意扫去,只见那些画舫之上堆满了满身黑袍之人,且那些黑袍之人,皆手握长弓,正纷纷朝她对准。
她面色微微一变,身子一弯,手指一动,顿时将大英左相拉起来挡在自己身前,瞬时,那些大船上拉弓之人皆是一怔,那开弓上弦的箭怎么都放不出来了,反倒是双方坚持片刻,终是有人下令而吼,“入水,近攻,务必将相爷救下。”
这话刚一落,陡然间,那几艘大船上的人纷纷弃弓入水,思涵满目阴沉,煞气磅礴,手中匕首微微握紧,正以为此番之战是场硬仗,不料正这时,不待那些入水的黑袍之人靠近,一道道寒光晃晃的利箭正从旁处飞来,极为精准的射在了水面那些黑袍之人身上。
顷刻之际,惨呼漫天。
思涵双目圆瞪,心生起伏,目光也循着那些箭羽的出处望去,只见右侧不远,两艘画舫上仍是站满了拉弓之人,只是那些人,依旧满身的黑袍,分不清出处,但依照那些人射杀大英左相的人来看,自然也知那些人并非左相暗卫。
只是,不是左相暗卫,又是哪门哪派?
越想,越觉今夜之事极为异常,令人理之不清。
而偌大的河面上,拼杀依旧在持续,处处都扬着皮肉裂开的狰狞与惨呼声,入得耳里,无疑是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那些入得水里的大英左相之人,纷纷不曾靠拢思涵所在的小船,便已被射杀当场。
思涵朝那满是鲜红的河水凝了凝,再度强行按捺心神,朝那右侧的两艘画舫再度望去,却见画舫之上那些射箭的黑袍之人,已是训练有素的全数入了画舫,骤然之间,那本来还人员密集的画舫船头,刹那便空空如也,若非方才那番血雨腥风的厮杀场面一遍遍在她脑海回荡,她定要以为那画舫船头本就无人,又何来的狰狞厮杀。
心口骤然空荡,起伏发虚,不知为何。
则是不久,船夫已是将船靠岸,颤颤抖抖的朝她出声,“姑,姑娘,到了。”
思涵应声回神,不再耽搁,拎了大英左相便开始踏步上岸,待得朝前行了不远,前方之处,便有大批黑袍之人围拢过来。
“果然是有人带着相爷上岸了,这边!”
这话入耳,思涵瞳孔一缩,心底骤然通明。
竟是有人守株待兔!
却也仅是片刻功夫,她便已被那些黑袍之人团团围住,刀剑相向,双方对峙。
“还不快将相爷送过来!”
眼见大英左相被思涵如同货物般拎着,在场黑袍之人皆是面色大变,满目的惊愕与震撼,且那一双双朝思涵落来的眼睛,也犹如看待死人一般,阴沉狠烈。
思涵敛神一番,慢条斯理的朝周遭之人扫了两眼,随即便将大英左相稍稍扶着站起,手中的匕首略是干脆的横在大英左相脖子,漫不经心的道:“尔等许是还未看清形势。如今左相在我手里,尔等也敢如此靠近,就不怕一旦惹怒于我,我手中的匕首,伤到你们家左相。”
这话刚落,便有人阴沉沉的威胁道:“放肆!你若敢伤相爷分毫,我等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思涵眼睛稍稍半眯,鹰厉的目光朝那言话之人一落,“我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便是亡了也无伤大雅,但我若亡,定提前让你们左相陪葬,尔等可要想清楚了,你们左相一旦出事,你们这些左相身边之人,会否有活头!”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神色起伏,突然间,却是无人应话。
思涵瞳色骤沉,嗓音一挑,“还不退开!”
在场之人皆满目复杂的望她,并无动作,直至思涵手中的匕首越发靠近左相脖子,他们才满面震撼,终是极缓极缓的退开身来。
思涵架着大英左相缓缓往前,目光四方而扫,待视线触及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后,足下便也开始朝那马车而行。
此番孤立无援,无疑是最坏的场景。只是今夜已是破罐子破摔,是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让大英左相落入这些人手里才是。
思绪至此,心境也越发坚定,待得往前不久,她终是架着大英左相靠近了那辆马车,却是正这时,有黑袍之人竟趁马车遮挡,陡然朝她袭来,她下意识握着匕首抵挡,却是正这时,在场之人纷纷眼明手快的全然围拢,纷纷朝思涵围攻,思涵拎着左相的手浑然不松,急促无奈之下只得提起飞身,却是身子刚刚跃起,有黑袍之人顿时握住了她的脚踝,猛的一扯,顿时要将她从半空扯落下来。
她眉头一蹙,脸色骤然,却是正当这时,一道道箭羽的破空声陡然而来,那些围拢着的黑袍之人顷刻间便倒下大半。
那拉她脚踝的黑袍之人也是急忙松手,当即抬手握剑朝周遭突然而来的箭支挥动,而思涵则强行咬牙,内力猛提,整个人拎着大英左相再度跃身而起,本是要径直退开人圈,不料一道白绫突然破空而来,犹如一道刺目鲜亮的光影一般在昏黑的光影中滑过,随即犹如长了手脚一般,径直缠上了思涵腰身,蓦地朝她往岸边不远拿出丘地上拉。
那白绫速度极快极快,周遭掠得冷风无数。
思涵衣裙与青丝全数被夜风吹乱,身子被缠,挣扎不得,那只拎着大英左相的手也分毫不松力道,强行而握,指头似是都要大力捏断一般。
骤风,白绫,飞跃……
这一幕幕落在眼里,熟悉莫名,思绪也是起伏翻腾,平息不得。
待得整个人被白绫拉上那处土丘,光线顿时被土丘上那些密集的树木彻底掩盖,漆黑一片,思涵眉头紧锁,目光紧紧而扫,奈何黑沉之中,看不清任何,却是不久,腰间的白绫突然减却了力道,她整个人也从半空跌落,而后,噌凉的脊背顿时撞入了一方瘦骨嶙峋的胸膛,霎时,一道熟悉入骨的清浅墨香骤然盈鼻,顿时犹如有种魔力一般,卸却了她满身的惊疑与震撼。
“思涵。”
平和温润的嗓音,突然在后脖响起,略微卷着几分醇厚,但更多的,则像是一眼万年般的难得,甚至惊颤。
思涵目光大颤,本是平静下来的心,突然开始陡跳,心绪起起伏伏,所有情绪交织沸腾,一时之间,竟是没出息的说不出一句来。
土丘下,短兵相接,厮杀声仍旧成片,奈何这时,她只觉一切的一切似是隔了好远好远,再也入不得她沸腾起伏的心境。
东临苍终还是不曾骗她,这人,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了大英国都。
蓝烨煜,蓝烨煜……
心绪翻涌,她是想唤他的,只是片刻之际,他那温热的薄唇已是贴了上来,整个人将她彻底束缚在怀里。
她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卸却了力道,软倒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皆倒是久别胜新婚,只是如今的吻,却并非浓烈,更像是,许久不见的小心翼翼的触碰,宛如珍宝。她能体会到他动作的温柔,甚至于,温柔入骨,不浓烈,不索取,不激动,不厚重,有的,仅是一点一点的触碰,以及,小心翼翼的温存。
“烨煜。”
待得半晌,她终是低哑的唤出声来,语气夹杂了太多的厚重,早已将相遇的激动之情全数遮盖。
这话一出,他便已停了动作,低低的朝她应声,“嗯。”
说着,便已是伸手入怀,突然掏了只明珠出来,那明珠并非太亮,光影昏暗,只是却能稍稍照亮二人的脸。
两人在光影中四目相对,释然温情,甚至无需言道一字一句,便可互通情意,岁月静好。
待得许久,他才率先回神过来,目光朝地上的大英左相一扫,“我就知晓,思涵定巾帼威武,捉得到大英左相。只是,凭你一己之力冒险,着实太过危险,那东临苍,就不曾差人接应你?”
他嗓音温润,问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是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他语气中那隐约夹杂着的不满之意。
思涵捏上他的手指,则觉他的手指极细极细,无疑是皮包骨头,瘦骨之至。
如今的他,哪还有往日的半点丰腴,纵是容貌依旧清雅卓绝,奈何却又给人一种瘦骨嶙峋的怜然。
不得不说,与大英对抗,此番还未真正开战,这人,便已是瘦削至此,令人心疼,也不知后面一旦真正全然大战,这人,会如何。
心思越发的蔓延幽远,连带心境都开始怅惘沉杂开来。
待得半晌后,她才强行敛神一番,缓道:“我们与东临苍处境不同,是以,也不可要求他太过为我们做事。再者,今夜他已是差叶航潜入水里接应,且将我与江云南几人安排在了画舫底部的暗台上,若非画舫突然被人炸开入水,今夜定也是能安然躲避。只是,就不知今夜的那番突然而来的厮杀,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了。”
她嗓音极是缓慢,待得嗓音落下,便稍稍抬头,目光也仔细在他面上逡巡,只觉,多日不见,这厮下颚竟已稍稍生了胡茬,整个人看似越发的消瘦。
“当初行军之途,我本以为你不会再瞒着我行事,却是不料,你最终还是选择背着我引开狮群,将我与江云南彻底落下。”
待得片刻,她再度幽远平寂的出了声。 前尘旧事,本不愿再提,只是脑海中突然便想到了,是以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当初形势危急,你跟随在旁,仅得与我一道受危。但我若引开狮群,率军上路,你与江云南一道上路,自可免却诸多危险。大英之人的目标,是我与大周之军,是以我若离开,思涵你定能安稳入得国都。”
不待思涵的尾音全然落下,他便温和得当的出了声。
那脱口的嗓音依旧醇厚,犹如如清风朗月,与东临苍的嗓音比起来,无疑是更为的醇然与温雅,只是他这番脱口之言,却是全然在思涵意料之中。
她眉头微皱,叹息一声,“我早与你说过,你所行之事,定当全然告知于我,不可瞒着我去……”
“思涵。”
仍是不待思涵后话道出,他温润平雅的出了声。
思涵下意识噎了后话,抬眼凝他,他则薄唇一勾,整个人笑得温和清雅,风华之至,纵是下颚略生胡茬,但整个人竟是越发的有种成熟与磁然的勾人感。
“往日之事,是我考量不周,惹你心忧,但若时光重来,我仍还是会选择那般做。你若安隅,我便也能全然放心的去做我要做的事,倘若我连你都无法护得周全,我蓝烨煜,便也不配拿下这天下诸国。”
他语气依旧平和,温润醇厚,只是这话落得思涵耳里,却是再度掀起了一道道无奈。
这人终还是倔强的,执拗的。奈何纵然明知这点,她却无可奈何,更不知该如何去改变。或许是,一个人自小便颠沛流离,在仇恨与血雨腥风中长大,是以,所有的倔强与执拗,都是深深刻进了血肉与骨髓,挥却不得,更也难以改变。
思涵兀自沉默着,片刻之后,终是叹息一声,手指越发捏紧了他的手,缓道:“你之心思,我自然能懂。但我之意愿,也并非是要全然躲在你身后,受你佛照,而是想与你一起并肩作战,风里雨里,一起承担。”
他勾唇而笑,整个人温润清雅,从容淡然,思涵心底越发无底,也不知这厮究竟有无将她的话听入耳里,待得再要言话之际,他便再度将目光垂到了地上那大英左相身上,温声而问:“思涵准备如何处置他?”
这话入耳,思涵下意识噎了后话,自也知晓他无心就此多言。
她心有无奈,再度沉默片刻,才将目光朝大英左相落去,只见,那满身蟒袍之人,衣袍早已是湿润狼狈,连带头发都已全然湿透,正乱糟的贴在脸颊,整个人狰狞破败,哪还有最初的威仪之气。他那双漆黑的眼,依旧是惊怒重重,但更多的,则是一道道复杂与担忧的神韵。
是的,担忧。
纵是满身的威仪与粗犷,但事到如今,或许终还是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担忧吧,毕竟,越是位高权重之人,便越是惜命的。
“我对蛊毒历来无甚研究,只是听说母蛊该是在他身上,但却不知具体该如何取。是将他的心掏出,揪出母蛊,还是,剥皮抽骨,寻得母蛊……烨煜,你认为呢?”她嗓音也是染着几分漫不经心,只是这话一出,便见那大英左相瞳色越发起伏与紧张。
蓝烨煜平缓而道:“母蛊最是喜寄居人心,将他的心剜出,再差人送回东陵,便该妥当。”
思涵神色微动,淡然点头,身子也稍稍退出蓝烨煜的怀,指尖一动,顿时捏了落于地面的匕首,倾身朝那大英左相靠近。她手中的匕首也一点点的朝他的心口探去,周遭明珠的光亮略是暗淡,只是即便如此,那昏暗的光影仍是将匕首的刀尖映照的寒光晃晃,一片噌亮。
大英左相身子抑制不住的颤了起来,那双漆黑瞳孔内残存的威仪之色顷刻便散却得干干净净,却待思涵匕首刀尖抵在他心口,他双目圆睁,瞳孔与面上尽是一片沸腾汹涌的恐惧与惊颤。
思涵满心阴沉,手中匕首越发朝他靠近,待得刀尖即将入得他的皮肉,突然,一只瘦骨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手中动作蓦地顿住,下意识扭头一望,只见蓝烨煜正朝她略是宽慰的笑笑,随即便指尖一动,极是自然的夺过了她手中的匕首,薄唇一启,缓道:“杀人掏心之事,便无需思涵来做了,我帮你便是。”
思涵顺势缩手回来,沉默片刻,低道:“我本无心杀他,只可惜,这大英左相欺人太甚。当日若非他差人对玮儿下毒手,此际,这大英左相也不必被我剜肉掏心。”
嗓音一落,心神起伏,随即不待蓝烨煜言话,便抬手而动,在大英左相身上点了两处穴道。
这大英左相该杀,但并非是现在。方才拿着匕首朝他威胁,也不过是要灭得他满身的威风罢了。毕竟,有些事疑雾重重,在往事还未全然解开之前,她又如何能让他这般痛快的死。
她心底一派通明,森冷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