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风浪不平,许是等会儿又该起风,若是太寒太冷,便稍稍提内力护身。”他嗓音极是柔和,待得这话一出,指尖便微微一抬,开始极为细致的为思涵稍稍扯了扯衣襟,生怕思涵受寒。
思涵眉头一皱,低声再道:“既是冷,又何来不去屋中坐着?再者,提内力暖身毕竟是消耗体力,且……”
蓝烨煜微微一笑,那双温润如玉的瞳孔静静的锁她,却是不待她后话道出,他便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插了话,“今时不同往日,说不准暗地之中,大英早有动作。是以,在屋中坐着,蒙蔽双眼,并非安全,而是立在这船头,视野开阔,便是要迎突发之事,手脚也可快点。”
说着,嗓音微微一沉,略微宽慰的道:“思涵且再忍忍,待撬开大英国门了,我们便可与大周兵卫分道扬镳,一路直去大英皇朝了。”
冗长的话层层入耳,在心底勾起的震撼与紧张仍是浓烈得难以附加。
大抵是大难当前,是以才会如此的心紧心惧,只是她颜思涵不怕死,奈何记挂的心事太多太多,挥之不得,是以,整个人在风雨前夕,才会如此的紧张,如此的累。
她也知这种状态不好,但思绪肆意涌动,就是怎么都抑制不住。她也不愿蓝烨煜反过来还要担忧她,是以,此际便也只得强行按捺心神的故作自然垂头,任由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一切波动,只道:“我知晓了。你也好生顾好自己,莫要凉着了。”
这话一出,蓝烨煜紧了紧她的手,未再言话。
两人继续在船头站定,兀自沉默。
则是不久,海风再度而起,周遭的海浪也再度起伏开来。
思涵眉头一蹙,心神微动,忍不住稍稍提了内力,且收放之中,任由内力如涓涓流水般通过掌心溢入了蓝烨煜的掌心。
瞬时,蓝烨煜转头朝她望来,她却也并未看他,目光也仅是仍旧落在远处那海天一色的尽头,低声道:“你不愿入屋,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我要为你渡内力暖身,你自然也得尊重我之意见。”
蓝烨煜神色微动,深眼将思涵凝了片刻,随即才略微无奈的勾唇一笑,“也罢。但内力不可为我渡太久,思涵也需好生保存体力,且此番离大英越来越近,突发之事谁都无法彻底预料,是以,思涵也不可太过将内力浪费在我身上,顾好自己便成。我若冷了,我自然也会提内力暖身。”
这话依旧温润柔和,语气平缓自若,甚至也无半点的起伏之意。
思涵也无心多言,他的心思,她自然也能明白,只是,这内力是否提,是否止,自然也是她说了算,是以,此番与他也多说无益。
她仅是按捺心神一番,略微应付的朝他点了点头,而后不再多言。
大军仍是一路往前,只是速度越发降了些,却是前行不久,前方竟突然有乌云密布,那发黑的云团径直将天空拉低,压抑之感尽显。
“许是要起暴风雨了,皇上与娘娘还是先回船屋为好。”待得周遭的风越发猛烈,吹得大船都随着风肆意摇摆之际,在旁的伏鬼也忍不住紧着嗓子出了声。
屋漏偏逢下雨,而今要攻大英,却遇了急雨,不得不说,这运气,着实是略微背了些。
只奈何,天气如此,自然也改变不得什么,思涵忍不住稍稍裹了裹身上的衣裙,抬头朝蓝烨煜望来,犹豫片刻,正要再劝,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蓝烨煜便已转眸朝她望来,恰到好处的出了声,“我们进去吧。”
短促的几字入耳,思涵到嘴的话瞬时噎住,心底也莫名的松了口气。
她忙朝他点点头,蓝烨煜则勾唇朝她笑笑,随即不再耽搁,捉紧了她的手便转身过来,缓步朝屋门行去。
待在屋中坐定,船身越发摇晃,似要船翻,周遭海浪声拍打剧烈,那浓厚的浪花也溅到了船上,噼里啪啦的似要砸碎船屋另外一侧的雕窗。
思涵心底发着紧,面色也发着沉,浑身也稍稍而僵,着实不知后面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却也正这时,门外突然有江云南的嗓音道来,“大周皇上,长公主,晚膳已备好,此际可要端进来了?”
晚膳……
短促的二字骤然在心底极是鲜明清晰的印下,思涵下意识抬头朝雕窗望去,则见落在窗上的光线极是暗淡,不知是因天色本是晚下,还是因黑云压顶之故。
她神色微动,眉头抑制不住的越发紧皱,待得片刻后,不待她言话,蓝烨煜便已平缓无波的出了声,“江云南,进来便是。”
这话一出,门外便恰到极是迅速的迎来江云南的嗓音,而后片刻,不远处的屋门被缓缓推开,瞬时,一道道凛冽骤风陡然自门缝内犹如洪水般泄了进来。
刹那,周遭沉寂的空气顿时被冷风扫荡一空,寒意逼来,突然之际,思涵猝不及防的打了寒颤。
江云南迅速踏步入屋,而后极是灵巧的转身合上了屋门,一时,那凛冽波动的冷风终是骤歇了下来,思涵本是凉薄的身子,也终究是再度稍稍的缓和过来。
她下意识的抬头朝蓝烨煜望来,仔细将他打量,他则似是全然知晓她的心思,转头便径直迎上了她的眼,笑得云淡风轻,“我无事。”
他温柔平缓的回了话,似是当真不曾被方才那股凛冽的寒风冷到,整个人面色分毫不变,淡定自若。
眼见他着实无任何异样,她才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却也正这时,江云南已是将膳食全数摆放在了不远处的圆桌,柔腻带笑的朝思涵与蓝烨煜望来,笑道:“今夜膳食仅以清粥为主,是以并非的奢然精致,望大周皇上与长公主见谅。”
蓝烨煜轻笑,“天气古怪得紧,喝些清粥也是尚可。”
说完,便自然而然的牵着思涵起身,缓缓踏步朝前,而后径直在圆桌坐定。
江云南适时伸手,主动替蓝烨煜与思涵盛了粥,蓝烨煜勾唇而笑,也再度吩咐江云南坐下,一道而食。
江云南抬头朝蓝烨煜凝了几眼,也未拒绝,待道谢之后,便自然而然的坐了。
三人同桌用膳,气氛沉寂,谁都不曾再言话,虽表面看似平寂,但实则却是皆心底发重,压制不得,只是,谁都不曾全然挑破这层压抑的薄纸罢了。
思涵垂着头,兀自而食,奈何食欲不佳,草草几口之后,便再无食欲。
待得晚膳彻底完毕,那映落在雕窗上的光线,已是越发暗淡。江云南并未耽搁,径直将桌上碗筷收走,只奈何,此际的船已被大风吹得越发摇晃,连行走都稍稍有些困难,江云南端着碗盘径直往前,仅是足下却是颠簸踉跄,早已无法如履平地。
思涵抬头,静静将江云南观望,满面深沉。
却待江云南靠近屋门,却待打开屋门的刹那,迅速,骤风陡然强行钻来,江云南猝不及防的被寒风吹得大肆后退,而那狂风也陡然全数将屋门吹开,瞬时便拂刮入屋。
屋内桌面上的东西被吹得齐齐走位,便是周遭架子上摆设的器具之物,也全数被吹落在地,摔得支离破碎。
江云南后脚用力一蹬,内力一提,这才稍稍稳住身形,随即扭头朝思涵与蓝烨煜望来,正要言话,不料门外陡然有伏鬼的嗓音响起,“皇上,娘娘,海风骤起,海面也成漩涡,此番大风当前,三千船只尽数摇晃,若长此以往,许是会船翻人亡。”
伏鬼的嗓音似从嗓子眼里狂烈钻出一般,脱口的语气也极是狰狞嘶哑。
蓝烨煜依旧镇定而坐,面色淡然幽远,并无太大异样。他那摩挲着茶盏的指尖仅是稍稍而顿,则是片刻,他似如全然不觉那迎门而入的狂风一般,仅是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道:“放绳,连船。务必在一盏茶的功夫,将三千船只全数紧密而连,不留空隙。”
伏鬼扯着嗓子在外应声,蓝烨煜则平缓自若的将目光朝江云南落去,慢条斯理的道:“风太凉,江云南,且好生合好门。”
这话说得随意慵懒,并无半点起伏。
江云南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但此番将面前之人那淡定自若的嗓音听入耳里,澎湃大起的心,似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竟是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他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不再耽搁,当即迅速上前将屋门强行合上,待得一切完毕,暗淡的光影里,他僵立在原地,忍不住再度将目光朝蓝烨煜落去,却见他已是指尖一抬,端了茶盏便开始慢腾腾的饮茶。
究竟有何等的耐性与深沉,才可如面前这人这般淡定自若,且明明海风都快将船全数吹毁,这数十万大周兵卫也即将在大风里毁于一旦,但至始至终,面前这人啊,竟是都无半点的焦灼与反应。
突然,他心口一遍又一遍的跳动欲裂,一道道悟然与明然之感,也层层在心底蔓延开来。
也难怪当初容倾极是忌惮这蓝烨煜,也难怪如长公主那般性情的女子会被他吸引,也难怪展文翼如此挤兑于他,也难怪东陵朝堂上下之人,对蓝烨煜这等佞臣之首最是趋之若鹜,不得不说,就凭他这等临危不乱,淡定自若的姿态与性情,便也是世上之人无人能及。
江云南心有震撼,瞬时,一道道折服之感也在心底抑制不住的油然而生。
他往日也是钦佩蓝烨煜的志气与风骨,只因,从一个边关守卒发家,不仅当了东陵一手遮天的摄政王,甚至还做了大周的帝王,叱咤风云。天下大事皆得因他的抉择而地动山摇,然而谁都不曾料到,这种人也不是生来就是大富大贵,而是在泥泞与黑暗里摸爬滚打,才能练就成如今的这种淡定自若,临危不乱。
且他江云南也自诩遇事不惊,自诩精明,但到了这蓝烨煜面前,他才突然发觉,似是他江云南处处都及不上他,比不上他。
一时,心底再度生了挫败,落在蓝烨煜面上的目光也越发而紧。
大抵是察觉到了他的打量,蓝烨煜勾唇而笑,目光微微一抬,分毫不避的径直迎上了他的瞳孔,慢悠悠的道:“你如此看着朕作何?倘若无事而坐,可将周遭烛火点燃。”说着,嗓音漫不经心的一挑,继续道:“虽是风雨天,但自然也不该太过暗沉压抑。”
江云南神色微动,终是应声回神。
待再度朝他扫了一眼后,随即便垂头下来,缓步往前,待将手中的碗盘重新放置在圆桌后,他便开始转身去周遭点灯。
他并未拒绝蓝烨煜的话,似是下意识里便将他的话听在了耳里,随即自然而然的开始依照他的话来行事。
却又待将屋内的烛火全数点燃,他才陡然回神过来,连带浑身上下都微微一僵,似是方才之际,他竟毫无怨言甚至极为温顺听话的遵了蓝烨煜的吩咐,行了事。
“有劳。”正这时,蓝烨煜目光再度在他身上流转两圈,懒散轻笑的出声。
江云南眉头微皱,并未回话,也并未打算回话。
却是片刻后,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突然有倾盆之雨倾斜而来,那雨滴层层狂烈的打落在船身与船窗,啪啦作响,似是要将船窗彻底砸穿似的。
思涵心底越发而紧,缓道:“我出去看看。”说完,那只被蓝烨煜握着的手便开始挣扎,奈何蓝烨煜却蓦地握紧了她的手,丝毫不容她挣扎,只道:“不过是夜雨罢了,有何可看的。”
他嗓音极是平缓自若,懒散从容。
思涵心绪层层上涌,低沉道:“虽为夜雨,但夜雨着实太大,我必得出去好生查探查探,且也顺便看看大周船只是否连接一道,连成一起的强撑风雨。”
“有伏鬼与大周副将在,大周三千船只,沉不了。”
蓝烨煜也未再委婉与她多言,仅是开门见山便道。
凤眼面色越发起伏,深眼凝他,待二人僵持片刻后,她终是再道:“我出去看看而已,并不会有事,也不会作何。”
蓝烨煜神色微动,仅是静静凝她,并未立即言话,待得片刻后,他才微微敛神,柔和而笑,缓道:“外面天黑,你便是出去也看不见什么,且屋外风大雨大,你若浑身淋湿而受风寒,许是才更为不妥。”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海上行军,本是如此,风雨在所难免。但只要风雨停歇,一切都会彻底平静,思涵莫要担忧。”
是吗?
只是她如何不担忧!
此番还未与大英之人正面交锋,便在如此风浪中大肆沉浮,且万一这海上的暴风雨再大点狠点,大周之军,定当全军覆没,纷纷淹死在这深海里。
也难怪当初去往大英一探究竟的好奇之人为何大多都不曾安然归来,也难怪世上有关大英的传言如此少之又少,只因若要抵达大英,无论行那条路都得经过大海,且大海风雨急骤,船身摇曳,稍有不慎便会葬身海里。
“烨煜。”待沉默片刻,她紧着嗓子再度出声,脱口的语气略微夹杂着几许复杂与幽远。
蓝烨煜并未耽搁,平缓温润的应,“嗯。”
思涵目光幽幽的落在不远处那跳跃的烛火上,“我知你一切皆有安排,也知伏鬼与大周副将们办事极为得力。只是,万一大英之军埋伏在附近,且突然趁此暴风雨之际对大周之军偷袭,又该如何是好。”
蓝烨煜面色不变,淡然沉默。
思涵深眼凝他,思绪翻转,待再度沉默片刻后,她瞳中有微光滑过,继续道:“不若,让大周之军彻底停船,安然不动,再将船上烛火全数熄灭,使周遭黑漆一片,便是大英之军有意偷袭,无光无影之中,也难以找准大周之军位置。”
这话一出,蓝烨煜便稍稍摇头,平缓温润的笑了。
思涵瞳孔一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发深沉。
蓝烨煜叹息一声,继续道:“大英若要偷袭,自可潜水摸索而来,便是无光无影,也无法抵挡他们靠近。”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继续道:“只不过,如今风雨狰狞,大周正历风雨,大英便是要遣人过来偷袭,自然也得经历风雨肆虐。如此,终究不过是硬拼罢了,谁都在这暴风雨里占不得先机,谁输输赢,自然也是未知。是以……”
话刚到这儿,目光再度朝思涵凝来,极柔的凝着,“是以,此际无论担忧什么,都是多余,且也便是担忧,也解决不得任何事,便是思涵此际冒着风雨出去查探,若大英之人来袭,我们也不过是强攻强拼罢了,自然也改变不得什么,如此,倒还不如放下心思,释然而下,保存体力的静观其变。”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再度将思涵的所有坚定全数砸碎。
这厮纵是有能说服人的本事,且也不得不说,此际的她,竟也再度被他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