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你我回得东陵,自该好生为东陵上下而搏,其余之事,尚不在我的考量之中。”
嗓音一落,勾唇朝他笑笑,只是面色着实凉薄厚重,连脸上的笑容都顿时显得不伦不类。
哲谦心中懊恼,自是知晓不该再提那蓝烨煜,奈何,心底的确想为自家皇姐排遣,暗自着急与担忧,可如今既是言语无用,他自然也不可再多说。
毕竟,他此生之中不曾尝过所谓的情爱,不曾经历过所谓的恩爱两合,是以,正也因为不曾经历,所以也无法设身处地的去体谅别人的心绪,甚至随意鲁莽的劝说什么。
“臣弟知晓了。”
他沉默片刻,心底也跟着权衡一番后,才低声温顺的回了话。
思涵再度转眸朝他扫了一眼,也不再言。
两人静然而坐,再度沉默,周遭气氛,也顺势彻底的压抑沉寂开来。
则是不久,突然有兵卫端来了夜膳。只是这膳食,不仅有米饭与肉块,甚至连糕点茶水都一应俱全。
待那几名兵卫全数将膳食拜访在面前的竹箱上,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眼角微挑,低沉而问:“这些吃食何来的?”
兵卫们纷纷站端身形,其中一人恭敬回话,“回长公主,这些皆是大周皇上准备的。此行之中,他为长公主与皇子准备了一车的吃食,里面一应俱全,足够长公主与三皇子吃到东陵京都了。”
兵卫答得自然。然而这话落得思涵耳里,则令她思绪翻涌,神色微变。
却是还未及回神,突然,兵卫似是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继续恭敬的道:“另外,属下还有一事,想与长公主与三皇子汇报。”
“说。”思涵应声回神,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出了声。
兵卫忙点头,随即便抬手从袖袍中掏出一物朝思涵递来,恭敬道:“今日刚在此地安营扎寨时,这信鸽突然横冲直撞蹿入了营地,属下们见它脚上绑有竹筒,为防万一,便将信鸽捉下并取了竹筒。而待抽出竹筒内信条时,则见,信条上的内容极是诡异玄乎,不知真假,属下们不敢掉以轻心,是以还是想将信条呈给长公主过目。”
这话入耳,思涵神色微动,待垂眸朝兵卫递来的那只竹筒凝了两眼,而后便顺势抬手接了竹筒。
待得将竹筒打开,也将竹筒内那卷成一团的信条扯平后,奈何乍然之际,一列列略微清秀的字迹骤然展露眼前。
‘东陵城隍庙,东陵幼帝薨。大英清沙河,蓝烨煜亡。东陵道行山脚,国师灭,东陵春来之际,东陵毁,天下乱,生灵,涂炭’
小小的一张信条,竟是塞满了字迹,只是即便如此拥挤,但那些字迹着实太过清秀,是以也不觉太过凌乱无章。
只是这信条的内容,着实令人心生震撼,纵是不知真假,但也是足够惊人慎人,令人心生惶恐与不安。
思涵瞳孔骤缩,面色阴沉不定。
眼见她神情异样,哲谦眉头一皱,低声问:“皇姐,怎么了?”
思涵这才回神过来,心口起伏剧烈,幽远森凉。究竟是谁,竟敢写这等信条!再者,这信条究竟要送往何处?难不成,是专程要送到她手里?
倘若当真如此,而那写信之人,又是谁?又是谁有这等神通广大,竟全然将她的一举一动监视在眼里,从而,才能待得东陵兵卫刚刚安营扎寨,便有信鸽恰到好处的送信而来?
越想,心口的复杂与起伏越发剧烈。
则是片刻,她便强行按捺心绪,缓缓将手中的信条朝哲谦递去。
哲谦分毫不耽搁,顿时抬手接过,而待垂眸一观,瞬时之际,他面色也陡然一白,目光一颤,整个人惊得不轻。
思涵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那方才言话的兵卫望去,“今日行军途中可有察觉任何异样?官道之上,可有新鲜的马蹄印与马粪?”
兵卫怔了怔,认真回忆片刻,而后摇摇头,“许是近来天气太凉,鲜少有人出来,便是马帮也是极少。是以,今日之行,官道上荒无人际,无任何路过的车马,也无任何新鲜的马蹄印与马粪。另外,行军途中,也是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是吗?
都无异样么?
思涵神色蓦的幽远开来,复杂起伏,层层摇曳。
待沉默片刻后,她按捺心神的朝兵卫道:“本宫知晓了,你们先出去。”
兵卫们顿时点头,不敢耽搁,当即转身而走。
待得兵卫们全数离去,帐子里的气氛才彻底沉寂了下来。哲谦稍稍将信条裹成一团,抬眸朝思涵望来,“皇姐觉得,这信条上的字句可信?”
思涵兵卫立即言话,仅是兀自沉默,待得半晌后,她才低沉沉的道:“谈不上信与不信,但这信条上的字句太过玄乎特殊,也不得不防。”
哲谦瞳孔一缩,满目厚重起伏,点点头,“这信条上的东西,许是有人随意而写,故弄玄虚皇姐也不必太过忧心。毕竟,皇上有御林军与暗卫护卫,国师也非等闲,东陵又有皇傅展文翼与松太傅坐镇,无论如何,东陵上下都该安稳,幼帝与国师,也皆会安然。”
这话入耳,思涵神色分毫不变,心底深处的复杂与紧然之感,并未因此而消却半点。
有些事,并非是空穴来风,如此,竟然有人敢写这等信条,便也证明,有人仇视东陵,更也仇视蓝烨煜,是以,既是仇人了,且又在暗处,自然也是不得不防。
思涵并未言话,思绪层层摇曳,翻腾不止。脑海之中,也逐一开始过滤那些与她结怨甚至与东陵结仇之人,而待思量半晌,终还是觉得如今最是可疑的人,不是国舅,便是那被清杉救走的尉雪蛮。
心思至此,思涵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几许,随即按捺心神一番,再度将目光朝哲谦落来,“前些日子,你舅舅从东陵京都出逃,你驻守在曲江之边,当真未见得你舅舅?”
哲谦诚然的点点头,“的确不曾见到。当初臣弟也是接了舅舅的信笺,以为舅舅要来投奔,却不料久等之下,终无他的踪迹。”说着,神色微微一动,“皇姐是怀疑臣弟的舅舅写了这信条?”
思涵瞳色幽远,“仅是怀疑罢了。毕竟,国舅被展文翼与国师等人驱逐出京,一败涂地,自也是对东陵与国师等人恨之入骨。”
哲谦微微一怔,极是认真的思量片刻,随即缓道:“皇姐,此番写这信条之人,许是不是臣弟的舅舅。”
思涵眼角一挑。
他继续诚然道:“臣弟的舅舅虽看似性子泼烈,行事粗鲁,但他却终归是胆小之人罢了。他寻常也只会逞嘴皮上的功夫罢了,但论实际,他也是畏首畏尾,不敢轻易决定。甚至,前些日子舅舅举兵造反,臣弟便觉此事怪异,因凭舅舅的性子,自是不敢擅自做出这等事来,更何况,舅舅也还有把柄在摄政王手里,便是摄政王不在国中,但余威仍在,舅舅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才是。是以,臣弟以为,舅舅前些日子突然起兵便已是怪异,后来投奔臣弟却久久不来,更也是极有问题,且凭舅舅的性子,的确不敢轻易做出对东陵不利之事,便是这信条,许是也非舅舅所为,且上面的字迹,都与舅舅的字迹全然不像。”
冗长的一席话,层层分明,入得耳里,思涵倒也无反驳之意。
那国舅的确是看似面相凶恶,实则,却的确是仅会逞嘴皮罢了。亦如当初她颜思涵若强行在他面前威胁,那国舅,自然也会服软才是。
再者,哲谦也说得没错,这信条上的字,的确不像国舅的,如此,那这写信之人,又是谁?
尉雪蛮?
越想,心绪便也越发翻腾嘈杂。
哲谦扫她两眼,面露担忧与关切,终是忍不住转了话题,“皇姐,菜快凉了,皇姐还是趁热吃吧。”
思涵应声回神,兀自点头,却待与哲谦一道用了一口膳食后,她瞳孔一缩,再度朝哲谦望来,低沉幽远而道:“当初国舅起兵造反,你未与国舅通气?怎我听说,你与国舅是串通一气,里应外合准备对东陵不利?”
哲谦摇摇头,面色与目光皆是诚然之至,“皇姐,外界之传绝非事实。臣弟前些日子虽与舅舅通过书信,但的确不曾商议在东陵起兵之事。”
是吗?
思涵神色微动,不言话。
哲谦突然有些着急与担忧,“皇姐,臣弟所言为事实,皇姐你……”
“你不必担忧,我并未怀疑你。”不待他后话道出,思涵便平缓无波的回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这信条既然不是国舅所写,那剩下的可能,也许就是那尉雪蛮所写了。”
哲谦又是一怔,“皇姐怀疑尉雪蛮?可她虽对皇姐有仇,但终还是女子罢了,且此际定也在路途之中逃窜,何来有空甚至有本事招信鸽传信而来。”
“好歹也是楼兰安义侯的女儿,岂能是等闲之辈。如今本宫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也非确定。但如今能确定的时,清杉此番行错一步,日后,总会后路堪忧,难得善终了。”
嗓音一落,眉头一皱,面色也越发复杂怅惘开来,随即再道:“你正补身子,多吃些东西。”
哲谦点点头,面色也是复杂横亘,欲言又止,但终究未多言。
待得二人一道用膳完毕,思涵招来了兵卫将膳食撤走,这时,哲谦犹豫着再度出声,“皇姐可要差人去暗中寻岳候?毕竟,他终归是老岳候唯一子嗣,臣弟以前也听说皇姐对岳候也极是宽容,倘若岳候当真在尉雪蛮手里遭遇不测,自也不好。且尉雪蛮此人,臣弟当初将她禁在营地里,也与她稍稍接触过几次,只觉,那女子虽看似娇弱,但却极是聪明,也能屈能伸,更还擅长攀谈与算计,岳候落到她手里,定是要吃苦头的。”
思涵满目幽远,面色并无太大变化,低沉沉的道:“路是清杉自己选择,是善是恶皆怪不得旁人。不过是命运如此罢了,你我,皆渡不得他。”
这话一出,兴致缺缺,也无心再多加言话,待朝哲谦那略微发沉的面色扫了几眼后,她终是话锋一转,只道:“天色已是不早,你身子骨未愈,还是让兵卫在此为你搭榻而面,我便去外面的马车凑合凑合,顺便,再找军中副将问问话。”
说着,不待哲谦反应,便已缓缓起身。
哲谦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欲言又止,但终是未多说,待朝思涵的脊背凝了片刻后,便恭敬顺从的应了话。
帐外冷冽,寒风肆意拂刮,周遭树木被吹得摇曳作响,极是狰狞。
兵卫们皆裹实了战袍,大多于寒风中坐着用食,剩余之人,则谨慎小心的四方走动巡逻。
思涵招来几名副将,嘱咐几句,而后也不再多言,兀自登上了马车休息。
翌日,天色还未大明,一行人便开始再度赶路。哲谦身子骨依旧老样,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更是瘦削脆弱。
思涵略是心疼,却也无可奈何,行军在外,自是各处不便,纵是明知哲谦身受重伤且还失了胳膊,伤势狰狞,奈何,终还是得让他强行忍着,待得抵达东陵京都便好了。
而哲谦也是能忍,至少在她面前,从不曾因疼痛而闷哼过一句,纵是疼得无法,牙关打颤,但面对她时,仍也能强行镇定,甚至还要努力装作无事人一般与她言话。
往日之中,也只觉哲谦是淑妃儿子,无论如何都该疏离戒备,便是以前幼帝极是喜欢亲近于她,她也是反感之至,却是不料,一番大周之行,不仅与蓝烨煜闹翻,竟也能对哲谦的态度全数颠覆,如此,倒也算是人生处处都是变数,命途陡转崎岖,令人琢磨不透了。
因着几万大军同时而行,阵状极是浩大,为防高调与扰民,思涵尽量差副将们朝稍稍偏僻之路行。
兵卫们皆铁血刚毅,雷厉风行,便是劳累疲倦,风餐露宿,也不曾有人半分懈怠。
一行人一路往前,紧速赶路,终是在第五日黄昏之际,抵达了京都城外。
因着提前差人传信回京之故,京都那宏伟高阔的城门外,展文翼正领着群臣百官齐齐站定在城门外,整齐而列的站着守着。
待得兵卫们全数勒马而停,思涵坐下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长公主,皇傅与百官皆立在城门外。”正这时,有刚毅恭敬的嗓音微微扬来,这话入耳,思涵稍稍睁了略微疲倦厚重的双眼,沉默片刻,待得稍稍伸手将身旁的窗帘子一撩,再顺势抬眸一望,只见那满身官袍的展文翼,不知何时竟站定在了她的马车外。
此番一望,二人恰巧目光相对,展文翼那双眼,骤然起伏剧烈,深邃摇晃之中,一股股掩饰不住的激动与宽慰之意,浮上眼来。
待得思涵正要继续朝他的双眼打量,他则已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极是恭敬的朝思涵弯身拜了一拜,释然宽慰的道:“微臣,恭迎长公主归京。”
短短的一句话,却是倾注了太多的复杂与释然,一时之间,竟渲染了几许感性与莫名的悲凉,倒令这场大灾大难过后的重逢,添了几缕复杂与厚重。
思涵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沉默片刻,低沉无波的回话道:“这些日子,东陵有劳皇傅费心了。”
展文翼缓缓摇头,“微臣身为东陵皇傅,为东陵费心自是应该。”他说得极是客气,却是这话一落,他便抬眸朝思涵扫了一眼,神色微动,继续道:“长公主一路舟车劳顿,微臣且让群臣迎长公主回宫。其余几万兵马,微臣则先让他们原地驻扎,待得长公主休息好了,微臣再与长公主商议这些兵卫该当分配何处。”
这话入耳,无疑是极得她心。
她瞳中漫出了几许满意与幽远,随即唇瓣一启,低沉出声,“也可。只是这几万兵马终是我东陵铁血男儿,望皇傅令他们原地安营扎寨后,差人为他们多送些食物与被褥。”
“微臣领命,长公主放心。”
思涵点点头,撩着帘子的手缓缓放下,却是待将帘子放下一半后,她神色一变,顿时停顿了撩帘的手,话锋一转,“皇上与国师呢?此际你与群臣皆在,他二人呢?”
展文翼眉头微皱,面色略有心疼,缓道:“前两日冷雨延绵,直至今日才大晴,皇上前两日在宫中受了寒,而今正发高烧,国师一直陪伴左右,是以便也未来迎长公主。”
是吗?
思涵瞳孔一缩,“不过是高烧罢了,且还有国师在旁,难不成皇上的高烧一烧便烧了几日,连国师都不曾即刻将高烧控制?”
展文翼略微无奈的点点头,“国师对皇上用针用药后,皇上的高烧减却了几许,但并未全然康愈,是以,长公主莫要太担忧,许是皇上再好生修养两三日,便可全然好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