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沉幽远的出了声,只是这话脱口的嗓音着实太过的复杂厚重,低声而又平缓,一时之间,倒也有些让人不知他这话究竟是随口而来的自言自语,亦或是专门说给思涵听的。
思涵满目起伏的凝他,各种情绪皆在心口层层交织,沸腾难掩,待得片刻,她才强行按捺心神,再要言话,不料突然间,蓝烨煜手中的匕首微微而垂,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朝她的肩膀落来。
她到嘴的话顿时噎了下去,面色杀气腾腾,终是未说话。
而蓝烨煜的匕首,也在持续的往下挪,不久,那冰凉的刀剑顿时挨到了思涵肩窝下方的皮肤,待得她心口一颤,瞬时,冰凉的刀尖蓦的用力,刹那,那寒凉的刀尖陡然钻入了皮肤。
顷刻,一道极为突兀的刺痛当即窜起,只是这疼痛并非剧烈,尚能忍受,甚至于,那刀尖入肉的时间并不长,仅是眨眼间,蓝烨煜便将刀剑抽了出来,而后再一次的,扎了下去。
整个过程,思涵强行忍耐,并未言话,待目光朝蓝烨煜那极是仔细认真的面容打量几眼后,她终是反应过来了,这厮拔得匕首,是为在她肩窝下方刻东西。
他竟是,要在她的皮肉上刻东西!也难怪,难怪这厮方才说送她的相思手镯容易被她扔掉,也说印刻在她身上的东西丢不掉,当时听得这话,也非太过注意,而今才陡然全数明白过来,这厮,竟是要在她皮肉伤印东西。
如此,落在皮肉伤的东西,她自然是丢不掉,磨不掉,除非,她将肩窝下方的肉给剜了。
不得不说,这蓝烨煜果然是好心计,连这等损招都会全然想到。只不过,这厮虽计量高妙,但这厮终归是料不到,她颜思涵本也是坚强之人,皮肉上的东西她自不在乎,待得将他彻底从心底磨灭去除之后,饶是她皮肉上还残留着有关于他的东西,也已不足为题了。
毕竟,真正的断情绝爱,便是对一切有关情爱之事彻底的埋葬,去除,待得整个人都云淡风轻,冷漠无情了,肩头上的东西,又如何能扰她半分心绪?
思绪翻转,待得沉默半晌后,思涵突然觉得这蓝烨煜竟也有如此执拗甚至幼稚之时。
她并未开口呵斥,心底沉寂幽远,凉薄森冷。
蓝烨煜也一直静静的垂头,一直动作不停的认真拿着匕首在她肩头刻画。
那一股股皮肉的刺痛感,依旧略微突兀,但却并不太过强烈,思涵一直沉默着,心头重重的冷笑着。
待得许久,蓝烨煜终是将沾了血的匕首彻底挪开了,那双深邃无底的瞳孔,再度朝她落了来。
思涵分毫不避,径直迎上他的眼,只觉许是沉静了这么久,心绪也得到了控制,而今这蓝烨煜方才还赤红一片的眼睛,此际已是恢复了正常色泽,只是,他目光仍是极深极深,浑然无底,此番静静凝她,似也要将她全然镶入他的眼眶一般。
“刻完了?”
思涵眼角微挑,率先嘶哑出了声。
他神色微动,点了点头,修长的指尖微微一抬,扯着袖子便开始朝思涵肩窝下方的刻画之地仔仔细细擦拭。
“我历来不太擅长作画,此番刻得差了些,虽是不好看,但你也将就将就。”
嗓音一落,抬手朝思涵一点,顺势解了她的穴道。
思涵仰躺着,一动不动,满目清冷的将他扫了几眼,随即便将目光挪开,低沉沉的道:“蓝烨煜,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如今你我只能断情,但你却执意让我记着你,有何意义?便是你在我肩上刻着与你有关的东西,又有何用?倘若当真断情绝爱,全然淡漠,自也不会,睹物思人。”
“是了。”
不待思涵的尾音全数落下,他便缓慢的出了声,说着,嗓音也微微一沉,“本是想在你肩上刻下我的名字,亦或是刻上与我有关的东西,奈何,待得下手时,也才突然响起,若你当真对我仅是稍稍心动,而非爱恋的话,便是我在你身上刻上什么,自也无济于事。”
“你既是觉得无济于事,那你还要继续刻?”
思涵眼角一挑,冷笑一声。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深邃认真,“只因刀尖已下了几笔,你这团皮肤已毁,如此,我便也只有硬心再继续刻下去,将那几道伤口圆满。但若你对我并非真正绝情,日后若见得你肩上刻着的那朵花,偶尔,便也想想我。我蓝烨煜此生虽是步步为赢,心有磅礴,但对你,终还是有许多可回忆的好,你说是吧,思涵?”
说完,缓缓的将目光从思涵身上挪开,也稍稍挪着身子,逐渐从思涵身上下来。
瞬时,身上的重量蓦的一轻,思涵深吸了几口气,皱着的眉头,也全然松懈了开来。
她缓缓伸手掩了掩衣裙,蓝烨煜扫她一眼,幽远出声,“你不看看我为你刻下的那朵花?”
思涵犹如未觉,并未立即回话,待将衣裙全数掩好,她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抬眸颓然的扫了一眼头顶的天空,低沉嘶哑的道:“看了也是无意义,又何必再看。”
这话一出,蓝烨煜神色微僵,不说话了。
周遭气氛凉薄,荒草随风而扬,荒芜破败。
二人皆未再言话,互相缄默。
则是半晌后,思涵逐渐抬眸朝蓝烨煜望来,唇瓣一启,嘶哑的嗓音再度打散了周遭的清寂,“你将我带到此地,还有何目的?此番你已在我身上刻了东西,下一步,你欲如何?”
她极为直接的问了这话,语气嘶哑难耐,却也是森冷煞气。
然而,他却并不言话,目光幽幽的落在远处,片刻之际,则是突然勾唇微微的笑了。
“没了。没下一步了。你如今若要离开,自可离去了。”
是吗?
这话入耳,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未料这厮竟会突然如此回话。
不得不说,从昨夜开始,这厮的心境便极是起伏狰狞,不受控制,异样重重,而今突然再如此言道,自也让她心生震愕,刹那之间,也着实有些不信他这话。
只不过,待得将他仔细打量了几眼后,则见他面色并无异常,似是方才之言并非有虚,而待心底的戒备稍稍松懈,正犹豫着是否要起身离开之际,不料蓝烨煜薄唇一启,再度出了声,“无需怀疑什么。我既是让你离开,自不会对你使诈。你与我相处这么久也该是知晓的,我答应过你的话,何曾不算话了?反倒是思涵你,时而颠覆允诺,便连前些日子我用命才换来你的那几句情深意重的允诺,你也说话不算话了。”
嗓音一落,回头过来,再度朝思涵勾唇笑笑。
他瞳色极深,眼睛深处,夹杂着浓烈的起伏与哀凉。
思涵眉头一皱,着实不喜他眼底的那股哀凉,只道是明明是这蓝烨煜的行径打乱了一切,也让她不得不颠覆往日允诺过的一切,而今倒好,这罪魁祸首之人,竟先行委屈甚至悲凉起来了,倒也可笑。
她冷目凝他几眼,终是极为干脆的挪开了眼,“莫要再提往日之事。我前些日子应允过你的话,皆是出自肺腑,并无半点掺假,但这一切真心,却是你蓝烨煜亲手打碎。若论真正的无情,最是无情之人,该是你。”
说着,心口一紧,一股股莫名的思绪陡然翻腾,待得片刻后,她嘶哑的嗓音微微一挑,再度道:“蓝烨煜,你口口声声说着对我的好,甚至也在我面前表露哀凉。我如今便问你一句,你昨夜可是后悔与司徒凌燕同床共枕了?甚至,也后悔如此背叛我了?”
这话一出,蓝烨煜不说话,那张俊美的面容,幽远重重,复杂重重。
他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似在极为难得的犹豫甚至纠结。
思涵也不催促,满目发紧的凝他,只是心底深处却莫名的有些紧张难耐,不知何故。
却待二人沉寂半晌后,蓝烨煜那双漆黑无底的瞳孔迎上了她的眼,思涵目光陡然再度抑制不住的晃了几下,却是未待目光全数淡定稳住,蓝烨煜突然出了声,“不后悔。”
短短的三字,他语气却拖得老长老长,腔调也平缓得当,并无半点锋芒,更也无半点为难。
甚至于,待得这三字落下,他似也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皱着的眉头陡然松懈,连带面上那些症结的表情,都全数的崩溃四散。
他朝她勾了唇,再度笑得如沐春风。
然而他这番模样入得思涵眼里,却如利刀一般,一遍一遍的狠扎着她的眼,她的心。
她心口再度揪痛开来,这股揪痛来得迅猛,瞬时便让她白了脸色。她忍不住当即伸手抵住了心口,狠狠的抵着,疼得想要将胸腔内的心鲜血淋漓的抠出来。
全身,也顿时冒了冷汗,瞬时之际,她急忙侧身而躺,整个人蜷缩一团,瑟瑟发抖。
这股疼痛,持续了许久才平息下来,而待心口的疼痛全然减却,她早已是浑身汗湿,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精疲力尽,狼狈不堪。
整个过程,蓝烨煜一直静坐在她身边,不曾关切半字,更不曾伸手过来扶她。
思涵浑身无力,心底的所有恼怒,终是因这番揪痛,而彻彻底底的平息了。
是的,平息。
若是昨夜与今日尚且还对蓝烨煜震怒,觉得不甘心,但如今之中,一切的执念与怒意,都该全然放下了,从而,整个人该是演变到彻底死心的状态了。
一个连她心疾发作且疼得快要死掉都全然漠不关心的人,又如何,承得起她颜思涵的深情。
这蓝烨煜,终是让她体会到了何谓绝情的味道,也彻底,让她死心。
她仰着头,浑身瘫软开来,目光幽幽的落在天空,咧嘴嘶哑的笑,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待得许久许久,身子终是稍稍恢复了力道,她浑然不耽搁,当即从地上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而后一言不发,踉跄着便要朝前方行去。
身后,有蓝烨煜的脚步声跟来,思涵全无理会,依旧往前。
只是,身子的力道终是不曾全然恢复,此番欲爬上前方这丘坡也略微费劲儿,只是身后的蓝烨煜,竟会每次都恰到好处的伸手过来推她上坡,力道不轻不重,却又能恰好将她推上去。
整个过程,思涵一言不发,满心麻木,也未拒绝。
待得全然上得丘坡上的官道后,她并无耽搁,径直便朝原路头也不回的踏去。
这回,身后再无脚步声跟来,四下之中,除了簌簌呼啸的冷风之外,便独剩她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单薄凄然。
待得即将要行至官道的拐角处,突然,身后远处,顿时有幽远的嗓音蓦的扬来,“思涵……”
短促的二字,欲言又止,却终是未曾道出后话来。
思涵下意识停足,候了片刻,身后却无嗓音再度扬来。
她满目凉薄的凝在前方,呆呆的凝着,不久,便再度开始往前踏步。
而身后,仍无嗓音响起,便是待得她绕过官道的拐弯处后,身后远处那人,也终归,未再言话。
不说话。
那人,终是不说话了,亦或是在他心里,也,全然放弃了吧。
自古,断情如流水,奔腾走远,再也无法回得当初,只是,她明明知晓这点,也知晓蓝烨煜心狠,只是不知为何,心底终还是存有猜测,猜测那人是否并非薄情,而是事出有因。奈何,蓝烨煜最后那句‘不后悔’,则全数将她的所有揣度打散。一时,悲从心来,绝望沸腾。
无论事出何因,那人不后悔与司徒凌燕在一起,便是,犯了她颜思涵大忌,也无论那人是否是被逼无奈,亦或是刻意玩弄于她,但他却在如此情境之下言之凿凿的说不后悔,甚至还面对她心疾发作不闻不问,就论这些,她便该死心了。
那人已态度坚决的绝情,她颜思涵,便该潇洒抽身离开。
思绪至此,心中绵长幽远,绝然凉薄。
她一路踉跄的前行着,双腿发颤发抖,全然抑制不住。
也不知行了多久,突然,前方有马蹄声突兀而起,由远及近,奈何,她似如察觉不到一般,双目幽远失神的继续走着。
甚至于,待得那烈马停在了她面前,她也似如未觉,仍旧往前,待得身子即将要撞上马头,突然,那马背上的人顿时扯着缰绳将马头扭向一边,刚毅清冷的出了声,“长公主。”
煞气重重的嗓音,熟悉至极。
这话入耳,思涵才应声回神,待得稍稍抬眸一望,意料之中,见得前方那马背上的人是伏鬼。
“长公主,皇上呢?”
伏鬼分毫不做耽搁,当即迎上她的眼,煞气如常的问。
她逐渐将目光挪开,幽幽的朝伏鬼身后那几名立在马背上的大周精卫扫了一眼,待僵默了半晌,才不答反问,“前路漫漫,本宫走得累了,可劳烦伏鬼侍卫借借马?”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眉头也蓦的皱了起来,“长公主与皇上一道出来,如今,长公主怎独自一人在这官道上?皇上与长公主,是如何走散的?皇上此际又在何处?”
他也并未回思涵的话,执意打听蓝烨煜的行踪。
思涵冷道:“他正于后方不远的官道上立着。本宫走时,他便站在那官道上目送本宫离开。许是这会儿,仍还在那里站着,又或者,不在了。”
她语气嘶哑之至,淡漠冷冽。
伏鬼听得心头发紧,眉头也是大皱,“皇上身子还未痊愈,昨日征战又添了新伤,长公主怎能在此际独留皇上一人在后方,万一……”
伏鬼焦急的道了话,那张刀疤横亘的狰狞面容上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慌意,却是这番话还未全数道出,便见思涵面色越发而白,似是疲惫脆弱不堪,他瞳孔蓦的一颤,顿时回神过来噎了后话,待朝思涵再度打量几眼后,终是强行按捺心神,放缓了嗓音道:“皇上身子的确不善,前日夜里醒来时,悟净方丈便已说皇上身子骨极是脆弱,不可大动,属下也仅是将悟净方丈之言谨记在心,是以方才着实太过担忧了,出言不当,望长公主莫怪。”
“无妨。主仆本为一条心,你在本宫这外人面前护着你家主子,理所应当。”
思涵满目亲淡漠的朝他望来,阴沉嘶哑的回了话。
许是她这副太过淡漠脆弱的模样着实突兀异样,倒也惹得伏鬼面色越发复杂惊愕,却又待沉默片刻后,伏鬼终是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思涵身上挪开,缓道:“长公主该是走得累了,属下这便让精卫护长公主回去。”
“不必,只给本宫一匹马便成。”不待伏鬼的尾音落下,思涵便已出声。
伏鬼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犹豫片刻,终是让后方一名精卫腾出了马来,却待那精卫刚刚下马,思涵便浑然不耽搁,强行用力跃身而起,待刚刚坐定在马背上后,她便捉了缰绳,满目幽远凉薄的凝与前方官道的尽头,嘶哑低沉的再度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