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涵被他们拉着,疾驰往前,阵阵血腥味浓烈刺鼻,她抬眸朝前身边几名精卫一扫,才见几名精卫浑身是血,狰狞磅礴,那些腿上甚至脖子上的伤口,竟在血流如注,然而他们却在咬牙强撑,甚至在拼着最后一口气,努力的,孤注一掷的,拉着她朝前跑。
心底的揪痛,顿时变得麻木,一股股震撼之感,瞬时漫遍了四肢八骸。
此生之中,除了东方殇之外,她从不曾这般憎恨一人,但如今那安义侯,甚至整个楼兰之国,一遍又一遍的触犯着她的底线,这些满目的鲜血与狰狞的打斗声,也顺势在心底生根,速长。
思涵双眼发着颤,心底发着颤,所有所有的神情与思绪,全然被磅礴怒意与恨意替代。
倘若日后不杀安义侯,不破楼兰,她颜思涵,定不会善罢甘休!
心底决绝之意浓烈厚重,厚重得令她难以承受。
她牙关紧咬,努力随着精卫们朝前疾驰,而周遭的大周精卫,竟也似是有意强行护她离去,竟纷纷不顾一切的从周遭拼杀之中抽身过来,手拉着手组成人墙,强行,用肉身为思涵拼成了一条空道,任思涵与其余几名精卫速速通过。
他们不再反抗,仅是堆积为成人墙,坚强而立,任由身后的楼兰兵卫们将弯刀朝他们脊背层层招呼。
他们紧咬牙关,双目睁得欲裂,浑身发颤发抖,但却无一人乱了人墙的阵形。
风声浮荡,全然将血腥味卷着上涌。思涵一路往前,耳里听到的,是刀子入肉的撕裂声,是骨头与刀子碰撞的脆闷声,眼里看到的,是两侧强行拼成人群的精卫们瞪大的双眼,是他们,绝望的神情。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啊!
是排山倒海般的孤寂与悲凉,是无助,却又强行坚韧的执拗。
只是她颜思涵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得他们如此用性命来随,来护。
“杀!给本侯杀!”
正这时,安义侯那怒意磅礴的嗓音从不远处扬来。
思涵却已然有些听不见了,她被身旁几名精卫们强扯着往前,待被送上烈马时,其中一名精卫也跃身上来坐定在她身后,随即扬鞭而起。
烈马嘶鸣几声,踢踏而出,迅速奔腾。
思涵满目僵硬,浑身发颤,整个人震撼僵硬得已然失去反应,待不知奔了多久,突然之间,身后贴她而坐的精卫突然松了缰绳,整个人陡然摔了下去。
思涵僵然的瞳孔一缩,整个人这才回神,待回头一望,才见那摔下马的精卫已然离她极远,正呈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匍匐在地,而那人后背,箭羽数十,狰狞而立,鲜血浸透铠甲,俨然,身子早已被利箭射成了蜂窝。
她瞳孔颤得厉害,浑身抖得厉害,却也仅是片刻,策马奔在一旁的另一精卫迅速跃身过来,再度坐定在了思涵身后,策马扬奔。
“楼兰之卫数目庞大,属下等人单力薄,护不住长公主入得楚京了。等会儿在前方拐角之处,望长公主迅速跃马,窜入官道旁的灌木丛中躲避。属下等,再策马往前,引开楼兰之人,待得所有人走远,长公主再一路往南,走小路归得楚京。到时候,皇上定会为长公主庇护,护长公主周全。”
风声烈烈里,耳畔,扬来身后精卫嘶哑不堪的嗓音。
他嗓音极为发紧,虚弱难耐,然而语气中夹杂的那一股股决绝之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思涵满目发滞,僵硬的抬眸朝前方不远那山边的拐角处扫了一眼,心底僵涩难耐,颤抖不堪。
她并未言话。
身后精卫生怕她不曾听见,再度紧着嗓子虚弱出声。
思涵甚至都不敢回头朝他望去一眼,仅是僵硬的坐着,沉默着,却待得烈马刚巧路过那道拐角时,她终归是重重的点了头。
时机正好,不可再错过,身后追兵重重,无疑,此际并非重情或懈怠之际。
这些大周精卫貌似护她脱困,全军覆没,她颜思涵此番活着,无疑是用千军性命堆积,满身血命,厚重难掩。
她游离僵硬的神智终于回拢,不再耽搁,当即用尽全身的力道提气飞身,却待身子刚刚脱离马背之际,身后精卫低低而道:“长公主保重。”
这话,依旧被烈风席卷,徒留几许残音,然而思涵却听得清晰入骨。
待飞身跃入官道一侧的灌木丛中后,她双腿一软,抑制不住的瘫软下来,随即下意识迅速抬眸一望,就着密集的灌木叶子的缝隙望出去,则见那几名随她而护的几名精卫,皆后背插着箭羽,鲜血淋漓,顷刻之间,他们已策马远去,背影逐渐狰狞缩小,似如不归。
分不清心底是何情绪,她仅是满身乏力,呆呆的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片刻,楼兰精卫层层追来,千军万马的蹄声似要将周遭震得地动山摇一般。
思涵满目颓然无力的朝那些楼兰兵卫盯着,神情麻木,心底麻木,她也能清晰见得,那策马行在最前的安义侯满目的粗犷邪肆,兴味不浅,似如此番往前追逐,就像是在追逐一只志在必得的野物一般。
思涵瞳孔一颤,静静的凝着,一动不动。
直至,安义侯一行人彻底踏马走远,她才如全然脱力一般,整个人全数倒在地上,双目狰狞乏然,却是片刻之际,有热乎的东西自脸颊滑落,温热之感莫名的刺痛了脸,而待真正反应过来,她才觉,双眼也酸涩难耐,刺痛难掩,她竟是,落了泪。
她并非是个容易感性之人,曾记得当初东陵破败,她以一人之力强行面对所有危险与争锋之际,皆不曾落泪,只是后来偶尔累从心来,才突然情绪崩塌,悲伤难掩。但如今这次,她却是莫名的落泪,那种酸涩之感,积累满腹,浓烈厚重得似要溢出来。
那些大周精卫,的确是蓝烨煜的属下,的确与她颜思涵无亲无故,毫无干系,只是她从不曾料到,那些精卫,竟会为了她,全然努力的组成人墙,甚至全然不曾反抗的任由楼兰兵卫对他们肆意砍杀,便是,皮开肉绽,鲜血飞溅,他们,也仅是紧咬牙关,不曾动弹分毫。
她永远都记得,那些精卫绝望却又执拗的神情,面色的紧绷,瞳色的无助。她也永远都记得,这场震撼的厮杀,一千多名精卫与侍奴,顷刻之间,为了她颜思涵一人而全数覆灭。
思绪越发的翻腾摇曳,那种震撼悲伤之感,明显之至。
她眼睛酸涩难耐,颓败之中,整个身子极为乏力,动弹不得。
似如自暴自弃般,她无心挣扎,仅是麻木的躺在地上,任由风声肆虐,也任由自己颓丧,悲戚,甚至麻木。
周遭,沉寂一片,仅有灌木叶子被风浮荡之声幽幽而起,其余,四方寂静,无声无息,荒凉清冷之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黑沉,迎面而来的风,也逐渐显得越发的凉薄刺骨撄。
思涵无神的双瞳终于开始聚焦,颓然的神智也逐渐回拢,待得稍稍努力的抬头,目光顺着灌木叶的缝隙一眼望出,则见,天空暗沉一片,似要将唯一剩下的天明之色,彻底吞噬。
竟是,快入夜了。
双眼依旧胀痛难耐,不知何故,而待下意识的稍稍抬手揉眼,一层鲜血而凝的血块如粉掉落。
待得动作一停,目光一垂,双眼,映着的是那些血色粉末,虽颜色略微暗沉,不若血色那般鲜明耀眼,但却仍是骤然刺痛了双目,更还使得麻木颓然的心都跟随着颤了几颤偿。
今日那场震撼厮杀的场面,再度猝不及防的浮于眼前。
思涵心口的揪痛再度而起,压制不得,满腹的心酸无奈之感,层层上涌,似要将整个人都击穿一般。
上千精兵全军覆没,顷刻之间,亡魂无数,鲜血淋漓。
那些人用性命护她周全,用惨烈的死亡,来铸就了她此际的逃离,只奈何,她颜思涵也愿不负众望的坚强,只可惜,她终归是人,不是神,那些所谓的情义,所谓的惆怅与心酸,深刻入骨,挥之不去。
她依旧浑身僵硬的躺着,目光顺着灌木叶的缝隙呆呆的锁着天空,极为难得的想放纵自己的情绪一次,不再坚强,不再思量,不再考虑周遭的一切一切。
奈何,崩塌的心绪与坚强,还不曾用时间来缓释,却是不久之际,远处之中,竟遥遥有大批的马蹄声震撼而起。
那些马蹄声,极为浑厚杂乱,层层不息。
思涵僵着的瞳孔骤然一缩,面色也蓦的一变,浑身的疲乏与颓然全数被这种变故惊得烟消云散。
她眉头一皱,沉默片刻,终归是勾唇苦笑。
只道是,老天着实对她颜思涵太过殷勤关照,这还不曾让她多喘口气,便再度给她出了难题!
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片刻,可清晰听得那些马蹄声越来越近。
此处不可多留!
思涵心底了然,目光紧然难耐,面色也逐渐阴沉厚重,待得片刻后,她终归还是强行拖着疲惫僵然的身子迅速起身,急忙朝灌木深处钻去。
灌木荒凉,地上枯黄的杂草铺成一片,足下一踩,周遭的杂草足以将整只脚都全然淹没。
思涵行得极为小心,轻手轻脚,尽量不碰周遭灌木。而那些远处而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隐约之中,还能听得一道道粗犷豪迈的呼喝之声。
思涵稍稍侧耳,仔细将那些遥遥传来的呼和声辨识一番,心底全然确认,那些策马奔腾过来的人,定是楼兰之人无疑。
她心口紧得难受,面色也沉得难以复加。
不敢去想象那最后几名策马远去的精卫究竟是何下场,她仅是满腹的惆怅酸然,疲倦僵硬的双腿强行努力的支撑着身子,继续往前。
“侯爷,此处有血迹。”
仅是片刻,有一道粗然的恭敬声陡然而起。
瞬时,那些厚重凌乱的马蹄声竟突然停歇。
一时,周遭终于沉寂下来,阴森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哈哈哈哈。”
则是不久,一道粗犷的笑声极为兴味的挑然而起。
这笑声幽幽而来,入得耳里,无疑是熟悉之至。
思涵顺势回头,扫了扫那被灌木层层遮盖的声源方向,心底越发一沉,足下也顿时开始加快,奈何此番一急,竟是接连碰撞到了周遭灌木,惹得灌木当即摇曳,簌簌而响。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今儿那东陵长公主,终归还是逃不出本侯的手掌心。”
官道上,冷风猎猎。
楼兰安义侯冷笑几声,粗犷的面容兴味重重,得瑟难掩。
待得这话一出,他瞳孔也蓦的缩了缩,随即抬手一挥,当即而令,“往那灌木颤动的方向,给本侯追!那东陵长公主,虽是性如夜叉,但好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儿,今儿谁若能将那东陵长公主捉住,本侯,便将那东陵长公主,赏给谁人一夜。”
这话一落,在场楼兰兵卫当即而应,随即全然不再耽搁,纷纷下马,迅速朝灌木丛中奔去。
思涵浑身发紧,再不敢多留,足下下意识开始朝前狂奔,一路之上,碰着的灌木越发而多。
眼见前方的声响越发明显,在场的大周兵卫们兴味重重,吆喝得瑟的呼声越发浓厚,随即纷纷认准了声源的方向,迅速围拢。
思涵满目起伏,面色阴沉冷冽,耳闻那些层层而来的脚步声全在朝他这边追逐汇拢,她瞳孔一缩,思量片刻,随即顿时蹲身下来,折了几段树枝便用足内力朝左侧的灌木连续拍打。
霎时,左侧的灌木连续被碰撞出声,而身后不远处,有人扯声而吼,“快!那边。”
思涵当即放慢脚步,朝另外一侧的方向刻意放轻脚步声往前,则是不久,那些层层而来的脚步声,俨然已朝她用树枝击打的方向追去。
她心底终归是稍稍松了口气,紧蹙的瞳孔也稍稍而松,奈何,待再度前行不久,天色竟已全然黑了下来。
一时,周遭漆黑一片,视线全然被黑意覆盖,看之不清。
心底怅惘而又无奈,浑身的戒备之感,也分毫不敢松懈。
周遭,阴风烈烈,四方漆黑之下,压抑重重。思涵继续轻着脚步摸索往前,奈何视线受阻,全然看不清前路,纵是有心谨慎小心,但足下仍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往前,待行得不久,前方竟突然没了灌木,似如一方平坦,极为难得的没了阻隔,她蓦的怔了一下,伸着双手继续摸索往前,奈何瞬时之际,右脚竟陡然踩空,她心口一紧,却是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滚了下去。
是山坡!
身子天旋地转的朝下翻滚,思涵这才反应过来,此处是山坡。
只是这道山坡,似是极长,待得她翻转了多圈竟都不曾滚达山底。
脑袋晕沉得厉害,身子骨也一遍又一遍的撞在地上,甚至这山坡上似还有不少树桩木杈,不住的刺中与划中身子,疼痛难忍。
思涵眉头紧皱,陡跳的心似快全然蹿出。
待得终于滚落在山坡下,身子停歇,满身的疼痛早已麻木,而整个人,也已然乏力僵硬,动弹不得。
脑袋的晕沉感极为浓烈,似是昏得都快呕出来一般。她眉头紧皱,五官都全然皱缩到了一起,却是不久后,沉寂的气氛里,大批脚步声再度遥遥入耳,甚至迅速的由远及近。
思涵满身沉寂,依旧浑然不应。
不多时,有火把的光亮幽幽而来,随即,一道惊喜的嗓音扯然而起,“找到了!在这儿,这儿!”
这话,喜色之气难掩,未待尾音落下,四方之中有火把层层而来,那种摇曳的光火,明亮之至,游移而来,迅速点亮了半边天空。
思涵瞳孔一缩,心如死灰。
命数。
终归是命数。
纵是努力奔逃,兜兜转转,却仍旧是要落在安义候手里。只是她一直以为,她颜思涵的命劫,是在东陵,亦或是在东陵佞臣,但却从来都不曾料到,她颜思涵的命劫,竟会在楼兰的安义侯手里。
呵,呵呵。
她薄唇微微一勾,嘴角逐渐勾出一抹自嘲,待得越来越多的楼兰兵卫站定在她身边时,她逐渐合了眼,一动不动。
“哈哈……”
仅是片刻,身旁不远,再度响起安义侯那粗犷的笑声,这回的笑声,粗犷如常,但语气里充斥着的得瑟与嘲讽之意,浓烈之至。
“怎才几个时辰不见,光鲜亮丽的东陵长公主,竟变成这等落水狗的模样了?”
这话入耳,思涵犹如未觉,一言不发。
安义侯挑着眼角扫她几眼,笑声越发的粗犷自得,“本侯早就说了,长公主你若能自毙,倒也能留得全尸。而今倒好,这还没死了,身子骨便已伤痕累累,等会儿又还得受人玩弄,还得受凌迟之罪,骨肉分离,长公主你说说,你这又是何必呢,呵,呵呵呵。”
思涵满身沉寂,依旧浑然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