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铎锋:哦?
沈柯召出方轻鸿送的那条小蛟,如今它已修出妖丹,境界大约在人族的金丹初期。鳞片是渐变的青色,越到脊背处越深,肚腹则浅浅的发白。细细小小一条,绕在沈柯的食指上。
它甫一出现,就如临大敌地瞪视企图亲近沈柯的那只尸鸟,眼瞳直接竖成了一条线,对着人家嘶嘶叫,张牙舞爪的示威。
气氛剑拔弩张,就在它即将一口咬在尸鸟头骨上时,沈柯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它的腮帮,揪了回来。
他一边抬头,一边解释:抱歉父亲,它从破壳起,就和我生活在闭关的地方,可能有些认生
话音戛然而止。
有一瞬间,沈柯竟觉得父亲的眼睛里没有感情,暗不透光的瞳仁冰冷得不像人。而他看幼蛟的目光,也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沈柯下意识将小蛟收了回去,当着沈铎锋的面,痛斥了几句不听话的畜生。
让人寒毛直立的感觉转瞬即逝,沈铎锋哈哈一笑,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小东西,也罢,既然你们主仆相处得宜,算了为父一桩心事。
仿佛真就只是沈柯的错觉。
沈铎锋挥挥手,你初历天劫,尚需稳固境界,时候不早了,先回去调养身体。
沈柯抱拳躬身:是,父亲。
二人擦肩而过,沈柯的鼻子忽然抽动了下。
如今他是元婴真君,在炼化紫霞秘境里的火精后,血脉力量又觉醒一层,五感远胜常人。沈铎锋身上,飘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
出得寝殿,沈柯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居所。他背负双手,随意走动,幼蛟又被召了出来,藏在他的衣襟里。
后者表现得十分紧张,沈柯从未见过幼蛟这般如临大敌的时候,仿佛偌大的太微垣,就没有一处安全。
他们一路往边缘地带走,直到来至外门弟子的住处,幼蛟才渐渐松懈下来,僵硬的肌肉有了点柔软的触感。
沈柯走进树林,低头问:如何?
幼蛟嘶嘶两声,用稚嫩的童音朝他传递神识:逃,主人,快逃。
它境界不够,更多行动源自本能,因而也只能说简单的字节。沈柯浓眉一蹙:什么意思?你确定不是自己感觉错了?
幼蛟呆住,缓缓摇头。
沈柯:那尸鸟有什么问题?
幼蛟:脏、脏!
沈柯:我知道它脏。用咒术剥夺生灵生气,强行制作成蛊,手段本身就不怎么光明。
幼蛟反应不过来,它还不够伶牙俐齿,大脑空空,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但兽性的直觉又让它隐隐感觉到,它说的脏,和沈柯理解的脏不是一回事,于是拼命摇头。
沈柯满腹疑云,譬如刚刚,他往内门、中央区精英弟子等居住的殿宇走时,幼蛟给的反应极大,还有些比较中心的地域也是,用膝盖想都知道问题很大。但他就一糙老爷们儿,跟方轻鸿那种天生和灵物亲近,可以与小花小草小动物说话的不一样。
他根本理解不了幼蛟稍微复杂点的想法。何况他们没签订主仆契约,无法做到心灵相通。
想了一圈,沈柯得出的结论是:那些地方也有尸鸟?或者说,蛊雕?
幼蛟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柯:啥意思?
天边太白金星高悬夜空,黎明将至。沈柯看了看天色,决定先回自己的住所。
回程路上,他习惯性地隐匿了气机,结果刚跨入内门弟子的地界,便见容少微、燕长风师徒二人对面而立,在鼓楼上交谈。
太微垣的建筑分布,为逐层递进的堡垒形式。共分五层生活区,每层间有结界阻隔,外层人若想进入内层,只有拿着信物,才不至于被结界灭杀。
第五层,也就是最外圈层为外门弟子、杂役等生活的地方;第四层是内门弟子的居所,太微垣家大业大,即便是内门弟子,仍旧拥有恐怖的数量;第三层,是长老和他们亲传弟子的地盘,以及一些刚从内门升上来,尚不及被挑走的精英弟子,都会聚集在这里。从第三层开始,人员骤减。
第二层,则是宗主沈铎锋,少宗主沈柯,容天师及其弟子,还有些太上长老的根据地。越往中心走,拥有的地盘越大。
第一层,也是核心层。那里,沉睡着太微垣的底蕴,即便是沈铎锋,也必须先得到首肯,才能拜访里边的老祖。
五层区域,每层都安排了演武场、藏书阁、丹药库,内里的东西,依照弟子们的资质拜访。因此结界壁垒不止是简单的防御,还代表了宗门内残酷的阶级划分,生活在底层的弟子唯有无所不用其极,打破阶级壁垒,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们不在观星台待着,跑这儿来干嘛?
沈柯内心疑虑,索性利用掩护,悄悄凑近过去。
容少微:东边有何消息?
燕长风:启禀师尊,凌霄派来报,说是方轻鸿回宗门了。
哦?容少微挑眉:他们布下天罗地网,竟没逮着人?
燕长风柔柔道:终是不能指望外人。
容少微:如此,唯有
男人的声音忽然小下去,沈柯不由自主地又往前凑了凑。
这时,容少微忽然看向沈柯所在的阴影处,微微笑道:见过少宗主。
沈柯潜伏计划败露,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挺起胸膛从阴影里走出来。燕长风面不改色,亲昵的唤了句师弟。
沈柯端起少宗主的架子,高高在上地问:你们说剑宗的那个道胎,他怎么了?
燕长风缓步走过来:他活得很好,只是他的存在,与如今太微垣的利益,起了些冲突。啊对了,紫霞秘境时,我记得阿柯你和他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下,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不错。
沈柯心下一凛,立即回驳: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权宜之计!
燕长风笑眼弯弯,不戳穿他:如此便好。
而这时,藏在他衣襟内的幼蛟,开始不安躁动。
容少微视线下移,停留在沈柯的胸口:不知少宗主怀里,藏的什么?
东境浣花剑宗。
方轻鸿哭笑不得,宗主怎还卖起了关子?
道衡真君背着手,绕到道一身后,眨眨眼道:你个臭小子,只知把麻烦扔给我们,就不许我稍稍为难下你?
道一八风不动:宗主。
道衡:好啦好啦,逗他玩的,这一下你都要护着,难怪把他宠得没大没小、无法无天。
方轻鸿:
唯恐他再说出什么让场面收拾不了的话,青年赶紧转移焦点:快拿出来看看,可别死了,它还有用呢。
道衡一翻手腕,掌心托着只小小的炉子。炉子通体金黄,流光溢彩,雕饰精美细致,半透明的炉胆内,蜷缩着一只小小的虫子。
你可真会给我找难题,又要我不受它操控,又要让蛊主察觉到我和它的神识联结未断,还要保它不死。
道衡嗔道:幸而有老祖留下来的阴阳妙化炉。
方轻鸿心说我就是知道你有这炉子,才提议这么干的。站起身,从道衡手里接过炉子,隔着炉壁细细观察。
虫子不大,白白胖胖,身体是一节节的,有点像蚕。此刻它正沉睡着,全没了前世啃食道衡丹田脏器,寄身识海作威作福的嚣张。
和前世一样,魔域在昆仑宫的眼线果然在一个深夜,寻上了道衡的门。只不过这次,方轻鸿早早跟道衡互通有无,后者特地带上阴阳妙化炉,可说有备而往。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要钓出昆仑宫的魔修内应,就只能让道衡以身犯险。
方轻鸿眼睛盯着虫子,问:那日来寻宗主的是谁?
道衡这回倒不卖关子了:灵殊子。
方轻鸿一愣:那不是柳凤声的直隶下属吗?和当初负责接引他们的灵虚长老同辈,柳凤声的师侄。
魔域都渗透到这地步了?那他们多久以前就开始绸缪了啊!
道衡:他以柳宫主有要事寻我密谈为由,约我出去。
方轻鸿:真见着了?!
道衡摸着下巴,眉头微蹙:不,所以不能断定,是灵殊子个人行为,还是在柳凤声的授意下办的。
气氛一时陷入沉凝。
道一忽然道:不确定的事先放一边,云鸿,可有看出什么问题?
有。方轻鸿目不转睛:和我先前在沈柯就是太微垣沈铎锋的亲子,他身上的蛊雕有些相像。太微垣似乎在研究炼化上古异种的秘术,得留意一下。
说着他对尚还不明就里的两人介绍了蛊雕的用途。临末,白蚕突然动了下,方轻鸿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它身上的波动,改换口风说:不、还是有点不一样。
联想到孤鹜山的恶力,方轻鸿的神情凝重起来,与其说蛊雕,不如说它更像恶力的产物。
如果恶力是可以被人为控制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左手托妙化炉,右手在炉壁上一笔一划,描画临字真言。反正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他会组字真言,再多个也不要紧。
道衡诧道:这是?!
临字真言生效时,那无匹的威势盈满整间居室,就连道一脸上,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两人死死盯着方轻鸿的手或者说,是妙化炉里的白蚕。
只见它就像得到指令般,瞬间被激活了,在炉内扭动躯体,伴随它动一下,恶力的波纹便会漾开几圈涟漪。
方轻鸿心血来潮,利用临字真言的势,给它下达指令,白蚕便如提线木偶,依照指示灵活动作。
方轻鸿僵住了,脸上山雨欲来,十分难看。
良久,他深吸口气,道出一句:这蛊的制作者,也懂临字真言。
他想到了那个在昆仑宫护山大阵上做手脚的神秘人。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立马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道衡率先开口:确定吗?
方轻鸿:确定,此人以临字真言驱动恶力,饲养出了这条小东西。不过,这里的恶力似乎被稀释了,我见过真正的他说到后来,陷入沉默。
这蛊是魔修提供的,既然他们找到办法,能动用这股不可控的力量,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剑宗会面临什么?
答案不言自明。
月落日升,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趁着黎明的尾巴,方轻鸿、道一真君从归虚峰下来,两人行至半路,被迎面赶来的内门弟子拦下。
方师弟,我正要去青莲峰找你呢。内门弟子恭恭敬敬朝道一行礼,而后迅速恢复活力,兴冲冲说。
山门那边,有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找你。
方轻鸿愣了下,问:谁?
内门弟子:他说他叫扶摇。
方轻鸿登时面上一喜:等多久了?我这就去接他!
来报信的弟子哇哦一声,暗道瞧这积极的。
话说,你从哪儿结交来的贵人?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风度,如此品貌的人。弟子凑近他,坏笑着揶揄:欸,不会是你在外边的风流债吧?
瞎说什么呢!方轻鸿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脑壳,回头匆匆对道一扔下句:师尊,我去接个朋友,等下介绍给您认识。
言罢,高高兴兴地跑走了。
初晨熹微的日光下,白衣青年跃动的马尾就像一匹撒欢的小马驹,只知快乐的朝前奔跑,不知这人间,还有许多遗憾。
第68章 一团乱麻 痴心未必换情真
扶摇!
男子背对山门而立, 眺望着玉林山脉云蒸霞蔚、旭日东升的美景。听到呼唤,他转过身,远远看见一个白色的小点欢快跃动, 不多时便跑到了他面前。
金色的阳光破开云雾,普照大地,被那双灿然的瞳仁吸附在虹膜上,掩映出浅浅的烟霞色。眼睛的主人笑吟吟道:算你幸运,我也昨天才回来, 要不然啊,连接你的人都没有。怎么样,我剑宗风光如何?
扶摇低头, 专注地看着他:好。
方轻鸿拉着他上阶梯,歪过头来问:怎么样,事情办的如何?
扶摇:暂无大碍。
路过守山门的弟子时,方轻鸿自然而然地松开扶摇, 小小声抱怨道:你不知道,他们可爱八卦了,我刚刚来的时候还有人问我, 你是不是我的风流债, 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扶摇一怔, 心脏不安分地砰砰跳。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轻如飘絮地吐出寥寥几字:你如何答的?
我当然是否认啦!方轻鸿拍拍胸脯, 一脸有难大哥抗,有福咱同享的光辉伟岸:不能凭白污了摇兄的清白嘛。
扶摇:
方轻鸿:怎么,你不大高兴?
扶摇越过他往前走。
方轻鸿:欸等等,怎么了嘛!你见到我,就为跟我撒气哦!
扶摇:笨蛋。
方轻鸿:???
方轻鸿:好端端的你怎么骂人, 原来你还会骂人,我说你
人声渐远,徒留守门弟子面面相觑。
弟子甲:这是打情骂俏吧?
弟子乙:是的吧?
弟子丙一锤定音:绝对是。
到山顶时,人顿时多了起来。剑宗不拘礼节,因而内外门、精英亲传弟子间的壁垒较其他宗门,要来的弱上许多。方轻鸿和谁都混得好,是以见到他的人,都会主动跟他招呼,剑宗门内也永远都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
方轻鸿忙着应付自家人时,扶摇就远远看着,淡然接受他人好奇的探视。等方轻鸿终于得空,两人往青莲峰赶时,他穿梭于云雾间,说了句:原来这就是你生活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