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熄灭之后,大雨随之变为淅沥小雨,再有片刻,雨住云散。
秦素双眼中的雪白之色渐渐消散,退出了天算的状态之中。紧接着有点点阴火出现在秦素身旁,凝聚出李玄都的身形。
秦素道:“法空逃了,不过我留下了一人。”
李玄都望向无头尸体,说道:“一个法空逃了也就逃了,没什么紧要。只是没想到真言宗竟然有这般实力底蕴,以前倒是小觑了他们。如果我没有跻身长生境,这次对上真言宗,非要吃大亏不可。”
秦素指着尸体说道:“不过这也差不多是真言宗的举宗之力了。此人手段虽然玄奇,但实际修为不过是天人无量境,着实算不得什么。”
李玄都道:“这些人擅长使用香火愿力,想来如果身在真言宗中,能够发挥出更大的威力,不过离开了真言宗,甚至是离开了西域,就会威力衰减。所以这些人虽然短暂跻身了天人造化境,但与岳母、二师兄、王天笑等人相去甚远,也不能与儒门隐士相提并论,就是比之上官莞都有所不如,否则我也不会胜得如此轻松。”
说到这儿,李玄都不由叹了口气,“玉虚斗剑之后,我本以为道门一统已成定局,就算还有波折,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绝不会到刀兵相向的地步,如今看来,我还是高估自己了,也低估他们了。”
秦素劝慰道:“老天师整合正道六宗,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耗费了多年的苦功心血。一个人想要在江湖上站稳脚跟,继而号令群雄,都是平日里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你看老天师也好,地师也罢,亦或是师父、爹爹、圣君澹台云,哪个不是不惑之年后才能威震江湖。可你呢,在江湖中崛起太快,虽然名声很大,但只是近两三年的事情,谈不上深入人心,就算把紫府剑仙的时间算上,也不到十年,难免根基太浅,还不及澹台云,更不用说与师父、老天师相比了。所以这次的事情,也是应有之义,你若能把此事平息下去,在天下间的威望就能更上一层楼。可谓是风险和机遇并存,我们只要做成了,那就是机遇。”
李玄都点头称是,“历来江湖,偶有一二惊才绝艳之人,境界高绝,雄霸当时。一个人在江湖中出人头地,扬名立万,实属寻常。但若只凭一人之力,便想压倒天下群雄,那是从所未有,这也是我发展客栈、清平会的道理,可惜还是时间太短了些。”
秦素道:“你可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爹爹、二师兄、师父、白宗主等人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
李玄都这次没有应声,道:“认真说起来,张静沉最佳的发难时机本该是玉虚斗剑的时候,可那时候他准备不足,错过了。不过现在他选择的发难时机也算不错。”
秦素笑问道:“倒要请清平先生赐教。”
李玄都道:“方才你说的这些人中,二师兄、萧宗主、司徒师兄等人重伤未愈,都滞留于天苍山青城,尤其是萧宗主伤势太重,岳母作为萧宗主的好友,不得不留下,岳母精通‘莲咒’,可以尽上一份力。而且我听说东华宗的太微真人也赶去了天苍山,毕竟若论丹药,东华宗不逊于妙真宗。在这等情况下,清微宗的重担就压在了姑姑的身上,姑姑是不能轻动的。张静沉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所要承受的压力已经小到不能再小了。说白了,他只需要对付我一个人就够了。”
秦素道:“还有爹爹和师父呢。”
“素素……”李玄都摇头一笑,“若是我所料不错,岳父已经开始闭关,也不会参与此事的。”
秦素一怔,“你怎么知道?”
李玄都道:“当初在昆仑洞天之中,上古大巫巫阳、老天师、地师联袂飞升,地师留下了‘阴阳仙衣’,落在我的手中。老天师留下了‘天师印’、‘天师雌雄剑’,落在张静沉的手中。巫阳留下了两块龟甲,一块记载了人仙炼体之法,落在澹台云的手中,一块记载了‘宇之术’,落在了岳父的手中。玉虚斗剑结束后,岳父定然是返回大荒北宫闭关参悟‘宇之术’,以求更进一步。”
秦素这才明白为何那日在玉虚峰上,为何父亲独自一人离去,原来是此等缘故。
李玄都叹了口气,“至于师父他老人家……”
秦素自然知道李玄都和李道虚之间是有心结的,虽然两人表面上都不曾提起,似乎已经和好如初,但她还清楚记得那日在八景别院两人的争端和分歧,她便是唯一旁观者,此事最终也导致了李玄都离开清微宗。
李玄都道:“这点小事还不必劳烦师父他老人家,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我自己就可以处置。”
秦素知道这其中的种种,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也不再多言。
李玄都道:“我们还是先去江州,见了女菀之后,再说其他。正好我许久不见玄机了,也该去拜访一二。”
秦素点了点头。
李玄都看了眼无头尸体,随手挥出一道阴火,将其化作飞灰。那僧人似乎知道此行凶多吉少,根本没有携带须弥宝物,“七宝菩提”和他的舍利子又被法空带走,竟是什么也没有剩下,尘归尘,土归土。
没了法空这个囚犯之后,两人直接御风飞掠,转眼间便已经进入江州境内,竟是比高家一行人还要快上许多。因为事关重大,两人也没有江州境内闲逛的兴致,直奔金陵府,来到苏家大宅。
也是来得巧了,虽然苏云媗不在,但苏云姣刚好回到家中看望父母,知道两人来意之后,立刻给姐姐传信。苏云媗倒也没去其他地方,此时正在普陀岛上,与江州不过是一海之隔,来回用不了多少时间。
因为苏云媗和玉清宁未到的缘故,李玄都便先去拜访了颜飞卿。
颜飞卿还是在那座私宅之中,当李玄都和秦素造访的时候,颜飞卿倒是没有侍弄农田,不是半途而废,而是时值深秋,算是农闲了。
一身青布衣袍的颜飞卿将李玄都和秦素请进了正堂,互相见礼之后分为主客落座。
李玄都看了眼颜飞卿的身上衣着,慨然道:“当初我见玄机兄,也是差不多的打扮,而那时候的玄机兄与现在的我是差不多的打扮,星冠羽衣,而且玄机兄的姿容要胜过我,当真是让人见之忘俗。只是没想到如今我们两人却是反了过来。”
颜飞卿一怔,摇头道:“紫府兄说笑了。”
李玄都叹息一声,“我哪有说笑的心思。”
颜飞卿着实是有些惊讶了,“我虽然在此闲居,但江湖上的事情还是多少知道一些,无论是道门一统和谈,还是玉虚斗剑,都离不开紫府兄,假以时日,紫府兄执掌道门也非不能,为何还要唉声叹气?”
李玄都没有直接回答,道:“老天师飞升的事情,玄机兄应该知道了罢?”
自从张静修飞升之后,张静沉就成为新一任的大天师,为了区分,所以现在都称呼张静修为“老天师”。
颜飞卿的眼神中掠过一抹黯然,道:“我已经知晓此事了,师父他老人家能飞升天上,是好事,只是我未能与他老人家见上最后一面,还是有些遗憾。”
李玄都道:“将来玄机兄羽化飞升,自然还有再见之日。”
颜飞卿沉默了片刻,道:“紫府兄……”
不等颜飞卿把话说完,李玄都又道:“玄机兄莫要灰心丧气,帝京之变后,我与玄机兄不是一般境地?我观玄机兄的气象,已经恢复了入神境的修为,如此数年之功,重返归真境也不是不能。而且老天师飞升之前,曾经专门托付我,要我照看玄机兄。”
颜飞卿闻听此言,良久无言。
李玄都倒是有些羡慕颜飞卿和张静修之间的师徒情了,反观他和师父李道虚之间,当真是一言难尽。
许久之后,颜飞卿缓缓开口道:“紫府兄还未告诉我,为何要唉声叹气?”
李玄都不再隐瞒,将张静沉、真言宗如何对秦素、周淑宁发难之事向颜飞卿一一道来,颜飞卿闻言后沉吟了片刻,问道:“不知紫府是如何打算的?”
李玄都反问道:“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玄机兄难道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颜飞卿怔了一下,听出了几分话外之音,“紫府兄的意思是?”
李玄都道:“若是让张静沉一味胡闹下去,不仅道门一统大业要受到影响,便是正一宗的基业,也要被他挥霍一空。我在来此的路上,曾经仔细考虑过,正一宗的掌教之位本就是玄机兄的,还是物归原主为好。至于张静沉,让他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颜飞卿沉默了。
李玄都又道:“老天师临飞升之前,特意托付于我,想来也有此等用意。难道玄机兄忍心坐视老天师的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吗?”
提到恩师,颜飞卿便不能继续沉默了,长叹了口气,“自是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