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久远,巫教更在正一道之前,当年祖天师立正一盟威之道,有两场立教之战,第一战就是扫荡蜀州巫教。巫教四分五裂之后,也如诸子百家一般,散布于天下各处,早已不成气候。
对于巫教中人出现在此地,李玄都并不意外,因为白绣裳曾经说起过,她与地师交手的时候,地师佩戴了一面巫教传承的面具来抵挡白绣裳的“无相纸”,那么此时又有巫教中人出现在北邙山中,却是不算什么了。
就在秦不一出声的时候,这些人影猛地回头向众人望来,仍是看不清相貌,依稀可见点点红芒,摄人心神,然后他们围绕着的那个铜盆突然消失不见。
李玄都只是略微运转气机,便震散这股阴冷气机。
一名太平宗弟子突然惨叫一声,头上被凭空倒扣了一个铜盆,沈元重怒哼一声,伸手抓住铜盆,可那名太平宗弟子也随之软软倒地,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沈元重反手掌托铜盆,只见其中盛放着一颗双目圆睁的头颅,脸上表情极为惊恐。
那几名正在诵咒的身影渐渐消散无形,只剩下了这一个铜盆。
秦不一道:“巫教的手段诡异难测,与道门的厌胜魇镇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防不胜防。”
沈元重脸色不大好看,从铜盆取出那名太平宗弟子的头颅,然后手掌发力,将这只铜盆生生捏成了一个铁团。
虽然只是死了一个人,但如果一路上都是这种手段,对于士气却是打击极大。李玄都面上不显,心中忧虑,沉默了片刻之后,道:“走。”
出了这条长街,又陆续遇到了几拨巫教中人,这些人不是活人,也不像鬼魂,而是一种类似井中月镜中花的残影,所以是突然出现,毫无征兆,只是有了前车之鉴后,不等他们出手,李玄都便已经连连出剑将其抹去,终是没有让太平宗弟子再增伤亡。
虽然未再死人,但前路却好像没有尽头,秦素忍不住开口道:“虽然这些巫教中人构不成太大威胁,但这座城池不知多大,按照我们脚程来算,仍是没有遇到另外三支队伍,可见其已经超过龙门府,若是接下来的巫教中人都是这么层层设防,用骚扰的疲敌战术,却是个难题。”
秦不一道:“大小姐担心的是,这些巫教中人应是以某种神通术法投映在此地,我们杀得再多,也是杀之不尽,若是皂阁宗中人再暗中设下迷阵,让我们难以找到前路,就可以不断消磨我们的耐心和精力,最终再行雷霆一击。”
李玄都闻言后停下脚步,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既然是阵法,就存在以力破巧的可能,我虽然破不掉此处洞天,但是强行开出一条通路还是不难。请大长老开启指南车辨别方向。”
沈元重立刻吩咐弟子操纵指南车,只见得车上黑白双鱼转动,指针飞速旋转,最终指向街道旁边的一堵高墙。
李玄都举起手中的“人间世”,将一身修为催动至极致,如今李玄都已是初步踏足天人无量境,比之先前更上一层楼,他在天人逍遥境时就可以胜过萧时雨,此时晋升天人无量境,虽然因为晋升时日尚短,不足以与天人造化境相媲美,但较之寻常天人无量境的高手却是胜出一筹,足以与悟真、钟梧、唐周、藏老人、李非烟、宁忆、李世兴等顶尖无量境高手相媲美,此时尚未出剑,其浩大气势便已经让他身后之人不断向后退去。
在李玄都所学中,杀力最大的自然是“逆天劫”,可是对付这种似虚似实的所在,却是“元一初始剑气”却是更为妥当。
元始者,阴阳合一,形之始也。“元一初始剑气”以气化形,有形而无质,无质所以循之不得,无有生灭,故而不受物缚,无可制御也。方士们常说,只有术法才能胜过术法,那么对待无形之敌,方用无形之剑。
李玄都以双指轻轻抹过剑身。以他所在之处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尽皆剑气。可这些剑气又不伤太平宗弟子分毫。
“元一初始剑气”,足足用了四字形容此剑气,可见此剑气的厉害之处,李玄都之前很少用出此等剑气,是因为此剑消耗极大,就算是当年的紫府剑仙也大感吃力,可是如今的李玄都已是不同往常,以天人无量境的修为用来,堪称信手拈来,举重若轻。
李玄都使得“人间世”的每一寸都充斥着“元一初始剑气”之后,整把剑就像一支深夜高烛,大放光明,然后他简简单单地一剑劈下。
一瞬间风起云涌,天地色变,暮气沉沉的晦暗天幕,仿佛被生生撕裂开一道沟壑。
这一剑朝着那堵高墙劈下。
这堵墙被一剑劈成两半。
墙后是另外一方天地。
在墙外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除了李玄都一行人之外,就只有零星出现的巫教中人,在墙后是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却是一方闹市。
李玄都示意众人原地不动,他独自一人走过断墙,走出小巷,来到闹市之中。
以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街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店铺中有绫罗绸缎、各种成衣,路边还有各种摊贩,捏泥人糖人、卖糖葫芦、看相算命、卖炊饼鸭梨,各行各业,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几处春楼,门首前扎着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李玄都置身其中,竟是不似在在鬼城之中,倒像是回到了人间。
这些人对于李玄都视若无睹,各干各的事情。
李玄都稍作犹豫之后,示意众人穿过断墙和小巷,来到闹市之中。
可就在太平宗弟子出现在闹市之后,却是风云突变,街上的贩夫走卒瞬间变了面孔,脸色苍白无血色,好似死人,虽然还是在各行其是,但却透出一股茫然麻木的意味,就好像是牵线木偶,了无生气。
再去看两侧店铺,绫罗绸缎变成了死人寿衣,用来买卖的金银铜钱也都变成了纸钱。街上有蒸馒头的,打开笼屉的那一刹那,馒头全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人头,面孔栩栩如生,表情各异,有痛苦、有悲伤、有嬉笑、还有哭嚎。卖的糖葫芦也不是红色的山楂,而是变成了一个个血红色的眼珠,被竹签串起,又蘸上糖浆,红彤彤,泛出淡淡的金黄色。有卖炊饼的,打开篮子之后,里面哪里是炊饼,而是女子的心肝。
见此情景,众人皆是变了脸色,不过沈元重立时喝道:“这都是幻象,莫要被其蒙蔽,更不要心生畏惧之心,否则这些鬼魅之流便会趁虚而入,若是在此地被灭去三盏阳火,便要万劫不复。”
所谓疑心生暗鬼,若是心无畏惧,鬼魅便奈何不得,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喝退恶鬼便是因为他心无畏惧,若是心生畏惧,就像两人交手时招数上露出破绽,会被鬼魅趁虚而入,导致眼前幻象丛生,难以自拔。
听得沈元重之言,众人都是心中一紧,不过能来此地的都是修为有成之人,心志坚定,初时惊讶是因为第一次见多如此多的鬼魅,待到惊讶之情过后,便恢复了常态,对这一切诡异景象视而不见,只要没直接威胁到他们就置之不理,毕竟这满城是鬼,哪里能够杀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