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大雪仍旧不停,但是在落花台的四周已经是熙熙攘攘。
落花台是一座松柏环抱的秀丽山岗,山顶是一处平坦开阔的空地,此时在空地上已经搭起了高台,台上又搭建有棚子挡雪,棚中则是摆放着近百把椅子,供金陵城的各路显贵入座。
在众多的来客中,除了各个衙门中人,以及众多士绅的随从之外,还有相当数量的百姓,他们知道这次要被行刑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秦都督秦襄,乃是曾经收复凉州和秦州的大将军,不由群情激愤,只是碍于披坚执锐的士兵,又不敢太过明显地表露出来。
可就算如此,百姓们无形中的态度,也让坐在高台上的江南总督赵世宪有些不舒服,他轻咳了一身,转头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陈舫,轻声道:“陈公公,准备宣读圣旨吧?”
陈舫点了点头。
一名在金陵府权贵圈子中十分眼生的宦官缓缓起身。
他便是此次的钦使,不同于崔朔风等人的隐秘南下,他们一行人乃是携带圣旨沿着大运河乘船南下,一路上声势浩大,前些日子刚刚抵达金陵。
这名宦官取出一个长筒,身旁的青鸾卫揭开长筒上密封的盖子,然后宦官从筒中取出一个金色的卷轴,乃是以上好蚕丝织就的绫锦制成,以白玉为轴——这便是圣旨了。
与此同时,有大批甲士押送着六辆囚车向落花台驶来。
每辆囚车中都有一人,正是以秦襄为首的一行人,其中就有一个李玄都的熟面孔,邱安青。
在囚车出现之后,整个落花台顿时喧闹起来,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嘈杂音浪,让赵世宪的再次骤起眉头。
赵世宪冷俊的目光扫过人群。
不必吩咐,一位总督府的先天境高手上前一步,气沉丹田,以类似“狮子吼”的手段,大吼一声“安静”,好似平地惊雷,声音如滚雷般瞬间席卷了整个落花台,声浪如大风扑面,使得不少百姓直接栽了个跟头。
原本还喧闹不休的落花台顿时一静。
这名先天境高手重新退回到赵世宪的身后。
陌生宦官这才将手中的圣旨展开:“上谕。”
这宦官的奸细嗓音并不算大,却清晰传遍了整个落花台,显然身负不俗修为。
包括陈舫和赵世宪在内,高台上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刚才还群情激奋的百姓,在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终究还是不敢忤逆已经在头顶上高悬了数百年的皇帝,也都黑压压地跪了下去。
宦官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历朝谋逆之臣不遑少见。我大魏开国之初,有意图谋逆作乱者五人,皆是国公之显爵,有功于朝廷社稷,有功于太祖皇帝,太宗高皇帝仍将之明正典刑,祖制不谓不严。今乃有尔前秦中总督、左军左都督秦襄,结党乱政,图谋不轨。以太宗皇帝之法,尔虽有大功于朝廷,明正典刑宁无余辜!朕遵循祖制,着即革去秦襄一切爵位,着令江南总督赵世宪,不必押送秦襄上京,于江州立刻行刑。钦此。”
坐在第一辆囚车中的就是秦襄。
他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身材高大,多年的戎马生涯在这位当世名将身上留下了太多风霜痕迹,不过也造就了他的坚韧性格,哪怕此时沦为阶下之囚,仍旧不见丝毫颓唐之色。他抖了抖手上的镣铐,此乃工部能工巧匠打造,可以阻断气机运转,而且极为坚固,就算是天人境的大宗师,在不动用气机真元的前提下,也无法单凭体魄将其挣断,再加上秦襄此时又被封住了身体几大窍穴,实在无力挣脱禁锢。
此时这位来自司礼监的大宦官已经宣读圣旨完毕,都“钦此”了,秦襄仍旧是坐在为他专门打造的精钢囚车中,无动于衷。
“秦襄领旨!”宦官神色阴冷, 尖着嗓子大喝一声。
秦襄仍是不开口。
又是一片沉寂。
江南总督赵世宪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轻叹一声,道:“行刑吧。”
就在此时,一阵哗然声轰响开来。
赵世宪循声抬头望去。
只见有一道长虹当空而来。
落花台上轰然震动,所有前来观礼的士绅纷纷起身。
坐在陈舫身后的道种宗高手孙意气脸色凝重,沉声道:“来人是辽东总督赵政麾下三大高手之一的景修。此人出身于补天宗,乃是‘天刀’秦清的师弟。”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这位在黑白谱上排名第五位的大宗师已经以势如破竹之势,长掠而来。
赵世宪料到了赵政会派人前来接应秦襄一行人,可迟迟没有找到这个接应之人,不过这无关紧要了,今时今日,此时此地,这位补天宗的大宗师还是现身了。
与此同时,在风雪中骤然亮起一抹氤氲紫色。 在漫天素白中,格外刺目。
刹那之间,漫天落雪骤然一停。
落花台上的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天幕上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然后就见一道紫色长虹势若破竹地飞掠而至,阻住了这道长虹的去路。
两人在半空中相隔百余丈,遥遥对峙,显出身形。
景修一袭黑衣,看面容似乎只有三十多岁,腰间悬有一柄墨色长刀。
而阻住静修去路之人,则是一身锦绣白衣,大袖飘摇。
直到此时,静止的大雪才复而飘摇落下。
身着白衣之人轻声道:“忘情宗韩邀月见过景师叔。”
景修轻哼一声,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臂,腰间所悬的墨色长刀自行出鞘,飞入掌中,然后他一步踏出,身形如一道炸雷轰向韩邀月。
韩邀月不退反进,开始潇洒前掠,卷起千层雪。
风雪乱人眼,仿佛天下大雪都如影而行,紧随疾行的一袭白衣。
两人轰然相撞,然后一触即分。
两人毫不停留,再次前冲。
先前的一次交手,看似是平分秋色,实则还是景修稍占优势,若是没有外力干预,两人谁也不退,不死不休,那么活下来的一定是景修。
韩邀月终究只是黑白谱第九,比起景修还差了些许距离。
不过景修想要斩杀韩邀月,也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当两人第二次撞击在一起, 韩邀月的两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刺目紫光,与景修手中的长刀相触, 响起一阵刺耳的金石之声后。
然后韩邀月就要身形后退,暂时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此时,景修一步重重踏出,浑身气势瞬间攀升至顶点,狠狠一刀劈在韩邀月的额头上。
只见一道白虹以不逊于前掠时的速度轰然倒飞出去。
待到韩邀月止住退势,再抬起头时,从他额头到鼻梁,再到双唇,有一道细细红线,将他的面庞一分为二。
韩邀月脸上表情骤然阴沉无比,伸出纤细手指轻轻抚过脸上的红线,指尖所过之处,红线缓缓消失不见,不过是片刻功夫,整张面孔已经恢复如初。
下一刻,韩邀月身形拔地而起,破开漫天重云,沐浴在云海之上的万丈金光之中,声音从空中落下,“景师叔,天上再战。”
景修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化虹飞上云霄。
这让赵世宪心头升起一抹疑虑,若是景修是为了救人而来,那他应该是想尽办法摆脱韩邀月的纠缠才是,怎么变成他与韩邀月激斗,浑然不把救人放在心上,难道景修背后还有他人?
只是未等他继续深思下去,天地为之一晃!整座落花台上也随之一晃,周围松柏上的落雪簌簌而落。
然后是天地间的“雪幕”开始飘摇不定,如果将雪花看作是一个个珠子,将大雪看作一幕珠帘,那此时就像是是一个顽劣稚童在不断摇晃这张帘子。
天地共鸣。
这便是天人境大宗师的独有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