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在短暂的惊骇之后,毫不犹豫地放手短刃,五指如钩刺出,狞笑道:“给我死!”
李玄都面容平静,以手中折扇挡住这一爪,同时被他捏在左手两指之间的那把灵物短刀瞬间碎裂。
剑气如同山崩石裂,随着短刀的碎片向四周激射开来,年轻男子更是首当其冲。
这位天乐宗高手在生死关头,终于不敢再有偷生之念,开始舍命相搏,任由裹挟着剑气的碎片刺入体内,脸色先是鲜红欲滴,继而苍白无比,同时一记手刀斩出,带出一抹猩红光芒,好似一轮血红弯月,却是与牝女宗的“冷月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这便是以命换命的手断了。
李玄都嘴角扯起一个淡淡笑意,电光火石之间,伸出左手握住年轻男子的手刀,分毫无损,然后右手中的折扇合拢,在他的心口上轻轻一点。
虽说对于一名剑士而言,手中有无三尺青锋,差距真的很大,但并不意味着手中无剑就只能任人宰割,李玄都以扇代剑,轻描淡写之间杀机迸现,已经有了几分初显峥嵘的宗师气象。
剑气入体,直抵心腑。
年轻男子的瞳孔骤然散大,脸上再没有半分血色。
小巷中一片寂静。
李玄都收回折扇,缓缓向后退去。
噗通一声,年轻男子双膝跪倒在地,然后向前倾倒在小巷的冰冷地面上,脑袋侧歪着,死不瞑目。
不是这位天乐宗高手太不济事,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位踏足了先天境的高手,放在江湖上也要被旁人尊称一声“小宗师”,只可惜遇到了重回先天境修为的李玄都,那就有些不够看了。
李玄都想了想,伸进年轻男子的怀里摸索一阵,摸出一面表明其身份的玉牌,上头刻着“执事”二字,李玄都将其放入“十八楼”中,然后脚尖轻点,悄无声息地跃上墙头,很快便消失在阴影中。
片刻之后,李玄都从另外一条小巷中转出,重新回到灯火通明的街道上。
这次动手,他甚至没有动用“青蛟”和“紫凰”中的任何一剑,更没有动用佩剑“人间世”,仅仅是一柄算不上灵物的折扇,便将一位先天境的天乐宗执事击败,这已然是寻常归真境宗师才能做到的事情。如今的李玄都与刚刚重回江湖的李玄都相比,相差不可以道理计。当然,现在的李玄都与鼎盛时期的紫府剑仙相比,也是相差极大,如隔天堑。
转过两条街道,李玄都发现了胡良在路边不起眼处留下的隐秘记号,心中了然,转而向东北方向走去,再过一条街道后,便看到了并排站在路边的胡良和丑奴儿。
李玄都左右环视一周,发现这里竟是个类似于集市的所在,热闹非常,除了各类小摊小贩之外,还有众多让人眼花缭乱的杂耍,有舞龙舞狮,有驱虎赶豹,有吞剑吐火,有胸口碎石,还有障眼戏法,让人大开眼界,尤其是那障眼戏法,竟然能将一个大活人生生变没,让围观之人爆发出阵阵喝彩之声。
现在这个时候,各路权贵已经开始陆续入场,准备参加接下来的花魁评选,可他们的随从却不能一股脑地全都跟去,除了部分心腹、护卫之外,其他人等便四散在“天乐桃源”的各处,可以去找姑娘,也可以四处游玩,这处仿照集市修建的场所,便汇聚了许多类似客人,所以格外热闹。
胡良和丑奴儿选择在这个地方停留,可见是用了些心思。
李玄都没有直接穿过人群朝他们两人走去,而是跟着拥挤的人群随波逐流,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才看似漫不经心地来到两人的面前。
胡良抬头望向李玄都:“处理掉了?”
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那块代表天乐宗执事身份的令牌,丢给丑奴儿:“有丑奴儿这个熟悉内情之人,再加上这块令牌,应该可以混进去。”
丑奴儿接住令牌,皱了皱眉头,道:“能在天乐宗中得到一个执事身份,最少也是先天境的修为,你把他给杀了,怕是动静会彻底闹大。”
李玄都用合拢的折扇轻轻拍打掌心,平静道:“不把动静闹大,便引不出醉春风,引不出醉春风,便救不出你的妹妹。既然你说你那位师姐可以相信,待会儿你就去见她,请她带你去救你的妹妹,至于我,你不必担心。”
丑奴儿还要说话,胡良已经开口道:“你就莫为老李担心了,当年他一人一剑纵横江北,比‘天乐桃源’还要危险的处境不知遇到过多少,就连正一宗的大真人府都曾走过一遭,前些时候还曾与皂阁宗的藏老人有过交手,毁去他的两尊尸姬,这点阵仗还难不倒他。”
丑奴儿一怔,随即望向李玄都时,便难掩脸上的震惊之色,“你……你是紫府剑仙?”
李玄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问道:“我是不是紫府剑仙,与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有关吗?”
“当然有关。”丑奴儿苦笑一声:“如果你真是紫府剑仙,那我也不必为你担忧了,堂堂紫府剑仙,位列太玄榜第十,一个小小的‘天乐桃源’,又怎么会被放在眼中?”
李玄都轻摇了摇头:“紫府剑仙已经时过境迁,现在只有李玄都,重新介绍一下,我姓李,双名玄都,表字紫府。”
丑奴儿的脸上露出一分恍然,“原来真是紫府剑仙。”
李玄都重新展开手中的折扇,扇起一阵清风,“好了,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去,剩下的事情便交给我,这种追逃围杀的把戏,还是我一个人更拿手些。”
胡良没有犹豫,笑道:“那我们便不拖累你了。”
李玄都挥了挥手中折扇,独自一人转身离去。
进到人群之中,所见之人,皆是锦缎绸衣,浑然不讲当年太祖皇帝亲自颁下的《大魏会典》放在眼中,什么百姓不得着绫罗绸缎,都是放屁,在这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想穿什么便穿什么,就是穿上一身蟒袍也没人去管,听说有些行院女子还学着朝廷的诰命夫人那般凤冠霞帔,或是学六扇门女捕头的装扮,因为有些客人就爱这一口,实在是生意好到不行。
在真金白银的生意面前,以前被视为铁律的规矩都变成了一纸空文,说到底还是朝廷之威信丧失,也难怪在西北战事不利的情形下,江湖上有了个讥讽朝廷官军的“三勇”说法,闻敌而散乃下勇,见敌而逃是中勇,接敌而溃真上勇。官军已是如此,官府又能好到哪里去?当下的朝廷,当真是国不将国。
这些事情,朝廷不是不知道,当年武德帝已经意识到了大魏朝再不整治,亡国有日,于是启用四大臣一派,改革吏治、军事、宗室,从武德六年到天宝元年,已经初见成效,可惜天宝二年之后,随着张肃卿、秦襄等人或死或贬,人亡政息,一切又变回了老样子,甚至比之先前更甚。
这也是李玄都对于那位谢太后深恶痛绝的缘故,以国势换取权势,因一己之私而置大局于不顾,以一人之心夺天下万民之心,可谓国之罪人。
想到这儿,李玄都不由想起张肃卿生前常常念叨的一句话:“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当年四大臣是因为武德帝的重用而兴,自然也随着武德帝的驾崩而亡,如今的谢太后又何尝不是?她借以宗室而击败四大臣,可大魏也必定因为宗室而万劫不复,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到那时候,她,焉能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