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从?
汤剑鸣拿不准于成济心思,迟迟无法作答。
沉寂中,丘坚南突然开口道:“既然世子已死,我们何不去投六王子?”
见于成济毫无异样,汤剑鸣接过话头,顺势讲道: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特使,见机不早,悔之晚矣。”
汤剑鸣出身豪强之家,自小经历纷争之地的风云变幻,不是没有想过也如祖辈一样,劝说于成济依靠手中兵马,在大江之南据地为王。
但现在的楚州,已不再是往昔的楚州。
楚州弱,则有豪强呼风唤雨。
楚州强,豪强灰飞烟灭,也不过转眼之间。
夏无忌如今大势已成,当机立断改换门庭,才是上上之选。
于成济终于开口。
“两位既尊于某为首,还请听命行事。
于某必竭尽所能,以保我等前程无忧。”
厅堂内几近凝滞的空气,顿时轻松下来。
汤剑鸣和丘坚南连忙上前,大礼相拜。
“属下必惟特使马首是瞻。”
“好!”
于成济拍案而起。
“丘先生,我欲以鱼飞鸿首级做投名状,你可能取来?”
丘坚南拍胸脯保证。
“病猫一只,昏死床榻,取其小命不过垂手之劳。特使想要他首级,属下这便去为特使取来。”
“且慢!
剑鸣,你立刻安排军士去通知朱雀堂主,就说鱼飞鸿鱼伤势复发,恐将垂危,让朱雀堂主火速赶来,准备后事。
丘先生,你负责挑选精干军士藏于院中,待朱雀堂主赶来,定要将其生擒。
事成之后,再将鱼飞鸿首级送至我处。”
丘坚南奇道:“都是做投名状,为何要让他们一死一生?”
“因为鱼飞鸿是要送与六王子,所以只送首级便可。
至于朱雀堂主,则是送给连云宗何清霜的礼物。”
于成济略作解释,继续道:
“两位做完这件事,立即率领军士赶往西三坊浑天道据点,将浑天道残部彻底剿灭,以防止其泄漏朱雀堂主被擒的消息。”
此前大梦天宫挥剑南下,浑天道死伤惨重,已是名存实亡。
如今浑天道幸存者不过十数人,且都是修为平平的普通弟子,将其剿灭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两件事都没有什么难度,丘坚南眉飞色舞,跃跃欲试地就要出门。
汤剑鸣却面色凝重,迟疑道:
“敢问特使,乘青遥如何处置?”
于成济轻叹一声。
“我亦在犯难。弑亲之仇,焉能不报?
只是不知剑鸣要亲手杀之,还是要让我传书天江城,令驻军将其击杀。”
汤剑鸣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血海深仇,岂能假他人之手。我必亲取其狗命,以为胞弟报仇雪恨。”
于成济哈哈大笑。
“乘青遥与我约下三日之期。
至初七晚间,他仍会继续滞留天江城。
剑鸣莫要心慌意乱,时间还来得及。
嗯,他可能会入住于天江城北三坊一处宅院,到时你若寻他不着,可往此处宅院一探。”
“多谢特使。特使恩情,剑鸣没齿难忘。”
……
……
九月初七。
旭日初升。
宗智渊带着一队军士,策马驶出夷道城。
“将军,那人就在江畔。”
宗智渊抬眼望去,就见江畔树下停着一辆马车,一个头戴斗笠的青衣人,正背靠树干,悠闲地甩杆垂钓。
“你是何人,为何要见本将军?”
“要送一场泼天富贵与宗将军。”
宗智渊听他声音颇为耳熟,遂翻身下马。
走至近处,瞧见青衣人面庞,宗智渊遽然色变,立刻拔出腰间佩剑。
“昨日晚间,于某已传书六王子,将献纷争之地与六王子。
如今,你我皆是六王子臣属,何须再以刀剑相向,莫不是宗将军做棹卒做出了兴致,还想再遭贬黜,将余生都献给操棹大业。”
宗智渊冷哼一声,将佩剑重重送回鞘中。
“你既已归顺六王子,又来见我作甚?”
“因为你策动兵变,立下大功,已成了六王子跟前的新贵。
因为你驻守夷道城,离我最近,故而近水楼台先得月。
因为你我先前有私怨在,所以于某想要送你一件礼物,从而与你化敌为友。
这些理由,够了么?”
面对一介武夫,于成济自然不会对其云山雾绕,当面锣对面鼓,直来直去才能让对方听得明白。
“算你识相!”
宗智渊撩起盔甲,大咧咧地在江畔坐下。
“是何礼物?”
“就在车上,自己取来看!”
这才刚刚坐下,就要起身,宗智渊顿时有些不满。
但一想到礼物,这点小小的不快,也就无伤大雅了。
打开车厢,就见里面斜躺着一位美貌妇人,正在昏睡之中。
厢门旁则放着一只毫不起眼的木盒,宗智渊随手拎起,份量不重也不轻,却没有预想中的金石交激之声。
打开木盒一看,竟是一颗人头,而且面目极其陌生,宗智渊砰地一下阖上木盒,冲于成济叫嚷起来。
“姓于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女人倒是不错,算得上绝色。可你拿颗人头作甚,是要吓唬宗某么?”
浮标正在水中窜动,于成济专注鱼儿咬钩,头也不回地道:
“新王即将即位,送你进襄阳城王府觐见新王,算不算大礼?
新王宠妾心有宿怨,让你带礼物去博新王宠妾一乐,算不算大礼?”
“原来你要送美人给六王子。
但你就不怕六王子那位喜欢记仇的宠妾知道后,连你一块嫉恨,最后反要取你人头一乐。”
此时鱼儿已经咬钩,于成济奋力拉起鱼杆,鱼儿将将露出水面,忽又挣脱鱼钩,噗通一声落回水中。
澄碧江面上,泛起阵阵涟漪,乐得宗智渊哈哈大笑。
“错了!”
于成济毫不客气地发起反击,重新挂上饵料。
“人头是送给六王子的,美人才是送给那位宠妾的。”
“这……”
宗智渊抓下脑门,尴尬道:
“给六王子送人头,我倒是能理解。
但你要给六王子宠妾送美人,就让人费解了?
老于你这老奸巨猾的家伙,莫不是那天夜里在楚王大营被人打坏了脑袋,怎能作出给六王子送绿帽子戴的蠢事来?
虽说是个美人,但那也是绿帽子啊。
这份大礼,老于你还是留着自己送吧!”
于成济啼笑皆非,再也无心垂钓,将鱼杆一扔,站起身来。
“人头是‘百濮’盟会之主、乾元一气门掌道门主鱼飞鸿的,你说六王子喜不喜欢?”
宗智渊点头如捣蒜。
这的确是一份大礼。
宗智渊虽未与鱼飞鸿有过谋面,但对鱼飞鸿的大名并不陌生。
那可是昔日“百濮”的头面人物,也是六王子指名道姓必欲除之而后快的重要人物。
“车内美人是四象宗朱雀堂主。
这个名字你或许有些陌生,不过她还有另外一样身份——乘青遥的情妇。
将她送给何清霜,你说何清霜开不开心?”
“还是于特使老谋深算。”
宗智渊拍着巴掌,啧啧称叹。
“乘青遥那小子摸了何清霜屁股,惹得何清霜满心忿恨,六王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将那小子从江北杀到江南,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堂主你说何清霜这天仙一样的人物,怎就给那姓乘的小子摸了屁股呢?
要是那小子不摸何清霜的屁股,俺老宗也不会受那窝囊气,被贬作棹卒,整日操舟划船,风吹日晒……”
“有些人呐,就是天生胆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于成济装模作样,陪他兴叹一番,然后仔细叮嘱道:
“此人干系重大,宗将军切记小心应对,一定要将她完完整整地送到何清霜面前。”
“于特使放心,俺老宗虽是武夫,却也明白女人心海底针。
从现在起,宗某一定会像供佛一样将这位朱雀堂主供起来,一路好吃好喝,保准一根头发也不会少。”
“对!就是这样。
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如何消解心头之恨,都由何清霜自己决定。
我们做臣属的,可以为君上排忧解难,但决不能越俎代庖。”
“嗯,嗯……”
宗智渊频频点头,忽地大眼珠子一转。
“于特使这么为何清霜着想,莫不是要让她去给六王子吹枕边风,为你加官进爵?”
于成济挨近一步,压低声音道:
“于某出谋献策,将军阵前冲锋,这份大礼卷起的枕边风,怎能少得了将军!”
“哈哈,于特使爽快!宗某必不负重托,这便去准备北上事宜!”
于成济挥手送别,笑得像只老狐狸。
自断定世子已无生还可能之后,于成济就决意改换门庭,转投夏无忌门下。
然而,一封诚惶诚恐的降表,以及一册精心准备的对新楚王未来王霸之业的设想与筹划,并不能让他感到安心。
于是,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夏无忌的身边人。
若说夏无忌冲冠一怒为红颜,或许有些夸大其辞。
但自数月前,夏无忌决定联姻连云宗,纳何清霜为妾室,夏无忌的所作所为,就让于成济有些看不懂。
为了小妾的一己之私大动干戈,以致累及臣属,降职的降职,罢官的罢官。
这若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也是爱屋及乌,爱到了骨子里呀!
于是,何清霜就成了于成济的示好目标。
而朱雀仙子,则是于成济示好何清霜的敲门砖。
至于为何不直接擒下乘青遥送给何清霜,原因很简单,就是宗智渊说得那样。
女人心,海底针。
都说何清霜记恨乘青遥,但谁也没见过何清霜亲自出手去追杀乘青遥。
以何清霜的修为和在连云宗内的地位,追杀一介宗门弃徒,就如踩死一只蚂蚁,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而针对乘青遥的追杀,反倒全都来自夏无忌的授意.
这一点,从楚南镇守府颁下通缉令,将一场宗门纠纷悍然划入朝堂律法之下,便可窥见一斑。
这一来,可供玩味的就多了。
所以,决不能将乘青遥送给何清霜,否则女人头脑一热,作出无法预料之事,那就真是在给夏无忌送绿帽子戴喽。
所以,朱雀仙子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何清霜是杀是放,全都无关紧要。
至于乘青遥,就交由汤剑鸣去处置吧。
汤剑鸣为弟报仇,理由充足,何清霜便是心有不快,也怪罪不到他于成济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