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死。”
夏无伤负手，立在船头。
他虽朝向青子，双眼却没有聚焦在青子身上。
他的眼眸中，一片混沌。
似乎要将眼前的万水千山摄入眼底。
“所以，就只能请你去死了。”
他身上华服无风自动，无数条辉光自天垂下，汇集在夏无伤的脚下。
一步未动，他升上了天空。
云来了，风来了。
风从龙，云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此刻的夏无伤，就是这晋州大地上的圣人。
他仿佛一个普通人，立于天地间。
脚底头顶的耀眼辉光，不过是大地铺设的道路，天空编制的冠冕。
水依然静，山依然厚。
却微微向他倾去。
好像虔诚的信徒，面对他们所信仰的真神。
真仙。
两个大字爬上了乘青遥的脊梁。
就像青子本想一口吞杀五位风火大劫的大高手。
就像仙子姐姐挥手之间，将大梦天宫天罗宫主击成粉末。
已经不需要什么招式，他们举手投足间的伟力，就超过了常人所能想象的极限。
他好奇地看向稳坐钓鱼台的柳公。
柳公，还有仙子姐姐，已经到达什么样的高度呢？
超越了仙的境地？
这个时候，青子的身边已经升起一层层蜃雾。
她妩媚飘渺的身影陷在雾里，似在此，又不在此。
重重幻境层叠在乘青遥面前，根本无从分辨他们的真伪。
就像青子曾近向他展现过的回忆。
但是更纷乱，更离奇。
市井烟火、亭台楼阁、深山老林、通幽曲径，就像万花筒般杂糅在一起。
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有无数重景观交织在一起。
每一重都让人神往。
他看到商无尘微笑着，从云梦大泽中走出，向他伸手。
他看到夏葳蕤演练大荒流剑经的飘逸身影。
他看到他过去人生的每一处被弥补的遗憾，甚至看到自己的父母牵着他，时而在街头给他买糖，时而教他读书识字，时而又催促他下地劳作。
他每每忍不住，就要伸手触摸这一切，却只能看见这些景象迅速飞离他的指尖。
乘青遥手中的青玉钓竿微微颤动，散发着微弱的光。
无钩的钓线深深没入水中，绷得笔直。
“是这鱼竿，将我锚定在这里，将我从幻境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支钓竿，帮助他站在两大仙位强者交锋的战场，让他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只灵胎境的小小蝼蚁而已。
如果自己真得触碰到这些幻境，又会怎样？
“你会像你所见到的那样，过完你的一生——当然是在你的意识里。在我看来，你就是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蜃雾中，青子的倩影突然出现。
莞尔一笑，又潜回雾中。
这片蜃雾之中，不知有多少个青子。
夏无伤在蜃雾中行走。
这些海市蜃楼，在他眼中仿若无物。
在他心中，与青子的回忆，没有片刻是值得他眷恋的。
他宛若一轮无光之日，所照之处冰消雪融。
“青子，你这是打算感动我吗？”
夏无伤的话语依旧那么平静而冷淡。
他伸出右手五指向上，轻轻一捏。
运河的水面，立刻翻滚起来。
一道道水墙从运河中升起。。
这不是什么招式，是纯粹的命令。
大运河向晋州的世子屈服了，参与这场对蜃雾的围剿。
一念之间，移山填海。
只见运河上的蜃雾被迅速分割，驱散。
却见一条条巨蛇，从那一丝丝，一缕缕还未消散的蜃雾中游出。
轰！轰！轰！
凭借纯粹的暴力，将这片迷宫撞得粉碎。
血盆大口，猎猎红信，每一条都能饮断江海，倾吞远山。
更何况一个夏无伤？
夏无伤依旧负手。
他脚下的万道辉光回旋，化成一片光池，一根根翠茎从池中探出，开出一朵朵莲花。
将这些蛇影一一抵住。
莲茎柔柔弱弱，随风轻摇。
水波似也的波动，在蛇与莲的对接处荡漾开来。
美得像一支舞蹈。
他们身下的运河水如潮般退散，连带着乘青遥脚下的小船。
乘青遥却被手中的青玉钓竿拉住，身体与水面平行，像风中的风筝。
而且他无法呼吸了！
周围的空气和运河水一样，争先恐后地逃离了两名仙位强者争锋的战场。
两人周围数里的范围内，再无他物。
除了一个乘青遥。
成就人仙、妖仙之后，还需要呼吸吗？
乘青遥疯狂地运转真气，弥补自己枯竭的肺脏。
丹田中的灵胎好像真正的，刚出生的胎儿，嚎啕大哭，妄图呼吸第一口空气。
却什么也没有吸到。
饱满的灵胎，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与此同时，夏无伤，第一次动了。
他叉开五指，向着虚空一抓。
群蛇爆裂，蜃雾又起。
蜃雾之中，一支青葱玉手，似慢实快，向着夏无伤拍去。
夏无伤上前一步，迎去一掌。
双掌相接。
他们之间没有空气，也没有真气流动。
乘青遥却觉得自己真的在被雨打风吹去。
虚空就像一个跷跷板，一端被两大强者压得极低，其他的东西只有被废弃的余地。
“柳公，我，我坚持不下去了！”
乘青遥松开了抓着青玉钓竿的手。
他像腾云驾雾一般，感觉自己已经升到了战场的上空。
然后在青子的小舟上醒来。
运河依旧是那样平静，只有来往的商贾货船。
这里没有青子，没有夏无伤，没有辉光和蜃雾，依旧有柳公小船和铁甲战船。
柳公斜躺在甲板上，举起白皮葫芦，饮酒若无人。
青玉钓竿无人职掌，依旧在半空中挺立。
微微发光，钓线绷直。
在鱼线和水面的交界处，水面似乎形成一个半球状的漩涡。
有辉光与雾气，起起伏伏。
只见夏无伤和青子在这方寸之地，你来我往。
他们的战场，一直只有这不到巴掌大的地方？
这是柳公的手段？
乘青遥骇然。
这时小船上，传来一阵啼哭。
她的父母离她不过百步，却没人能够响应。
如果夏无伤活了，她会怎么样呢？
被当场杀死?
或是当成一头普通的灵兽，成为晋王宝库中的一味药？
乘青遥没有想下去。
他祭出了无尘剑，斩向那方寸之间。
两大仙位强者之间的平衡瞬间崩塌。
青子又站在了她的小船上，略显狼狈。
顾不上整理，她便去探望她初生的孩子。
夏无伤的头被钓线勾住，浮上水面，顺着水流起起伏伏。
他的身体，已经被遮天蔽日的无尘剑，碾成了血沫。
不知道漂散到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