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选了哪一杯毒酒?
娉姈端起仅剩的那杯酒,凑在鼻间,迟疑了片刻后,微微启唇。
“呵……”她微微呵出一口凉息。骨瓷杯缘结了一层细小的水珠。
“你这样都不会死么?”她原想与她同归于尽的。
可还是低估了对方。
她当真能跨出这个门槛。
大小姐身上有蛊毒,先前中过花蛊,后来又服用了皇帝的南蛮蛊毒,她已非是百毒不侵之躯,服下了毒酒,自然是要死的。
“还是输了。”娉姈手里的酒杯远离了自己,随后往着地上一洒。瓷砖上方蒸腾起了烟雾,最后出现了一个黑窟窿。倘若这毒酒入了人的体内,便是穿肠烂肚,不刻便能夺取人的性命。
“噗……”赤昀城外的荒地上洒下了一泼血雾。粗粝的碎石上出现了血印。
月光照在那双点漆双眸里,透着远比秋夜更甚的苍凉。
大小姐再次伸手揩去嘴角的血丝,抚着腹部,等了很久迈开了脚步,朝城门走去。她来到左相府,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弹指将它射到了角落。相府外把守的护卫眼睛一亮,朝角落走去。
他刚要弯腰捡金子,脖子后拂过一阵清风,人便不省人事了。
“有人偷袭。不好,赶紧通知丞相大人。”门口有两个守卫,三个巡逻卫,他们发现墙角昏倒的同伴,立马警觉打开了府门,进去通报。
在他们开门的时候,脖颈一酸,一个个犹如木桩似的扑通扑通摔倒了。
大小姐推开了已开锁的府门,回身倒插上了门把。
“有刺客!”丞相府前堂有数十个守卫,守着各个角落,看到大门口那个堂而皇之的人,都举起了长枪,一齐刺将过去。
大小姐的气海受损,经脉凝滞,步伐与身法不如平日里的灵便。她无法动用轻功,只能运上五层的内力。
见守卫来攻刺她的腹部,她反手护着丹田,翻身侧闪躲开敌方的主力,顺带从一个护卫手上抽来一根长枪,一个位移,从包围圈里突刺出去。
守卫们都感到脸上刮过一阵烈风,都眯了眼睛。他们只那么一闭眼再睁眼后,便不见了此刻的踪迹。
“不好,去通知丞相,有大敌当前。”
守卫们都涌向了内院,他们觉得此刻必然是潜入了内院做些对丞相不利的事。
前堂的墙根处走出了一个影子。大小姐丢下了手里的长枪,调转了方向,朝着与护卫去向相反的院门走去。她要去的是后院地窖,与丞相毫无关系。
上官桀曾为了娉婷抛妻弃女,对她渴慕已久。如今人便在他那儿,便是有危险了。
只是上官桀是文人,讲究礼节,即便佳人在手,也不会未及于乱。
“叶妹,今日倒是委屈你了。但将你关押在此,亦非我所愿。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又怎舍得这般对待你。”上官桀此刻在书房里,正对着一个女子叙话。
他眼里带着思慕之情,毫不遮掩。那站在窗口的女子穿着一件杏红的衣裳,纤细的身子穿着轻薄的衣衫被窗口的夜风轻轻吹拂,便如即将乘风离去的仙娥。衣袂飘扬的娉婷,成了上官桀心里的一颗春药,让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又开始心潮翻涌。
“我是不会与你有任何瓜葛的,上官先生,在娉婷心中,你一直是我的长辈。我与娉姈曾是姐妹,而你是她的父亲,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的照顾她。她自小便没有父母陪在身边,一个人在那样险恶的地方长大,吃了很多苦。你该是对她尽为父之道。”
娉婷虽是受了娉姈的圈禁,可当那些恶徒要欺犯她的时候,对方还是为她阻拦了下来。
“我确实欠了娉姈,可那时我穷困潦倒,壮志难酬,空有才华却无门可投,家里口粮不够,添不了人,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孩子给了一个农户家里。孩子当时若是留在我身边,或许早就饿死了。”上官桀也后悔万分,可却有自己的苦衷。
娉婷也经历过拮据的生活,很小的时候,她便由于家境贫困被家人卖到了青楼。她也说过那个时候,若是谁会救自己出火坑,她会当牛做马伺候对方一辈子。
“可你功成名就之时,为何又不去寻你的女儿?还将你的妻子扫下堂。我不想多管你的事,但是上官先生,你这样当真是薄凉。”娉婷心中对他并无怨恨,只是看不过对方的做法。她同情那个被他抛弃的苦难女子。
“你说珍娘么?诶……”上官桀暗叹道:“我并未辜负她啊。”
“这如何说?难道有人还敢编排丞相大人么?”谁有哪样的胆子敢诽谤上官桀的清誉?
“珍娘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虽然她有过前夫,可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她对我不离不弃,变卖了嫁妆贴补家用。”上官桀说起前妻时,双手不自觉的揉搓了起来,他按着虎口,长吁短叹道: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她便是这样的贤妻良母,娉姈的性情便是随了她,吃苦耐劳,温柔善良。人总有短处。她是苦难人家的孩子,没念过书不识字,有些话我也只能闷在心里,在我们为柴米油盐而焦头烂额的时候,都忽略了这点。”
娉婷转开了目光,上官桀后头想要说的话,她自然能想到的。
“你与她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你的妻子待你很好,你若是为了一个不知心的理由舍弃了她,也是说不过去。”
“我并未想过舍弃她,当我从首辅大人那里得了举荐信后,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我想她若是得知这个消息必然是很开心的。这天底下哪个妻子不想望夫成龙。我终于出人头地,平步青云,可这些都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我得在官场上立稳住脚,少不得与人结交。”
上官桀走近娉婷,陪同她一起看着今夜的月色。月色溶溶,她便融在一片白月光下,犹如月宫里的姮娥,清丽脱俗。
“那你爱她么?”娉婷也能猜到他后头想要说的话,只是不想听下去了。
纵然不爱,却是有着十年的夫妻情谊,他不该忘恩负义。
“我爱珍娘。”上官桀缅怀道。
娉婷微微惊讶,不由转眸去看他:“那你为何又要休了她?”
“我坐上丞相之位,便想给她过好日子,请了丫鬟婆子伺候她。可我那时忙于对外应酬,冷落了她很久。后来她得了一种病,看了很多大夫都药石罔效。她是不想连累我,才自请下堂。但我一直念及她,便不再续弦。我是堂堂的宰相,上官家到我这一脉便断了香火,但我这辈子有一个信念。”
“若是娶不到心爱的女子,那么便孤独终老。叶妹,我等了你十八年。”
娉婷看着这个位极人臣,万人之上,紫金绶带的丞相。他这是在对她诉衷情么?
“我们在谈你的妻子,为何又扯上了我?”
“有感而发。叶妹,我的妻子爱我护我,这辈子我无法偿还她的恩情,而我对你的心思已是天地可鉴,日月昭昭,难道你也要辜负我的一番情谊?”
“我对你并无那样的情谊,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你对你的妻子如何想法,我也不想多管。”
“诶……我本不想对你采用那样的手段,既然你回拒我的心意,那我也不必再念旧情。”
“你想做什么?”娉婷猛然惊醒,转身防备。
“叶妹,我上官桀乃是守礼之人,绝不会强迫于你。只是那个一直站在你身前的人,我是不会放过的。”
“你是指谁?”
“叶妹,我以为你对苍琊有着痴恋,当初碍于对方的身份我不敢对你如何?可那位如今仍旧是戴罪之身,你与她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我是想让你回心转意,另择良木。”
上官桀依旧是为了她着想,说得很有诚意。
“她……你们要怎么对付她?”
“我也不想对付她,毕竟她还是圣上宠幸的人。只是我的爱女想要她死,我也阻拦不住。我对娉姈亏欠太多,是要尽一尽为父之道了。她的仇人,我必然不会出手相助。”
“你对我说这些,又是想要得到什么?”娉婷不是小女孩了,有些世故她还是懂得的。
上官桀对她剖白心意,又在最后拿出大小姐的安危说事,还能为了什么呢?
“我的心意叶妹还会不知道么?我与那位也是可以和平相处,一同辅佐陛下。”
“你们抓不住她的。”娉婷微微仰头,对大小姐极有信心。
“方才我的守卫来通报,有刺客闯入府内。我想她已经来了。”
“你说……”娉婷不由自主便笑开了。这个消息让她一日里的苦闷一扫而光。
她来了。
“她去了后院地窖。那里有两个阴阳家的术法高手,是她的克星。”
“她可以的。”娉婷信任着大小姐。
“她来此之前,还赴过娉姈的约。”上官桀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
娉婷垂下了头,脸上的光彩渐渐隐退。
“娉姈为她准备了毒酒,她若是不喝,可没那么快找到这里来。”
娉婷握紧了拳头,心已沉了下去。
“叶妹,她已命不长久,你好自斟酌。”上官桀笑着说道,而后又郑重道:“她的生死,现在就拿捏在你的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