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清王府。小颐园。
这个地方其实很早便有了,只是少了主人便一直冷清着。
“你这个地方有人住过。”镜台后没有一丝蜘蛛网,看来是时常有人过来打扫的。
“这里曾住过家师,很多年了,她一直不曾回来,便空置着。”淳于澈抚着圆桌上的那盏铜灯,记起了小时候的事。
他与师傅的情谊可比得上母子了。先王妃对他也很好,纵然他的身世一直有着争议,但王妃对他是一视同仁,对他的兄长是怎样对他也一样。但他还是喜欢与师傅在一起,因为从小都是师傅带大的。
师傅是他的白月光,犹如慈母一般的对待他。战场风沙是贴脸的刺芒,敌军的长矛马刀是雷霆雨击,他便在那样的地方出生,师傅告诉他这是战神出生的地方,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小时候他听过很多人议论他的身世,也有人说他是孤魂野鬼所转生,并非是王妃的孩子。若是不听师傅的那些话,他会很难过。
“你在想什么?”淳于澈看到桌子上的影子,不由自主摸着自己的唇角,原来刚才他笑了。
“想到了故人。”
“你的故人,会是这个屋子的主人么?”
“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比你那个画上的人都要重要?”
“她们比不得。”
“都是你在意的人,有什么比不得的,我看或许这屋子的主人知道你心里还想着别的女子,会吃醋的。”
“她们不会吃醋的。”
“你倒是很了解她们啊。”
“她们若是在乎我,便会为我尊重彼此的存在,而不是相互争风吃醋,争夺地位。”
“这话是有道理,可怎地听起来有些自私了。你仗着她们喜欢你,才这般多情么?”
“她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气度胸襟非比常人,她们会包容彼此,我知道就算她们都恢复了记忆,那一份气量依旧过人。”
“你很信任她们。”
“这份信任总该有的,她们如今能够便得强大不需要人守护,我也很欢喜。”
“那她们倒也是有幸的。人生难得一知己,她们如今是最寂寞的人,纵然相识满天下,但还是需要有个人能够坚定不移的信任她们。”
“你怎忽来这样的感慨?”
“替你感慨罢了。”
“你……”
“你待我很好,是个好人。我喜欢与好人做朋友。”
“你昨夜那个梦……”很奇怪。为何会梦到大小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在自己的房里放了很多她的画像,我便记得了她的模样,可能我与她还有缘,会预测到她的危难。”
“当真是这样么?”
“你不相信我?”
“不……我不会怀疑你。”
淳于澈看天色已晚,便点燃了铜灯。昏黄的灯光下,他转身看清了站在身侧的人。
那是一个美人。
她风髻雾鬓,点染曲眉,丰神冶丽,犹如芳桃碧李,端丽冠绝。她有些像娉姈,是那类清丽脱俗的女子,只是她要多一分融入了骨子里的风情。
“你让我住在这里,不会对你那个故人不敬么?那个和尚可一直在猜疑我来着。”
“这……你是无妨的。”
“能告诉我缘由么?”
“大和尚这几日总是猜忌着我,再过不久我便要去蜀中,为防他冒然闯入我房中唐突了你,便只能找一处无人问津的居所安置你。这里除了会有仆人前来打扫庭院收拾房屋,平日里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我一个人住这里也是冷清的,在你那里还能与你说会子话。”
“你若是无聊,我可以带个孩子过来陪陪你。”
“喔?”
“她是个很重承诺的孩子,不会说出你的秘密的。”
“就是昨夜那个要溜门撬锁进你屋子的那个小女孩?”
“你知道她?”
“那孩子,我觉得有些淘气了。”女子抚着发鬓,那双翦水双眸荡漾着幽蓝是波光。她的眼眸很黑亮,犹如雪水清洗过的两丸墨玉珠,光华内敛,有着很深厚的底蕴,耐人寻味。
淳于澈望着她,忍不住想住在那恬静的湖畔边安处。
“这里的书很多,有尚书,素女,易经,战国策,六韬,反经……”女子从书案左右四处走动着,从两侧的书柜上翻阅起了典籍。
“这些可以给我解个十天半个月的闷。”她看书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把一册反经看完了。她看书的时候极为认真,心无旁骛,看到一半会把书掩在胸口微微偏头若有所思,这模样看得淳于澈心神恍惚。
“你若爱看这些,我会从书馆多带些回来给你。”
“其实我也不是很爱看书,这些东西只是让我对这个世间的见解多了几分,但是眼界打开后,我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世间的一抹微尘,时而会轻看了自己。看了越多的书,我会觉得越无知。”
淳于澈摇头道:“我倒不是如此认为,我们来这个世间,本就不是为了主宰苍生,即便渺小又如何?世人都是如此,我们的使命与责任都是量力而行,何必强做人上人?”
“你有学识与见地,又是得道的高手,难道就不想看看这天究竟有多高?”
“年少时会有这个念头,那是年少痴狂,便会嫌着眼下的日子太平淡,想要做些轰轰烈烈的事,但世事无常,我想做的事一波三折,最后我放弃了。”淳于澈唏嘘着过去的事,淡淡道:
“我起点比普通人高,那时是站在云端处,看脚底下的事物都觉得不过如此,可后来我走了很多路,结识了很多人,看到了很多人的悲欢离合,我会有感慨,会有无力感,原来我并不是强者。”
“你觉得自己很愚昧么?”
“我觉得自己对人情世故仍旧是无知的。”
“那又如何?”
“没有情义,那这个世间在我眼里便失了颜色。”
“世情都是折磨人心的,你若是看懂了也会看透,那时,你还能在这红尘中么?”
“会罢。红尘中还有我心心念念的人,有我的知己好友,纵然它伤透人心,我也是舍不得离开。”
“这句话我记下了。”女子微微点头,走上了书案后头,伸手从书具里取出一张作画用的净皮宣纸,铺在桌上,用三碗水和开了墨灰粉,提起工笔在纸上勾勒了起来。
“你这是要画什么?”
“想画一下你的样子。”
“那我要坐下么?”
“站着便可,你长得很清秀,你的母亲也应该是个美人。”
“我并不像我的母亲。”淳于澈看着她垂首伏笔的模样,眼里带着微暖的笑意。
“女肖父,儿肖母。你怎不像你的母亲?”
“我……”像师傅。淳于澈垂下了眼帘,眼底闪过无奈与落寞。
“你觉得伽罗好看么?”
“啊?”她为何问起这个?
“她与我的关系不一般,你觉得她像我么?”
“这……”
“她不随我的容貌,却是我的孩子。”
“她当真是你……”淳于澈心里的揣测得到了证实,惊愕了一下。
“我是几时生下了她,记不得了。连她的父亲是谁,我也不知道。可我醒来后,有人告诉我她是我的女儿。母女间心意相通,她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但我却领会得出她的意思。”
“她是个好女孩。”
“我在想着她的父亲是谁?她长得很好看,父亲必然也是很好看罢。”
“这个我倒是不知。”淳于澈看她凝神细思,心里有些酸楚。他并不知道伽罗的父亲是谁?会是他么?可又对不上年纪。
“你昨夜没见到她么?”
“我本是想找她帮忙打开结界后来想到了她赠予我的灵珠链。”
“灵珠链可以提升你的道行,即便你不具灵脉,仍旧可以拥有术者的灵力,只是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你怕是只能用一次。”
“是啊。进去了便只能破了里面的阵法才能出来。”
“你所说的五行阵法,是出自阴阳家。你那个故人的仇家可不一般的简单。”
“她曾为阴阳家做了很多事,可是却从未得到什么回报。她本不想招惹谁。”
“那是她的本事遭人嫉妒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必然是柄锋芒毕露的剑。”
淳于澈从未觉得大小姐是无辜者,然而他又很同情她的遭遇。
她太逞能,以致于本是想要保护她的人退避三舍。
可若她不是是那样逞能,也就不是大小姐了。
“你这一去,我还是不放心,这是给你备好的解药,去了那里不要乱吃东西,给喝的东西不能喝,趁着别人不注意把它灌入袖子里。你这个袖子我可是给你特意缝了一层牛皮,好给你挡险。”
“知道了,我又不是孩子。”大小姐系着袖子,对着絮絮叨叨的聆月失笑道:“我又不是去上战场,你怕个什么。她手里的丝线还伤不了我,一个小女孩而已。我看她应该什么事都不知道。”大小姐别有心思的说道。
“你胡说什么呢?”聆月却是体会过来她的意思,娇嗔了她一句。
“她自然不能与姐姐相比……”大小姐搂抱住她的纤腰,附耳说道:“姐姐能善多情,有些东西你要比她知道得多。安心等我回来,我会让她好好的与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