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歪理邪说。”李冶负背的手收紧了,凤目里凝着青色的光,像宝剑的锋芒。李意看着她的侧脸,笑容里多了丝不可捉摸的东西:“居士为何如此说?”
李冶抬手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这些人都是邪教组织的教徒,蔑视王法,残害百姓,又玩弄妇女,恶贯满盈,罪不容诛。”
李意笑容一收,扫着地上的刺客,那些人衣着暴露,穿着无袖的紫色坎肩,下着黑色裤子,要说这般时季,即便穷苦百姓也不会这般穿着,看着他们披散着头发,额头上都带着银饰,似乎是来自有组织的教派。
难道这些人与庙子镇圣峪口村有关?
李意再次邀请:“此次出行,本要领略番巾帼风采,却未赶上时候。在下正感无趣,便与道姑携伴看观奇闻。”
李冶本是不想与之同行,但听到李意让家仆把死去的家奴埋在一起,不由顿了脚步,随后坐上了李意家的马车。
“回纥王这是要干嘛?送我们宝车,粮食,被褥毯子衣裳,真客气啊!你给了人家一个下马威,还得到丰厚的回报,你简直是个恶霸。”
大小姐抱着棉被,吃着香瓜,惬意地枕着麦芽枕头。
她的身子轻微的摇晃是因为在马车里,车里除了她还有明钰,两人除了回纥王庭后,便受了回纥王的厚礼,坐上马车有一对回纥军队护送回七玄。
明钰翻着手里的杂书,在书里领略着边塞各国的风俗民情,时而出神,静静地回放着过去的影子,只是想不了开头。
“我头好晕啊!”
明钰寻声望去,大小姐正捂着脑袋哼唧,刚才还吃着欢,这时候装死。这个天气很冷,马车里垫着毯子被褥,车帘子用上了牛皮,再加上里面熏蒸着暖炉,倒是冻不死。
“你一天到晚趴着不动,能不晕么?起来,都懒成了一条虫。”明钰去踢她的被褥。
“哼!人家这几天不舒服嘛!都是那日落下的病根,每次亲戚来光顾,都要腰酸背痛,嘶……以后生孩子还要惨。”大小姐半坐着身,转着脑袋,一直瞥着某人的神色。
“你那天怎么了?”明钰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慢条斯理地靠着车壁。
大小姐伸手去摸膝盖,那儿凉凉一片,再看看明钰遮在袍子下修长的腿,忽而闪过一丝狡黠的喜色。
“那日我被人欺负了,就是你去乱人岗的第一次,师傅把我丢在路边,有个混球对我做了很不要脸的事……”大小姐拥着被子底下的手悄悄地解着衣扣,红着脸,委屈着说着难以启齿的话。
明钰翻书的手顿了顿,大拇指的指甲别有深意地掐着食指指腹,然而他一直沉默着,听着大小姐继续详细地说下去。
故事从一开始便跑出了界限,大小姐天马行空的思想漫无边际地传入明钰的耳中,最后她委屈地钻入了被窝里,佯哭了起来。
“你会不会笑话我呀?很丢人吧!”大小姐嘤嘤哭泣。
妈的!怎么还不过来安危我!大小姐越哭越不安,想起昨夜勾引不成反而遭了鄙夷,不仅被自己恬不知耻的勇敢感动了,当真落下了眼泪。
你个死人!本小姐都主动了,你还不要我。
一卷书砸在了她的被褥上,下一刻被窝被掀了开去,大小姐惊喜了,悄悄张开十指去瞧,看到一张黑煞的脸,心里大叫不妙!
诶哟!不好!又被揭穿了!
“你不是说头晕么?还打算睡着!”明钰一把揪起她,取了件狐裘罩上她的裓衣,把她拉出了马车。大小姐一心想勾引他,虽然不能在车里成事,但又见猎物还在身边,开始了野地打滚计划。
明钰自从离开客栈以后,与她似乎近了一些,会安静地聆听她的胡言乱语。夜里她说怕鬼,扯一些狐妖鬼怪,也能留住他,然后两个人裹着两条被子,大小姐负责讲鬼故事,军师大人就恰当的拆台。
昨夜大小姐长吁短叹道:“我好羡慕董永,许仙,宁采臣。”
“下辈子再说罢。”
“嗯,下辈子我要做男人。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羡慕他们么?”
军师大人沉默了下,顺话问道:“为何?”
大小姐侧过身,在他耳边吹气,不怀好意地笑道:“因为他们太厉害了!一个日了仙女,一个日了妖,一个日了鬼。”
军师大人当时脸红了,与大小姐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下,一些个稀奇古怪又短小精悍的字眼他算是了然于胸了。但最近他对大小姐表现得宽容大度多了,仿佛从顽固的石头琢成了块温玉,细腻温软,任由大小姐把玩。
“不过他们都没有你厉害。”大小姐从被窝里支起半个身子,身上只穿着半透的丝袍,鹅黄色的肚兜松垮在胸口,两团雪白仿佛新剥的荔枝在萧索的夜色里发着柔润的光泽,春日的荔枝还未开花,她的胸怀已蕴满了甜腻的香气。
昨夜差一些便勾引到他了,大小姐抚着小脸,胸口火烫了起来,仿佛那只粗砺的手还握着自己的绵软,小嘴呷哺了下,像只乳燕般眷恋着巢穴的温暖。
“军师……我……”大小姐踢着一株青梅树,斗篷上落着几片雪,眼里心事重重,又欲言又止。
“再过两日,便入了河南道,会经过青州,听闻那里出了桩奇事。”明钰仿佛没有听到大小姐的话,说起了道听途说的奇闻异谈。她们原是沿路打听七玄军的动向,却恰巧听到了青州的一些怪闻。
“假道学。哼!”大小姐的好奇心一向大,但这时她只想着风花雪月,哪里还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她现在就想与军师大人温存,就算天灾人祸了也不理踩一眼。
“你说信仰是什么?”明钰拍着她斗篷上的雪,目光炯炯,望着大小姐裹着狐裘下的身子,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侵占欲望,但很快他敛下了眼帘,恢复了冷厉的神色。
“信仰?切!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谈的。”大小姐撇嘴,换另一个人在她面前谈哲学,她会立马翻脸。
“信仰是方向,人不能活得漫无目的,散乱不堪。我想听听你有什么想要的。”散着寒气的马靴带着微压迫近了那双精致可爱的小鹿靴。
“我想要……”大小姐脱口而出,只是最后一个字被压了回去,她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军师大人,仿佛荒漠上的饥渴者终于盼到了甘霖,那种极乐从脚心一直飙到了头顶,激动得让她的呼吸一窒。
她眨了眨眼,心悸得快死了,微微蠕动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小姐一向能言善辩,牙尖嘴利得厉害,能把人气个半死,也能在关键时刻抓住先机。
按说她非同凡响,语出惊人,越是千钧一发之际,越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潜力,一般人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能够冷静下来已然是极限了。
于是眼下,她要是束手待毙,放过这只入了套子的猎物,就不是大小姐了。
虽是惶恐不安,但她还是第一个出动的那个,这是第三次了……记得五福园,她坠下了楼梯,半朦胧半清醒,意在轻薄,一不小心得逞了……在契丹万军中,死别一吻,仿佛是契定了下辈子的许诺。
明钰感受到怀里的人不断地战栗着,抖如风中白蝶,她们冲破了世俗的成规,共同走上一条未知的道路。
“你想要的除了这个还想要什么?”明钰把她抵在青梅树上,碰着她的额头,鼻息急促,吹乱了她的刘海。呵气成霜的冷夜里,他垂着眼帘,瞳仁如春水洗润过,不畏寒冬凛冽。他伸手抚着她刘海下若隐若现的伤疤,回想起了回纥王与他密谈的话:
“回纥偏安一隅,国力薄弱,粮秫精锐不足,不愿参与七玄与契丹的战事。卫姑娘当日以情动人,并以死相求,本王感念她深情厚谊,助以绵薄之力。”
“回纥世世代代与七玄交好,不敢有不臣之心,还望凌大人在天朝皇帝那里美言几句。回纥与七玄一衣带水,如今契丹欲要侵占我国土,恳请七玄能够援助我们,让回纥子民不受战火侵扰。”
原来她是这样说服了那个懦弱胆小的回纥王,明钰想起在客栈那夜动起的杀念,突生后悔。
有些事错了就错了,人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切后果。
对于大小姐轮番骚扰与暗示,再不回应,会让她瞧不起,也不是他的个性。
“我还想给你生孩子,悄悄告诉你……”大小姐先是神秘地窃窃私语,然后趴在他的颈窝里絮絮叨叨着:“等我回了卫府,你就过来娶我吧!我都快十八了,再不嫁出去,会让人说闲话。我的名声不大好,你会不会嫌弃我啊?我前头有过男人,不算太清白,而且又遭了坏人欺负……”
大小姐变得小心翼翼,嗫嚅道:“我给不了你最好的,你要是嫌弃我,早点告诉我,本小姐不会让你纳妾的,你选择了我,一辈子只能是我的人……那个,我不怕你妹妹,你的家人我也不怕,你不需要为家族身份担忧,本小姐除了有过前任,没有哪里配不上你。”
大小姐眼里露着一丝脆弱,神色单纯得仿若孩童,眉宇还夹着一份无辜。她害怕未来,又决绝地选择了方向。
再也不能飘忽不定了,她想要的就是军师大人。
“卫初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对我不离不弃,那我也一样还报给你罢,你后面的要求,我承诺不了,陪你一辈子,该是做得到。”明钰紧了紧手,纷乱的心绪缓缓梳理了起来,声音一如既往的矜贵,含着不可动摇的决绝,堪比金石。
“但是从今以后,你要对我有始有终,不许再朝秦暮楚,拈花惹草……不行,你这个家伙太跳脱,老是喜欢撩拨人,你得给我发个誓约!”
明钰推开扒拉在身上的大小姐,再三要求对方发誓,气得大小姐又想打他了。
“凌明钰!你太过分了,你就那么不相信我!”
“怪你自己太不安分,没个保证,我怕出门以后,当真做了王八。”
“混蛋!承诺管个屁用!本小姐还对淮清王说过更肉麻的话咧!结果还不是爬墙了。”语气从理直气壮渐渐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