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匀很快就让人把兰娘带到他事先就让人预备好了的屋子里,那里头女人孩子的用品一应俱全,就是奶娘都准备了三个,且都是经验丰富奶水富足的,比陆夫人先前请的那一个实在是好了太多。
兰娘气得忍不住坐在窗下哭,她担心陆回,担心自己那些病人无人医治,可此时被顾亭匀这样的狗贼困在此处,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唯一庆幸的是,康哥儿被新的乳母喂了一番,吃饱喝足甜甜地睡着了。
兰娘自然睡不着,忍不住又用棉被把康哥儿抱起来去顾亭匀的书房,想着好好地与他谈一番。
若是他能被说服,放她出去,她也好帮陆回想法子找证据。
兰娘从顾亭匀给她准备的屋子里出去,再到顾亭匀的书房里,便觉得顾亭匀的书房里竟然有些冷。
这里头没点什么炉子,清冷清冷的,而顾亭匀此时正安静地坐在桌子后头处理一些公文。
她抱着孩子,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顾亭匀倒是头也不抬地说道:“回去躺着吧,如今你是该将养的时候。你且记着,我总不会害你。”
他一说这话,兰娘便觉得心中被堵住了,她还是努力压制住那些愤懑的情绪,低声道:“你当真不能放我走么?算我求你,好不好?我这么些年,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还不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想三更来着,最终只写了六千字~~
还有前几天baobao砸的,想着加更来着,没能成功(轻轻跪下)
第45章 ·
兰娘声音原本就是那种清甜温柔的,即便是生气发火,也看不出几分戾气,而此时蓄意压低声音,便带了几分柔婉。
顾亭匀手里的笔停顿下来,他想起来二人从前在乡间的日子。
她的确很少求过他什么关于她自己的事情,而她每一次求他,都是为他考虑。
比如求他多穿一件,怕他别患了伤寒,求他多吃一碗饭,怕他饿肚子,有时候她去山上摘了野苹果,他不肯吃,她就求他吃一个。
“匀哥,我实在吃不下两个,你帮我吃一个好不好?”
她委屈的很,明明说谎的样子让人一眼便看穿了,却还是硬着头皮说谎。
哪里是吃不下,是舍不得吃,手都刮破了才摘到的野苹果,就是为了让他吃的。
时隔十几年,女孩儿早已出落成秀丽温柔的女子,她此时站在自己面前,抱着与旁人的孩儿,低声求他,要他放她走。
顾亭匀心里不能不难受,他甚至想笑,笑自己的蠢。
究竟是多么愚蠢的人,才会将人生过到了这种程度。
兰娘实在是不解,声音里都是无奈:“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心软的人,所以总惦念着我们自小的情分,可物是人非,许多事终究是要放下的。你明明可以过得更好的,择一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做夫人,往后你们顾家必定世代荣耀,何苦还要我来为你们添一笔不好的颜色呢?我带着旁人的孩儿,就算是与你强行再在一起,往后不知要遭受多少非议,我们何苦非要去触这个霉头呢?如果你实在不想断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不如你就把我当成你远亲的一个妹妹,好不好?”
顾亭匀听着听着,竟真的笑了。
他抬头看着她,像是看一个笑话。
兰娘有些尴尬:“你笑什么?”
男人把笔搁在笔架上,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缓缓说道:“过去八年,我以为你死了,日日都想着等我也死了,便能找到你了。现在我才知道,你没死,但你一刻都不想同我在一起。兄妹?你见过哪个哥哥自小便肖想自己的妹妹的?”
兰娘一震,她下意识看了看怀里的康哥儿,孩子睡得很香。
顾亭匀瞥了一眼那孩子,知道当着婴孩说这个不好,便闭嘴了。
兰娘好一会儿才又道:“你那时候在镇上读书,我们实则也没有过多见面的机会,顶多你一两个月休沐一次,回去住三五日,你,你又待我淡淡的,哪里就会有你说的那般……”
那时候他们的确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一年就那么几次,可每次他休沐,他都是赶紧地回家去的。
起初旁人问他,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道是家里的妹妹爱哭,面对着爹娘又容易犯怵,他回去她才愿意多说几句话,后来这牵挂放在心里次数越来越多,他就在心里把她真的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娘子。
只要一有空,便想回去见见她。
好几次远远在村口瞧见她一边割猪草一边朝自己回来的方向看,都觉得心口窝暖暖的。
那是一种与父母之间完全不同的感情,是年少时枯燥读书时唯一的慰藉。
见兰娘这样问,顾亭匀便毫不留情地说道:“是么?哪里就有我说的那样情深义重?那你当初是为何日日都守在村口等我回去?哪怕是不知道我那一日究竟是否回去,也要傻子一样地等?”
兰娘心中一咯噔。
那是她小时候最羞于启齿的“秘密”。
她那时候初入顾家,被人牙子虐待太厉害,面对大人总觉得瑟缩,即便是顾家爹娘待她再温和,她也总是木讷不肯说话,唯有面对顾亭匀时,会小声说几句话。
因为顾亭匀自小便是生得白净,且又是个读书的,便教人觉得性子柔和的很。
那段她被命运摁在黑暗中的时光,顾亭匀便是她唯一敢抬头去看的光。
所以,她很是渴望顾亭匀回家,渴望与他讲话,因为他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给她拿吃的,替她转述想法给爹娘。
他还会给她讲学堂里的事情,告诉她许多好玩的事情,也会在得知村里有其他小姑娘欺负她的时候,直接去找上门要跟人家讨个说法。
而顾亭匀能回家的日子实在是太少了,她想他的时候,就去村口等,一边干活儿一边等,等到了无数次令人失望的落日,也有许多次,她真的等到了。
那个沿着落日喻晖一步步朝她走近的少年。
她一直都以为,这是个无人知道的小秘密的。
兰娘心中一阵酸楚,认命地出了一口气,却还是道:“你说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所以,你是打定主意不肯放我走了?”
顾亭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兰娘心中堵着一口气,加上方才他提到旧事,也让她有些伤怀,便还是抱着孩子回屋子去了。
她实在是生气,无论如何,她是个独立的人,这样被他困在这里算什么?
兰娘走后,顾亭匀闭上眼靠到椅子背上,好半晌才睁开眼放空自己。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困着她。
可那陆回父亲的来历,他着人查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查到具体的根源,只说是陆家族亲里某个被遗弃的孩子,爹娘都死了,可陆家一大家子,都有个十分相像的特点,那便是鼻子生得十分奇特,鼻尖处微微内勾,几乎男女都是如此。
若陆回的父亲真的是陆家族亲被遗弃的孩子,为何他生得却一点都不像陆家人呢?
而陆回的行径更是让顾亭匀怀疑,此人好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地步。
好到哪怕在他手里死了这样多的人,却甚少有人去怪他。
但无论如何,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他不会让兰娘再回到陆回那里去。
源源不断的好东西被送到兰娘屋子里,她不肯动下人们送上来的糕点,没多会儿便又有新的送上来。
各色水果,汤汁,还有专门来照应她的婆子,要给她按摩,声音细细地叮嘱她坐月子应当注意什么。
兰娘一应不搭理,她本身便不是真的在坐月子,自己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但如今就在想法子该如何带着康哥儿回去。
陆回那身子骨不好,若是真的被抓进去,再受了拷打,万一撑不住怎么办?
而婆母一向不是个多么坚强的人,此时不知慌成了什么。
兰娘知道,这一切必定都是顾亭匀吩咐的。
她心烦意乱的,饭也不肯吃,终究康哥儿有奶娘喂,她不吃饭倒是不影响什么。
顾亭匀见伺候兰娘的丫鬟跪在地上禀告说兰娘不吃饭,他皱了下眉:“她若是不吃,便换一种吃食。”
丫鬟为难地说道:“大人,灶房里送来十来种吃食了,一一都放冷了拿出去了,他们也着实没有办法了,奴婢这才来找您。”
顾亭匀知道,兰娘的性子实在是犟得厉害。
从前她都能犟到假死也不愿意与他继续,明明只差一点他就已经成功了。
她偏偏不愿意。
如今好像又重复了以前的路。
半晌,顾亭匀道:“告诉她,若是她好好吃饭,本官便不会对陆回用刑。”
果然,兰娘听了这话,都快气死了,却不得已勉强吃了半碗面,但心里难受,吃下去的东西也让人不舒服。
她面色便瞧着不大好看,大约因着心静不佳,又受了冷风,便有些咳嗽。
顾亭匀之后,自然也不高兴。
他想了想,着人去喊了秋杏。
那时候他把秋杏带到燕城来,一直都让秋杏躲起来,还没有让秋杏出来过,此时倒是也有了用处。
“去好好安慰她,劝她多吃些饭,心情放轻松。若是你做的好,本官便早些让你回京城见你的家人。”
秋杏对顾亭匀十分忌惮,此时连连点头。
*
已经入了夜,因着快到年根了,天也一日比一日冷,晚上下了一会儿雪,到了夜里倒是停了。
兰娘坐在床边看着康哥儿发呆。
她不知道陆回此时在哪里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婆母现下如何了,又担心全程那么多的病患,今日她被困了一日,那些人也不知道都去了哪些医馆,尤其是几个重症,说不准都已经……
想到这,兰娘心中一痛,她随着陆回学了八年的医术,便是为的救人,可事实上如今就算是她能出去,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几个。
近来到底是怎么了?陆回也实在是尽力了,好像燕城活该遭灾一般,短短一个多月,死了这样多的人。
而大多医学古书中所记载的理论皆是认为,那些不治之症也都是本气自病所致,治病务求其本,“理,法,方,药”便是最常用的一套法子,但最关键的便是其中选择什么样的法子,开什么药方,用什么药材。
兰娘轻轻地握住康哥儿软乎乎的小手,瞧着眼前的新生命,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大胆一些,换其他的药物呢……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时候,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她只当是顾亭匀派来的丫鬟,因此并未回头。
可那人似乎进来之后关上了门,而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兰娘仍旧不想搭理她,下一刻,那人忍不住啜泣起来。
这声音兰娘有些耳熟,等她一回头,便瞧见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秋杏?!”兰娘一阵愕然,在一霎眼眶也湿润了。
二人没忍住抱在一起,都落泪了。
秋杏瞧见床上有孩子,不敢大声,又哭又笑:“姑娘,您真的还活着?还活着?我那不争气的堂兄弟把你丢到了一个大夫那里便跑了,我还曾南下来找过你,只可惜辗转许久都没有找到,我心中愧疚至极,此生竟然还能真的见到您!”
兰娘给她擦泪,忍不住笑:“傻子!当初我不就说了,我不一定就能活下来,若是我死了你也莫要担心,你好好活着便是了。你可成亲了?可有孩子?为何会在此处?”
秋杏也擦擦泪冷静下来,道:“姑娘,您走之后,我嫁了人,如今也是有孩子的,原本……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