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世中进来时,就见几个丫鬟俱是大气也不敢出的守在床前,一旁的小几上摆着各色菜肴,却都是一动未动的样子。
看见他进来,丫鬟们都是纷纷行下礼去,当先一个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和梁世中道:“王爷,公主一直不愿吃东西,不论咱们如何求她,她都是连看也不看一眼。”
梁世中的目光向着床上看去,就见沈妙澄半倚着身子,她的眉眼间透着病色,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淡白色的,只衬着人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梁世中端起一碗粥,递到沈妙澄面前,与她吐出了两个字:“吃饭。”
沈妙澄的眼睫轻轻颤着,她睁开眼睛向着他看去,声音脆弱动听,只小声和他说了句:“你出去。”
“沈妙澄,你闹够了没有?”梁世中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怒火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掩盖着那一股刻骨的心疼与满腔的懊悔,其中,甚至还有两分他不愿深究的畏惧。
他从不曾想过,他会惧怕一个小女子。
“你杀了他,你杀了萧骏生。”沈妙澄的眼睛里有恨意溢出,如同泪光一样闪烁,她看着梁世中,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抹病态的潮红之色。
“是你逼我的,”梁世中倾下身子,他笔直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的开口:“沈妙澄,你将我的行军路线透露给了萧家,害我险些丧命,你以为我会饶过你?”
“那你应该杀我,你为什么不杀我,你为什么要害死他?”沈妙澄忍着泪,扬起手向着他身上打去。
梁世中一举扣住她的细腕,他的眼瞳深黑,就那样说了句:“杀了他,才更让你难过不是吗?”
“梁世中!”沈妙澄喊出了他的名字。
“你怀了孩子,却不告诉我。”梁世中逼近了她,他的声音低哑,眼眸深处有痛色划过。
“要我给你生孩子,你不配!”沈妙澄吐出了一句话,她看见了梁世中眼底的痛苦,她却是微微的笑了,在他的心坎上又一次扎上了一刀:“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那个孩子!”
“告诉我,”梁世中一把扣住了她的腰,将她箍在自己怀里,厉声问她:“你心里从未有过我?”
“我心里没有你,从来都没有,我讨厌你,恨你,梁世中,你这个刽子手,你这个反贼,我恨不得杀了你!”沈妙澄的泪水滚了下来,她的手用力的向着梁世中的胸膛上推去,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你想杀我?”梁世中的眼睛暗的怕人,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匕首,一把塞到了沈妙澄的手里,他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男人精壮的胸膛,他紧紧地看着她的眼睛,与她喝道:“往这里刺,去替萧骏生报仇!”
沈妙澄的手颤抖着,几乎要握不住那一枚匕首,她看着梁世中的胸膛,因着常年征战,他的胸膛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箭伤,也有刀伤,一道道的扎着人的眼睛。
“愣着做什么?我让你杀我!”梁世中扣紧了她的腰,将她带到自己面前。
沈妙澄不停地喘息着,握着刀柄的手只颤颤巍巍的向着梁世中的胸膛上刺去,在刀尖刺中他皮肤的瞬间,她只觉手腕一软,竟是再也刺不进分毫。
“哒”一声脆响,匕首落在了地板上。
沈妙澄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的肩头剧烈的颤抖着,她从未这样恨过自己,她下不去手!即使这个男人害死了她的丈夫,即使这个男人是她父兄的死敌,即使这个男人强迫了她,她竟还下不去手去杀了他!
沈妙澄,你没用!
梁世中看着她从指缝间涌出的泪水,他的心头一涩,只俯身将她抱在怀里,低低的喊着她的名字:“澄儿。”
“我要回京,”沈妙澄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微弱而凄楚和他道出了一句:“我要阿娘,我要找阿娘……”
“王爷,时大人传来一封密信,还请王爷速速过目。”有随从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梁世中看了眼怀中的女子,他为她拭去泪水,只起身与丫鬟言了句:“看好她。”
“是。”丫鬟们头也不敢抬,只毕恭毕敬的开口。
男人转过身,离开了沈妙澄的屋子。
书房中,梁世中将密信打开,待看完信上的内容后,梁世中不动声色,只打开火折子,将那一封信烧了个干净。
“王爷,不知信上……说了什么?”幕僚立在他左右,斟酌着问道。
“信上说,崇安帝的身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宫里已经召回了太子,礼部那边也是为崇安帝备下了后事。”
听着梁世中的话,幕僚一震,低声道:“王爷,若消息属实,眼下便是咱们进攻的良机。”
梁世中不置可否,他的眉宇间透着几许疲倦,只以手捏了捏眉心,淡淡道了句:“之前与萧家襄王的一役咱们损失惨重,眼下当以休养生息为主,不可冒进。”
听得梁世中这般说来,那幕僚便是不再多言,只吐出了一个字:“是。”
“下去吧。”梁世中嗓音低沉,与那幕僚道。
那幕僚行了一礼,可却不曾立刻退下,而是与梁世中小心翼翼的言了句:“王爷,属下见您气色不好,要不请大夫来给您看看?”
“不必。”梁世中摆了摆手,念起沈妙澄,只觉头疼欲裂,他淡淡合上眼睛,与那幕僚低声说了句:“你先出去。”
那幕僚恭声称是,见他如此,再不敢多说什么,只离开了书房,并为他将门掩上。
那幕僚合上门,刚转过身便见身后立着一个女子,他微微一惊,一声“娘娘”还不曾从嘴里唤出,就见那女子示意他噤声,而后小声与他说了句:“大人请随我来。”
那幕僚与她走至一侧,只向着她拱了拱手,道:“娘娘有何吩咐?”
“方才我来为王爷送点心,不小心听见了王爷和大人的对话,”沈英月手中端着托盘上,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的茶点,她的眸光明亮,只与那幕僚轻声道:“敢问大人,皇上是否已经病入膏肓,礼部悄悄备下了后事?”
闻言,那幕僚一震,他看着沈英月的眼睛,晓得她已是将屋里的对话尽数听去,隐瞒已是失去了意义,当下,那幕僚只垂首,恭声道:“属下不敢欺瞒娘娘,的确如此。”
语毕,那幕僚又是叮嘱道:“娘娘,此事非同小可,属下知晓您是皇上的亲妹妹,还请您务必要保密,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
“我知道了。”沈英月轻轻开口,她与那幕僚缓缓点头,只深吸了口气,向着书房走去。
听到叩门声,梁世中抬起眸子,只低声喝了两个字:“进来。”
沈英月端着托盘走进,她今日特地装扮过,一袭藕荷色的收腰衣裙,裹着她纤细娉婷的身段,面庞上也是施了一层淡淡的脂粉,看起来颇为明丽,再不是之前那般凄凉与憔悴的样子。
“王爷,妾身亲自下厨,为您做了些点心。”沈英月唇角含笑,只上前将手中的点心送到了梁世中面前。
梁世中的黑眸在那些点心上淡淡扫过,他向着面前的女子看去,与之道:“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你若有空,不妨去陪陪澄儿。”
沈英月眸心一怔,又是唤了一句:“王爷……”
“你是她姑姑,她素来听你的话,你去替我劝劝她,”梁世中说到这,只微微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说了下去:“让她别伤害自己。”
沈英月望着他的侧颜,见他一心念着的只有沈妙澄,她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勉力将那一股妒火压下,面上却仍是温柔如水,只向着梁世中行下礼去,温声道:“妾身记下了。”
晚间。
议政厅中烛火通明。
一众将领俱是分站两侧,与主位上的男子一道商讨着目前的局势。
蓦然,就听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侍卫的声音响起:“公主,您不能进去。”
听到这道声音,梁世中抬起眸子,就见一道纤弱的身影冲了进来,她的肌肤如雪,目如点漆,开口便是喊出了他的名字:“梁世中!”
梁世中放下手中的公文,起身向着她走去,他握住她的肩,出声问道:“怎么了?”
“我要回京,我要去见我阿爷,你若不让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沈妙澄声音微弱,目光中却透出一股决然之色,她仍是十分虚弱,这一路只让她气喘吁吁,唯有一双眸子却还是紧紧地盯着梁世中的眼睛。
“你听谁说的?”闻言,男人剑眉微皱,当即问道。
沈妙澄也不回答,又是重复了一句:“我要回京,你让我回去。”
梁世中见她的身子轻颤着,似是随时都能倒下去,他心下不忍,只揽住她的腰,让她倚在自己身上,他看着她的眼睛,终是低声与她说了句,“好,我送你回京。”
“你不骗我?”似是不曾想到他会这般轻易的答应自己,沈妙澄微微一怔。
“我骗谁也不会骗你。”男人声音低沉,缓缓和她吐出了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