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过来吧,亚利克斯,维尔德格。”坐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地任凭工作人员在她周身做出最后修整的斯塔长公主和善而亲切地说道,她很喜欢这两个孩子——固然亚利克斯与维尔德格的年龄与之相仿,但因为他们的长兄娶了她的妹妹奥尔加的关系,她总觉得他们就像是自己的弟弟,她只有一个哥哥与七个小妹妹,一直想要个淘气而优秀的弟弟:“坐在这儿,我的身边。”
“祝您幸福,斯塔长公主殿下。”亚利克斯从房间的边缘绕过那些层层叠叠的手工蕾丝,坐到那张被斯塔长公主占据了大半,以贵重的白色绸锻装饰的长椅上,维尔德格有样学样,不过他只好坐在长椅弯曲的雕花扶手上了。
令斯塔长公主意外的是,亚利克斯还为她带来一件小礼物,一个带着奇特花纹的手镯,它看上去十分的光滑,但并不会闪亮。原料取自于十八世纪的几枚旧银币。
“这个花纹看起来很像字符。”斯塔长公主说道。
“鲁纳斯文。”一种咒文,只要将它刻在木、石、金属甚或任何材料上,就能得到无穷的威力。
“诸神之主奥丁付出一只眼睛才得到的智慧。”斯塔长公主微笑:“对了,我不应该忘记您是古炼金学的教授。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幸运。”
“啊,我确实非常需要这个。”长公主殿下向工作人员示意,负责装饰部分的工作人员在仔细地观察过这支手镯之后,将这枚饰品放进一旁的珠宝盒子中——亚利克斯发现,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带着白色的小羊皮手套,这样就不会在光亮的绸缎与首饰的表面弄上人体本身的油污与指纹了。
“我会在典礼上带着它的。”长公主解释道,:“首饰是最后的。谢谢你,”她又说:“亚利克斯,我很喜欢。”
她是真心实意,但大概很难想到出自于亚历克斯之手的东西很少会有不和魔法产生联系的。这件饰品是亚利克斯的鲁纳斯文试验品,可惜的是完成品只能带动微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魔力,但在某些时候,也许可以起到不可预计的作用——奥丁表面看上去如同冰封的海洋那样平静无波,下面的暗流却是难以捉摸。
每个国家也许都是如此——巫妖叹息,他是不得不为,很难理解一个王座为何会成为如此之多人类毕生奋斗的目标——他们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多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东西。
斯塔长公主看到撒丁的年轻王储在不经意间微微翘了翘,哦哦,她在心里想到,这样东西一定是他亲手制作的——她已经听说过亚利克斯的小爱好啦……但估计那些稀奇古怪的菜肴是没有机会品尝一二了。
***
4月里的北部白昼已经超越了黑夜,黎明来得如此之早,维尔德格帮助一个小个子的女性工作人员从箱子里取出一个蓬松柔软的绵纸包, 并且按照她的要求展开,举高。
“给他戴上手套。”不知什么时候撒丁的工作人员也到了,王储与随同人员的装束虽然正式但很简单,就和罗莎丽娅公主的浅蓝色礼服一样,今天的主角是奥丁的王储维格尼尔和东加的斯塔长公主殿下,无论基于最基本的教养还是礼貌都不应该在这个重要时刻抢夺人们的注意力。
哈,这倒是方便了,维尔德格想,他乖乖地听从工作人员的命令——这些专业人员面色严肃的像小学老师,发布命令像将军,确定某样事物可或不可的预期就像是最高法院大法官作出终审判决,不得起诉。
曾经的西撒丁首席暴徒,现在的死灵骑士,在一个年龄只有他的四分之三,身高只有他三分之二的小姑娘命令下,屏住呼吸——哦,他原本也不需要呼吸,助手之一在斯塔长公主的发髻上披上一条丝巾,长公主配合着放松肩膀,让那件同样点缀着无数珍珠的白鼬皮斗篷轻轻地覆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助手拿开丝巾,纯白的丝绒与裘皮托起的钻石皇冠闪闪发光,被慎而重之地压在色泽浅淡的浓密金发上。
王室的专用裁缝上前一步,象征性地缝上最后一针,这也是古老而繁琐的婚俗之一。
斯塔长公主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中央,在最后的调整中化妆师要求人们关上了所有的灯,暖厅的门缓缓打开,冰冷的空气骤然涌入,人们无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化妆师急忙上前,用最快的速度在自然光下调整了一下斯塔长公主殿下的妆容,这个工作对他来说是个大考验,除了时间必须保持的足够长之外,在长达半个小时的露天游行与二十分钟的阶梯,七分钟的甬道,一个小时左右的仪式与之后的二次游行中都很难找到补妆的机会。
透明的自然光下,长公主殿下看起来美极了。
她的双眉很细,而且长,与头发一样,是近似于银铜合金所有的那种浅金属色,她的瞳仁固然与其兄妹一样是蓝色的,却是那种淡钢蓝,而非比较深沉的皇家蓝或者矢车蓝,鼻梁高而窄,双唇应总体设计师的要求使用蓟色,那是一种非常浅淡的红色,中间调偏蓝。
她的皮肤几乎是半透明的,洁净而无瑕,好像天使刚刚为她擦拭过。
白鼬皮的毛虽然密集,但比不上獭兔或者狐狸那样纤长,它们毛茸茸地竖立着,珍珠在其间闪着光。
她向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异性投去询问的眼神。
亚历克斯微微一笑:“……她是那么美丽,他再也想象不出比这更漂亮和聪明的面孔……她现在一点也不像是雪做的。在他的眼睛里,她是完美无缺的。”
斯塔长公主略略地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不是那么完美的不像是真实生活中存在的人了:“你的赞美令我很高兴,但亚历克斯,这不是源自于那个悲哀的童话么?那个曾经钟情于完美的雪之女王的小男孩,最后还是被他家乡青梅竹马的小女孩带走了……这个预兆并不怎么吉祥呢。”
“没关系的。”亚历克斯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小小声地说道:“雪之女王只有雪花组成的蛇与熊,您可是认得一个巫师哪,如果真有这种事情发生,我就来熬制一副药剂来让您的丈夫回心转意好了。”
巫妖出品,绝对良品,不会像某本幼儿读物中的迷情剂那样在短时间内失效,也不会和某个古老传说中的道具那样会被普通人随手破解。
斯塔长公主笑了起来,她原先还是有点紧张的,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放松了:“那真是太好了,”她也小小声地说:“虽然没有骑士,但有个可爱的小巫师守护也是很不错的事情。”
可爱的……小……巫师……
亚历克斯石化了。
不可以这样哪,一边的维尔德格在心里笑得只恨不能滚来滚去,你面前可是一个阴险、可怖、危险、无情、暴虐……等等诸如此类的,伟大而邪恶的亡灵巫师……哎呀,您为什么不顺便掐掐他可爱的小脸蛋呢?……呃……
一道源自于灵魂作用于灵魂的强烈鞭挞成功地遏制了连“费丽西亚”的“假象”也无法完全遮掩的扭曲笑容。
死灵骑士抚摸了一下鼻子,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回一个不死者应有的冷酷以及漠然模式。
总之……奥丁是个国土广阔,人口众多,发展空间极大的国家,与东加遥遥相望,和撒丁仅仅间隔一个冰冷的北方海,这次婚姻不得不说是两个北方国家的绝妙联盟,假如因为任何一种原因关系破裂甚至被神圣公国与罗斯拉拢过去的话,无论对于亚历克斯还是撒丁都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有必要的话,他的主人绝对是会不择手段的呦。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斯塔长公主并不像奥尔加那样出自本能地惧怕亚历克斯与自己,是因为血液中的非人因素尚未被激发的缘故?
“不,”巫妖通过心灵联系冷冷地回答:“这只是意志力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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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加大公的身体壮况并不怎么理想,按照医生的嘱咐,他甚至不能离开床铺太久,所以陪伴在斯塔长公主身边的是罗曼诺夫公爵,之后他还得将美丽的妹妹交给奥丁的王储——圣母大教堂的钟声在清晨明亮干净的阳光与晨风中不断地回荡,街道两侧数百万群众满怀期待,当未来的王储妃乘坐的马车车轮从街道中央辘辘滚过的时候,人们为她的美貌与高贵而倾倒,持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这个名字对于奥丁民众来说已经是相当的熟悉,不只一个人称赞过这个名字是多么的美好,斯塔长公主的中间名是温德斯,也是风的意思,而他们王储的名字乃是有翼者的意思,这难道不是上天所设定的美满姻缘么。
他们挥舞着手里的花束,这些花束多半都是由指甲大小小铃状白色香花组成,波涛汹涌的花之河流让寒冷的空气里充满了清冽的香气。如果不是现在禁止人们向马车投掷花束,斯塔长公主的脚下与身上一定会堆积起这些象征着纯洁与幸福的大花铃兰——令人惋惜的是,在上一次的王室婚礼中,有人借着向新人投掷花束的机会投出一枚无柄式手雷,如果不是它很凑巧的击发失效,现在的奥丁国王与王后必定死于非命,也就没有奥丁王储的存在了。
在宁静祥和的表象下,近万名国家警察、民防军警及军队正以各种形式上街执行安全任务,200名狙击手埋伏在市内要道附近建筑物屋顶上;国家内政部对半径70公里以内的区域实施空中管制,空军f-18战斗机随时待命。嗅觉灵敏的警犬,带着防炸弹装置,在婚礼的必经之地、教堂、周围所有的地方进行细致周密的搜索,高精密度的摄像机安装在数千个古老的屋檐下,百名经验丰富的监察人员监视着人群中的每一处——汇聚在这里的是800名王室成员和国内外社会名流,以及数万无辜群众。
奥丁以及北地联合王国:北地问题的根源与奥丁的历史一样久远——北地曾经是奥丁的附属国,也可以说是殖民地,这片土地上的民众执拗而狂暴,难以控制,很多时候,连最基本的税款都不愿缴纳;而中世纪时,作为旧约公教信徒的奥丁国王所施行的“异端审判法”也促使了矛盾的进一步激化,或许他是想借着旧约公教的力量拔掉一直以来死死卡在喉咙里的这根刺,可惜事与愿违——北地人发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他们毫不犹豫地向旧约公教的大主教贡献了上千斤的黄金……北地成功地保存了自己,它不再是奥丁国王喉咙里的一根刺,而是一把匕首了。
当奥丁发生内战时,北地人暗中支持反对党;当奥丁与其它国家发生战争时,北地人与奥丁的敌人合作,相对于此的就是奥丁王室密如繁星的苛捐杂税与专门针对北地的严酷法律……堪称近千年来最大与最长久的一对世仇。
18世纪后奥丁的历任国王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缓和北地与奥丁之间的紧张关系,效果尚可,毕竟不是人人都喜欢没完没了的互相诟骂与无穷无尽的彼此厮杀,以及由此造成的,动荡不安的社会局面和举步维艰的生活处境,何况现今两地的法律完全是一样的,甚至对北地有着诸多宽待,就连宗教问题也已经不复存在,大家都是旧约公教的信徒——至于是否虔诚,那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除了一些无可救药的偏执狂,或者更简单地说:恐怖分子。
***
“看哪,那是圣哲所赐予人类的奇迹!”
与罗莎丽娅同乘一座马车的嬷嬷低声喊道,而她身边的罗莎丽娅则以惊叹与敬畏的目光膜拜这座威严与崇高并存的建筑。
这座海拔最高的教堂全部由出产于东大陆,由翡冷翠城邦转运来的乳白色大理石建成,高五百英尺左右,长宽各有四百英尺与两百八十英尺,教堂中央是两座与门墙连砌在一起的双尖塔,塔尖的祈祷室被称为“距离圣哲最近的地方”,四周林立着无数座的小尖塔与双尖塔相呼应。教堂内有10座礼拜堂,中央大礼拜堂穹顶高150英尺,中厅部跨度为50英尺,是目前尚存的最高的中厅。宽大的正面窗户镶嵌着各个圣者遗留在人间的影象,绚烂的色彩、清晰的线条,阳光穿过窗户在奔腾跳跃,在地面与座椅上形成了一幅幅美丽的彩色剪影。
它在11世纪开始建造,16世纪才算真正完工,已经在层层冰川的拱卫下矗立了500年。
和每个固守传统的国家一样,这个圣母大教堂是属于奥丁王室所有的,只有王室成员与教堂内部的工作人员才能在里面举行婚礼,除此之外……无论你是怎样的有钱,或者有名,甚至两者皆有也不可能打破这一约定俗成的规矩——曾经有个颇受人们欢迎的贝弗里巨星想用一张近乎于天文数字的支票来换取奥丁国王的授权书,结果王室秘书处的回函中谦虚地建议他可以前去圣母大教堂应聘做个清洁工或者电工,修理工也可以,这样他就有资格在大教堂里举行婚礼了。
异想天开的贝弗里巨星有没有去做清洁工我们不得而知,还是把我们的视线转回到今天的主角身上吧。
军号与铜鼓长鸣,斯塔长公主在兄长的陪伴下走过长长的甬道,身着雪色军礼服的奥丁王储维格尼尔在祭台前等候着她……眼神复杂的罗曼诺夫公爵牵住她的手把她交给她未来的丈夫,两位尊贵的新人首先与众人一起念诵圣经中的一节,而后 双双在祭台前跪下,主持婚礼的红衣主教问道:“你们是否决心彼此珍爱,彼此敬重,终身不渝?”“是的,我们下定决心。”新人双手相互握紧,誓词清晰坚定。“我,维格尼尔.恩斯特.奥古斯特,宣布你斯塔.温德斯.罗曼诺夫为我的妻子,一生维护你,发誓忠于你,无论富有、贫穷,无论疾病、健康,终身不渝。”新娘重复了誓言,随后两人互换婚戒。
然后他们在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走出教堂,在教堂前方的广场向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的群众致意时,应人们的要求,维格尼尔在妻子的额头上浅浅一吻。
他的双唇冰冷坚硬,姿态也有点僵硬,但除了斯塔长公主——现在应该称为王储妃之外谁都不曾察觉。
之后便是游行,晚宴,舞会……一切顺遂,只是舞会结束的很早,王储夫妇将遵循王室传统,在停泊在北地海湾的巨大游艇上度过他们的新婚之夜。
***
维尔德格懒洋洋地跟在亚历克斯的身后,他们的房间靠在一起。
“嗄,”他突然高兴地说道:“你好了。”
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卷起嘴唇,皱眉:“什么……好了?”
“你的传统侦探小说综合症……”
“你要我打开你的头盖骨仔细查看一下吗?”亚历克斯尖刻地说道:“虽然我怀疑里面除了骨头与内膜之外什么都没有。”
“噢……你没发现吗?”维尔德格兴致勃勃地说道,:“今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手伸进外套内侧——握住了那把沉重的柯尔特双鹰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