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钰斜靠在椅背上,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很久,以至于下面吴用,韩世忠,尚同良等大臣等得有些急躁了。可王上不发话,他们又不好轻易开口,只得正襟危坐,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都各自在猜想着王上今天会不会拍板决定。
阳光渐渐照射进厅里,王钰却如老僧入定一般,眼神漠然的瞧向外面的庭院。大概是被阳光照得有些头晕,孟昭忍不住了,身形微微一动,似乎要起身说话。
“定了吧。”王钰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厅中先是一愣,而后大臣们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均露出欣喜之色。
“今天本王就写个折子递上去,明天早朝正式宣布。中书省拟一个详细章程上来,最好再提出备选地点,朝廷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件事情敲定,希望可以在年底之前完成迁都。”王钰一旦下定决心,办起事情来就是雷厉风行。
“王上,备选地点其实不用议吧?北方的城市中,只有一个地点适合作为国家的首都。”吴用说到此处,看了看王钰的反应,见王上正以咨询的神情看着自己,遂补充了一句,“就是幽州。”
幽州,为古时候九州之一,隋唐时期北方的军事,政治,经济中心。周朝时,周武王灭殷,封召公于幽州故地,号为燕。所以这个地方又常被叫作“幽燕之地”。战国时,燕国与其他六国并列为战国七雄。秦始皇统一天下,在幽州设立渔阳,上谷,右北平,辽西,辽东等郡,这也是“北平”这个名字的来由。
到了宋朝时期,幽州为幽云十六州之一,成为辽国的领土,是辽国五京中的“南京”。王钰出使辽国,以租借形式取回幽州主权,在这里设立了幽云都管衙门,经营多年,经济较为发达。幽州的各项配套设施相对来说,比较完备,民族成分单一,又是军事重镇,迁都到这里应该说是很合适的。
所以,当下大臣们听到吴用这个建议,都表示赞同。但王钰却摇了摇头:“议还是要议的,兼听则明嘛,不能搞一言堂。要让方方面面的意见都提出来,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一下大臣们就纳闷了,这还需要议吗?板上钉钉的事,拿给谁议?死忠于赵家那帮人吗?他们说话能起任何作用吗?惟独吴用与尚同良对视一眼,明白王上的用意。要动手,就得师出有名,你不跳出来反对,我们拿什么借口扳倒你?王上是要在迁都之前,把那些牛鬼蛇神,一网打尽,免得迁了新都来麻烦。
当日,王钰以摄政王身份上奏两宫皇太后以及天子赵允同,名义上是奏请迁都,实际上只是向皇室通报一下,因为他已经决定了。随后,朝中重臣纷纷上奏,附议王钰。两宫太后以及赵颉见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改变,都感大限已到,惶惶不可终日。聪明如赵颉,也想不出来任何对策。殊不知,一场主要针对他的政治风暴,已经在酝酿之中。
第二日早朝,王钰正式宣布,为了稳定北方局势,巩固这些年来拓展疆域的成果,大宋中央朝廷决议迁都,将此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随后,尚同良等人提出了各种方案。有人提议迁到太原,有人提议迁到青州,最耸人听闻的莫过于还有人提出迁到原金国旧都上京。这时候,陆游提出一个方案,建议沿用原来辽金两朝的“五京制”,平衡各地之间的利益关系,以表示中央对各地都一视同仁。
他在奏章中提出,汴京仍旧为东京,以江南的江宁府为南京,以幽州为北京,以四川成都为西京,以湖北的江陵府为中京。
此议题一经抛出,文武百官均感匪夷所思。倒不是说这个五京制不合适,而是陆游这道奏章来得太突然,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可没等大臣们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以吴用为代表的一班王上亲信大臣,都表示了赞同。在朝为官,最重要的就是要看懂风向,不要跟错方向,吴用等人一带头,满朝文武纷纷跟进。
吴用是王钰的心腹,他太了解王钰了。当陆游抛出这个议题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是王上的授意。不要小看这个动作,王上是既要迁都,又要顾及到汴京官员军民人等的情绪。这里作了一百多年的都城,突然一下子废弃了,汴京的老百姓,以及赵宋的遗老们接受不了。所以,名义上仍旧以汴京为东京,其实不过是安慰安慰这些人。至于成都,江陵,江宁这三个地方,都是地方重镇,朝廷作这样的决定,表现出这样的姿态,其实无非就是传达这样一个讯息,我王钰重视你们。
就如同前些日子,王钰定下两条政策,减税和办学一样。满朝文武都一头雾水,不明白王上在搞什么。其实,这就是给天下人许出一个承诺,用王钰自己的话说,就是给你们开出一张支票。但这张支票能不能兑现,就得看我处在什么位置。
如果我得势了,我说的话自然是算数的。我怎么才能得势?当然是你们要支持我啊,不然我就是孤家寡人,什么也办不了。其实,这也是一种收买人心的举措,在登基称帝之前,营造声势。王钰在朝廷里摸爬打滚十多年,这种政治操作,或者说炒作,已经十分纯熟了。
“好吧,既然陆游提出来了,大家也都表示赞同,五京制也列为选项之一。列位臣工,还有什么意见吗?”王钰朗声说道。
堂下一片沉默,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要是没事,大概就到了卷帘退朝的时候了。
这时候,有一个人急得不行,那就是福王赵颉。眼看着,王钰置赵家的意见于不顾,执意迁都,甚至有制造即成事实的苗头,可那帮支持赵家的大臣就是迟迟不出面,由不得他不着急。
见没有人说话,退朝的时候该到了,他也就顾不得许多,重重咳嗽了两声。
“王上,福王殿下,臣有本要奏。”监察御史郭淮出班说道。
王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郭御史,有本速速奏来。”
“是。”郭淮应声之后,作出一个非常奇怪的举动。他把笏板插在玉带上,然后双手举上头,取下乌纱帽,郑重其事的放在地上。而后,双膝一屈,拜倒在地。众臣一见,都不明就里,这是干什么?乌纱帽是一个官员的身份象征,摘乌纱除非是被革职罢官。
“臣,郭淮,今日冒死上奏。”开场白很惊人,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王钰冷眼旁观,没有表态,赵颉倒说了一句:“郭大人何必如此,朝廷广开言路,容得下各种意见,即便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相信王上与本王都不会怪罪于你,王上,您说是吧?”
见他把话头抛给自己,王钰点头道:“不错,朝廷向来开明,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只要在国家法度之内,都被允许。”
得到了王钰这个保证,郭淮才开口奏道:“王上,臣始终认为,迁都一事,有百害而无一利!众臣极力推动迁都,都是为了迎合上意,没有一人是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想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定都于此,造福天下。传至今日,国家已是一片乌烟瘴气,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文武大员,只求讨好上峰,明哲保身,才有了迁都这一出荒唐的闹剧!臣,恳请王上,法办力主迁都的一班大臣,重顿朝纲!”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即便吴用等人,也被他这一番严厉的指控,惊得骇然失色。他的话很明显,就是针对以吴用为代表的一班王钰亲信而来,只差没有指名道姓了。这位郭御史难道今天得了失心疯?你不要命了?
更惊的是赵颉,就连他也没有想到,郭淮会用如此严厉的措辞!自己不过是希望你出来说说话,可没叫你把矛头对准这么多人,打击面如此之广吧?这不是引火烧身吗?万一王钰一个雷霆大怒,这火恐怕还得烧到自己身上。
王钰摸了摸鼻子,近来他有些热伤风,鼻子不通。又朝堂下望了望跪拜于地的郭淮,突然说道:“列位臣工,作御史就要像郭大人这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怕触怒谁,该说的话一定要说,哪怕这话不好听。”
殿下许多大臣心里打起了小鼓,没弄错了吧?郭淮这厮胆大妄为,把矛头直接对准吴用等大臣,甚至有攻击王上之嫌,王上还表彰他?
王钰缓缓起身,步下玉阶,百官肃首。来到郭淮面前,他拾起那顶乌纱帽,伸手拍了拍,似乎在弹灰尘。
“郭大人呐。”
“臣在。”郭淮跪在他脚下,大声回答道。
“你作御史是很称职的,回为你什么都敢说。”王钰亲手把乌纱帽给他戴上。
“臣愧不敢当!谢王上夸奖!”郭淮此时心里都是七上八下,他没想到王上会如此礼遇。
王钰退后三步,抬手道:“你站起来。”郭淮略一迟疑,而后站起身来,刚看了一下王钰的眼睛,立马低下头去,心里狂跳不止。
“列位臣工,看看,看看咱们郭御史这模样,是不是大义凛然,刚正不阿?”王钰向满朝文武询问道。
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班奏道:“回王上,的确是凌然不可侵犯,一看便知是正人君子。”此人,便是枢密院都承旨郑僮郑大人。
王钰笑道:“本王刚才说了,郭大人作御史,是很称职的。可是……”语至此处,他停顿下来,好一阵之后,突然哼道:“可你作为一名朝廷官员,却不够格。”
郭淮猛然一听这话,呆立当场,不自觉的就跪了下去。
“尚同良。”王钰脸上,笑容尽敛,一片肃穆。
“臣在。”尚相爷出班候命。
“你告诉本王,御史的职责是什么?”
“回王上的话,御史堂监察之重任,监督百官言行,弹劾不法,上至执宰,下至小吏,无一不在御史的监察范围之内。御史,实乃朝廷的根基所系,国家法度的维护者。”
王钰鼓掌表示赞许:“说得好,御史是国家法度的维护者。可郭大人啊,你身为监察御史,位高权重。就应该洁身自好,遵守律法。可你呢,知法犯法!前些日子,几位文士写文章抨击朝政,本王说过,这是好事,要容忍,要鼓励。但是,朝廷的机密他们是如何得知?郭大人,你能不能帮本王解答这个疑惑?”
郭淮听他提起此事,心知一切都完了,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好,你不说,本王让人帮你说,枢密使刘三石!”
刘三石大步出班,朗声说道:“臣奉王上命令,调查泄密一案。经主笔之人交待,是有朝廷官员事先泄密,蓄意哄骗,指使他们攻击朝政。其中带头之一,正是监察御史,郭淮!”说罢,从怀中取出证词。王欢一见,小跑着下得殿来,接过证词,遍示众臣。
王钰冷笑道:“郭大人,你是国家法度的维护者,你就是这么维护的?亏得你还敢在这资政殿上大义凛然,一副慷慨赴死,舍生取义的模样,你做给谁看?本王生平最恨的,就是你这样满口仁义道德,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殿前武士!”
话音一落,殿外金甲武士闻声而入!
“将郭淮摘去乌纱,扒去朝服,革除一切职务爵位,贬为庶民,永不录用!”王钰看来是真动了怒,厉声喝道。
文武百官见此情形,无不胆寒!
“许昌,勾文仲,马士元,张洪远,范必达,齐元盛。”王钰一连叫出了六个名字。
突然,从文武两列中,奔出数人,齐齐跪在地上,其中一人哀声说道:“王上,臣,臣有罪!”
王钰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言道:“此六人,藐视朝廷法度,知法犯法,为泄密一案共犯。即刻革除一切职务,交由大理寺依法严办,以儆效尤!”内卫禁军,拥入朝堂,将六人摘去乌纱,扒去官服,一个个死猪一般拖出殿去。
群臣骇然!今天一朝,查办了七名朝廷大臣,实为近年罕见!王上迁都之心,如此坚决,这些人又是何苦来着?好在王上还心怀仁慈,没有杀他们任何一人。
而吴用等大臣都在心里拍手称快,这几个月来,就是这帮人上窜下跳,极力抨击迁都,为赵氏招魂。现在傻了吧?一次摘了七顶乌纱,下一个该轮到谁了?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往上面瞧去。哟,福王的脸色怎么如此难堪?
赵颉此时是如坐针毡,他眼睁睁看着在朝中为数不多的支持自己的大臣,被王钰一口气全罢了官,可自己却使不上任何一点力气,心中的怨毒当真不是笔墨所能形容。
王钰走回宝座,略整衣袍,重新落座下去,神色平静的问道:“列位臣工,还有事上奏吗?”
都这模样了,百官就是有事也不敢挑在今天上奏,正等着无本退朝之时。忽然两列文武官员齐齐扭头。就连王钰也瞧向了殿外。
那是一阵急促的鼓声。
本来,打鼓有什么奇怪的?民间有个喜庆婚嫁,都得敲锣打鼓,热闹热闹。可问题是,这里是禁宫,能随便打鼓吗?这鼓声连资政殿都听到了,说明离得不远。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有人在打“登闻鼓”。
所谓登闻鼓,在晋代就有所记载。到了宋代,在朝堂外面,设立一面大鼓,全国的人民,不管你是官是民,若你有冤情,各路衙门不受理,或者判决不公,你就可以到京城来,击打这面登闻鼓,向皇帝告御状,或你本人无法上诉,亲戚朋友都可以。
在宋太宗的时候,京城有个中富之家,他的奴仆弄丢了一头猪,这人是越想越委屈,于是去击打“登闻鼓”,向皇帝伸冤。奇特的是,皇帝还受理了,下诏赔他一千钱补偿丢失的猪。事后,宋太宗向大臣笑说,这么小的事情都来找朕,那朕岂不要忙死?但是,朕以身作则,带这个头,给官员们作个表率,还愁天下不太平么?
从这之后,朝廷就对打击登闻鼓作了严格规定,要不然你老百姓丢了一只鸡,或者老婆偷汉子,都来找皇帝,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啊。于是就规定说,天下的臣民,不得越级上访。后来又限定上诉期限,普通百姓一年,官员为三年。而且规定说,如果不符合规定的,你来打击了登闻鼓,是要吃官司的,皇帝可不是随便就能惊扰的。
在满朝文武的记忆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去打这个登闻鼓了,甚至还有大臣曾经提议,现在四海升平,百姓没有冤屈,是不是撤消这个制度?现在,这登闻鼓居然又响了!
“怎么回事?”王钰虽然作官这么久,可他对这个登闻鼓制度不太熟悉。
就在这时,一名官员快步入殿,具大礼参拜之后,紧张的奏报道:“王上,福王殿下,宫外有百姓击打登闻鼓鸣冤,登闻检院已经受理。”
“击鼓鸣冤?是什么人,他有什么冤屈?找开封府,或者大理寺不就行了么?”王钰问道。
“回王上,打击登闻鼓的是一个妇道人家,她要告的是当朝权贵,谋杀他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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