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瘸子，没工作，没钱，没屋。我一个废人，你叫我找谁去？”徐红军苦笑，哪里是他不肯找哦？关键是谁肯嫁他呢？
“再说了，我一个废人，自己混混，这半生也就过去了。何苦再去拖累别人？
妈，歇了这心思吧。以后别提了。”
说着，他起身，就要走。
季雪突然叫住他，“二哥，你站站！”
徐红军愣了下，“小雪，啥事？”
对待季雪，他总是当孩子一般，跟她说话，声音不自觉的温柔了些许。
季雪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碗筷，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嘴，才慢悠悠问，“二哥，你为什么不租个店面呢？那报摊上，除了每天的晨报晚报，就出租一些书籍连环画什么的，能挣几个钱？”
徐红军没想到季雪也跟他提这个问题。
其实，早些年，和他一起下放过的故友来看他，也曾想资助他开个书店什么的，被他拒绝了。
他如今一个废人，弄个报摊，不过就是打发时间罢了，也并非真正为钱。
偶尔能挣个仨瓜俩枣的，能把日子过去，也就够了。
他想的不多，能侍奉母亲百年。之后，他大约也就对这尘世不再有挂念了。
“二哥？”看他怔愣不说话，季雪挑了挑眉，又喊了一声。
徐红军回过神来，干笑道，“现在就这，也挺好的。每天想啥时候出摊就出摊，没人管着，要是租了店面，这生意不好，还着急。”
“那就想办法把生意做好啊。”季雪道，“二哥，你看婶子都这把年纪了，还跟你住在这破旧的老屋子里，别的不说，就单做个饭还在这棚子底下，连个厨房都没有，这个天还成，这要是下雨天，那底下能做饭吗？”
她这话说的有点重了。
徐老太和徐红梅两个都吓了一跳。
徐红梅忙拉了下季雪的胳膊，“小雪。”
一面跟徐红军道，“哥，小雪还小，你别听她瞎说。”
徐老太也怕儿子心里有负担，忙道，“是啊，妈跟你爸结婚时，就住这里呢，妈住惯了这屋子。”
然而，徐红军脸色仍旧难看。
“妈，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用，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可是，他一个废人，能做什么呢？
于是，他下了决心，道，“妈，过些天，你还是去二弟那吧。他那边条件好些，你过去，也能帮弟媳带带孩子。他们夫妻俩都有工作，忙。”
“嗳，红军啊，妈不是……”徐老太一听就知道大儿子这是多心了。
季雪打断老人家的话，起身，目光严肃的直视着徐红军。
“二哥，你除了腿上有点毛病，身体其他地方还有不适吗？”
“什么？”徐红军没听明白。
季雪道，“我瞧二哥你身子骨还挺硬朗的啊。既然没多大毛病，你又身为徐家长子，怎么能将赡养母亲的责任完全推给弟弟呢？”
徐红军面色紫胀，“……”
徐红梅见状，忙拉着季雪，小声道，“小雪，你别，你二哥他腿不好。”
哎呀，这孩子，说话咋这样直了？
“哥，那个，你别介意啊。”
“嫂子，你让我说啊，我觉得二哥他做的不对，不对的话，为什么不能说？他是个成年人，又不是孩子，难道该做什么，还得我们教？”
季雪很认真的跟徐红梅解释。
徐红梅不停的跟她使眼色，哎呀，这孩子，徐红军这大半生，受的打击太多了。
之前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参军落选，十九岁就到了那么苦寒之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二十三岁，青春正当时，他瘸了腿回城。
回城之后，原本按照政策，上级要给他安排工作的。
结果，一等近两年，后来一查，他那个位置早被人偷偷给顶了。
后来，徐老太闹了，才给了他一份烧锅炉的活儿。
徐红军受不了那个气，就没干。
但自此却消沉下来。
是啊，他这大半生，十八岁之前顺风顺水，十九岁之后，跌入人生低谷，再没爬起来过。
毕竟，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若是别人，也不一定能扛的过来。
第86章 不怕他怒
然而，季雪就是个傻孩子，根本没看懂徐红梅的眼色，反而，奇怪的问，“嫂子，你眼睛咋了？迷着了？咋眨个不停？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不是，小雪。”徐红梅尴尬的脚指头都要扣起来了，拉着她哄道，“小雪，锅里还有汤，你再盛点汤喝啊。”
季雪摇头，“我不爱喝汤，我还要跟二哥说话呢。”
“小雪啊，咱不说了，让你二哥去报摊吧。”徐老太也生怕这傻丫头说出更刺激的话来，赶忙的还是叫儿子快点滚蛋吧。
“行，那我跟二哥一起去报摊。”她忙拿起那小凳子上的《平凡的世界》，径直走向徐红军，笑眯眯道，“二哥，走，我跟你一起去报摊。我还有些人生难题，需要跟你一起探讨探讨。”
徐红军，“……”
徐老太和徐红梅，“……”
“走啊。”季雪将墙角的拐杖拿过来，递给徐红军。
徐红军怔愣着，拄着拐，走了两步，又茫然的扭头看季雪，“小雪？”
话说，今儿这丫头太奇怪了。
以往，她很少跟她嫂子来家的，即便来了，也不跟他说话。
徐红军知道，自己这模样，胡子拉碴又邋遢，不招女人喜欢，还会叫孩子们害怕的。
但，今天季雪对他，足以说的上是热情了。
“嗯，啥事？”季雪无辜的看向他。
徐红军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只摇摇头道，“报摊那晒，你还是在家吧。”
季雪没理会，反而将手里的书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二哥，《平凡的世界》这本书，你看过吗？”
徐红军点点头，“看过。”
正是因为觉得好，今天他才破天荒的见了季雪，推荐给她。
然而，季雪问了之后，便没声儿了。
弄的徐红军这心里倒不上不下的。
到了报摊，大约是饭点，这摊前一个人都没有。
倒是不知谁拿走了份报纸，留下了五毛钱在摊上。
徐红军将毛票，放进了一个铝饭盒里。
然后，放好拐杖，安静的坐在小凳子上。
看季雪大喇喇站在一旁，真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拿了个小马扎给季雪。
季雪就坐他旁边，八卦的笑问，“二哥，我听我嫂子说，你年轻的时候，可帅了，追你的女孩子可多呢。那你有没有中意的啊？”
她这话，问的是突然，又大胆又直接啊。
徐红军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腾的脸都红了，他窘迫极了，支支吾吾道，“别，别听你嫂子瞎说。”
“可我也见过你的照片啊。我嫂子那屋的桌子上，玻璃压着呢，好像是你下乡前，一家人照的全家福。那照片上的你，确实很帅啊，跟电影明星也不差。”
季雪昂着小脑袋，有些崇拜似的夸着。
徐红军被她盯的越发窘迫，“那，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就是个糟老头子。”
“你，今年四十五？”季雪歪着小脑袋，带着稚气小大人似的问。
徐红军用手搓了搓膝盖，点了点头。
季雪嗤笑，“四十五算什么糟老头子？人家八十五岁还能遇到真爱的呢。”
徐红军微微蹙了蹙眉，这丫头，还真是啥都敢说啊。
八十五岁，他可不敢想。
“二哥。”季雪突然神色一凛，很是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不能这样颓废下去？”
“小雪。”似乎猜到了她后面的话，徐红军有些烦躁，想拿拐杖起身离开。
季雪却恶劣的一脚将拐杖踢的老远，喝道，“坐好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徐红军，“……”
季雪，一看他木然的可怜样，顿时满头黑线。
特么的，她又没控制住暴脾气。
“抱歉啊，二哥，我脾气有点急。其实，我就是觉得吧，你这半辈子活的挺窝囊的。”
徐红军才被她一唬，这会心口又被她扎了一刀，气闷的瞪了她一眼，这话要她说？
“你别瞪我啊，我说的是事实。”季也瞪他，“你别以为你腿瘸，我就得让着你，顺着你。我可不是婶子和我嫂子他们。说真的。我也没觉得你可怜啊。
参军入伍，本来就有规定的审查标准。
选不上的肯定不是你一个。
当然，这是你的理想，没错。但是，这世上，谁没有理想啊，就连那几岁的娃娃，整天还想吃想喝想玩呢。
可是，能实现理想的，又有几人？
谁不是在生活的平庸和磨难中，一步步艰难前行。
就像这书中的孙少安，孙少平。可他们都没放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