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而已?”萧夕气沉丹田,微微理顺了气息,周身更萦绕一股轻柔的仙气,恍若修道之人,根骨奇清。
她有如削葱而晶莹剔透的纤指拂过桌上细密的流纹,眼中仿佛带有淡淡的光圈,叫人不觉多看两眼,语气里的警惕还未消散,又多了一分怀疑与戒备。
被这样的美人讨厌总归是件令人开心不起来的事,白泽凤目流转,似乎对王妃寝房布置的太过简单而有不满,道,“我所知太傅家的卿小姐,可不似嫂嫂这般临危不惧更足智多谋,反而是懦弱不堪,嫂嫂如今神采,倒像我的一位故人。”
双方都给互相留有面子,白泽没有直接说出萧夕是被五花大绑绑来的事情,可他语气里的疑惑有增无减,活像在说萧夕与萧夕死时一前一后,萧夕来时性格又大变一人。
不,他也有可能只是怀疑萧夕不是原来的萧夕,并不一定所谓故人指的就是萧夕,因为她脑子里没有关于眼前人的记忆啊!
萧夕抱着不能自乱阵脚的心态无视了眼前人那锐利眼神的审视,随意回答道,“在太傅府中时正是因为太过软弱才着了恶人的道,如今既是王妃自当重新考虑,总不能坏了安王的名声罢。”
她巧妙地把话题引到死去的安王身上,原本她不过是个备受欺凌的庶女,现在进了王府,身份上却是和她自己说的一样发生了不可忽略的变化。如果在王府王妃依然受到欺负,这种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连皇家的颜面都一同损失了。
“另有一事,嫂嫂出嫁时似乎服毒……”见各番试探无果,白泽只能说出他最有把握能证明萧夕已死的事实,他视线又锁住萧夕,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细节,就像是今天非要问出一个结果来。
微微睁大的眼眸显露了萧夕的一丝诧异,她手中渐渐握拳,目光转而迎上白泽的眼色,气势毫不示弱,几乎是低吼出来的一句,“白泽,你竟调查本妃?”
他的名字被她叫出来的那一霎,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落进了白泽的眼里,他愣了一下,那双斜飞的剑眉亦跟着渐渐拧在一起,“调查你自是为了消除我心中疑虑,还请嫂嫂如实相告。”
因为他口中的那位故人,那位叫萧夕的故人,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比命都重要。
他错过一次,绝对不要再错过第二次。
对视之下,萧夕嘴里蔓延出一段苦涩的味道,随即松了拳头,重重冷哼一声,“那便随世子心思,本妃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
果然!果然是么?白泽眼里五味杂陈的情绪有些快要抑制不住,他上前两步,原本冷如冰霜的声音里竟平添一丝柔和,“关山云笼,长河月荡……”
听他呢喃,萧夕抬头,只这一下,心下居然觉得白泽也是个值得佳人惊艳的风流公子。可他难辨敌友,萧夕并不可能会把自己的底子交出去。
她看着有些失神的白泽,语气不悦,“本妃与已死之人成婚,洞房竟是一方棺木,不是死过一回又是什么?”
呢喃声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亦是戛然而止,白泽眼神重新归于清冷,原来她说的竟是与白烨成婚之事,并非……白泽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怎么会有借尸还魂这种事?
不过是他在她死后给自己的一种解脱,只有不停地寻找,他才能短暂的忘记萧夕已经死了的事实,世界上,又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萧夕呢?
不会,不会有的。
白泽眼神又有一瞬的迷离,很快又恢复清明,转身走到窗前,周身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气息又重新将他保护起来,“今日一叙,我心中再无疑惑,不过嫂嫂与亡兄成婚之事,还请嫂嫂今后慎言。”
说完就纵身而出,消失在窗外的景色中,没人看到他来过,更没人看到他在转过身去的时候眼角掉落的一滴泪,就在他飞身而出的一瞬间淹没于空气中,化成自由的风。
这人还真是奇怪,没头脑的来,又莫名其妙的走。
关山云笼,长河月荡……
萧夕好看的柳眉在想到这八个字的时候重新拧了起来,她看着铜镜中的脸与原本萧夕绝世的容貌逐渐重叠。
张口竟然念了出来,“关山云笼,长河月荡,木榻小炉肴盏,柔荑并指探额梢,便恰似花朝初绽;瑜珉温润,冰肌胜雪,入画墨香几点,罗缨缀玉始为凭,最难是一帘风淡。”
什么?这竟然是自己写的诗?
一缕缕仿佛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从萧夕的脑海里一点一点的探出头来,可是回忆到这里又似乎被五指山压住一般,除了想起这篇自己年少时某次出征前作的诗,再也想不起别的东西来。
原来自己靖国女将,也有这样少女柔情的时候。
直到明亮的泪珠砸落在妆台上,向四周溅出漂亮的小水花,萧夕这才后知后觉的抚上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因为这首诗自己竟然哭了,毫无知觉的,就这样哭了。
白泽到底和自己是什么关系,能知道她从不外露的诗作,更能记得这么清楚,还能让她在记起这首诗的同时落泪。
她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啊。
眨眼又是一滴泪珠砸落下来,萧夕索性趴伏在了桌沿边,似乎是懊恼自己一般埋了头,跟着传出低低的抽泣声,她不是故意想不起来的,可是明明不是一件大事,她为什么会哭的这样伤心?
不肯间断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坠落在自己腿上,湿了那一片正好纹着仙鹤的锦裙,那仙鹤染泪而飞,似乎就此勾住萧夕属于萧夕的回忆,一去不返。
自是也无人知晓,白泽一转眼到了沉霜居跟前,抬头凝视沉霜二字,正是当年红衣女子送自己的八个字——沉稳镇静冷若冰霜,就因为他不爱说话,还曾被她调侃过。如果萧夕真的是她,不可能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事,也不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