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夕却轻轻摇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足以惊吓到我吗?”她缓缓揭开厚布一隅,露出里面堆叠的身躯,碧眸蓝发,却像牲畜一样被贩卖。
“不亲眼看一看这些惨死的氐族人,恐怕本官还会对沐齁有所怜悯。”萧夕深深颦眉,发出命令,“祭酒大人,你现在可以拿着本官的牌碟去兵府调兵了,记得把沐齁全府上下的人都要抓起来,一个都不要放过。”
瞿鸢接过萧夕递过来的牌碟,又看了鳞镜一眼,领命而去。
“郡尹大人,还需要我们做什么事吗?”鳞镜望着独自站在马车旁边的萧夕,她的脸上露出难掩的悲悯神色,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对生命充满善意的女子却能够果断刚决地发动一次完美的战役。
萧夕赞许地望向鳞镜:“此战能够获胜,诸位功不可没,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倘若各位还愿意帮忙,就请帮我安葬这些氐族人吧。”
鳞镜颔首,示意众人都去牵马车,又转头问道:“这些氐族人与家人离散,估计不会有人来认领,不知大人要把这些族人安葬在何处?”
萧夕望向长街尽头,已经有晨曦的曙光在天边浮现,晨风吹来,吹散满城的血腥。
“我要把他们安葬在郡尹官署的后面,我还会立下规矩,以后濯浪郡每一任的郡尹都要来祭拜这些无辜死去的氐族人。这个濯浪郡已经有太多无辜的氐族人死去,这场噩难就终止于我。”说着,萧夕抬脚迎着微凉晨风走去。
鳞镜跟在萧夕身后,马车的声音轱辘轧在路面上,天渐渐亮了,百姓才敢走出家门,在街上围观,望着马车上露出来的氐族人尸首,俱窃窃私语。
郡尹官衙传来雄浑的击鼓声,一共十二下。
萧夕在鼓声中缓缓走进官署,正厅内的沐齁披头散衣,神情惨然,瞿鸢则站在一旁。
萧夕走到沐齁跟前,如同闲聊般道:“郡丞,还记得本官初来濯浪城那日,也是你与祭酒二人来迎接,今日情景与当时何其相似,真令本官心生感慨呢。”
沐齁的脸庞都被乱发所覆,他被绳索捆缚双臂,缓缓摇头:“成王败寇,下官不是郡尹大人的对手,下官服输。”
萧夕冷笑一声:“郡丞无视自己的官职责任,反倒把自己当成残害百姓的盗贼,真是笑话。”她转身坐到官署上首,直视沐齁质问,“郡丞,你所犯下之罪,本官俱以获知,且俱有证据,是否还需要本官一一给你展示?”
沐齁面如死水:“大人从不会冤枉人,下官不会为自己狡辩。”眼中旋即露出幸灾乐祸,“可是下官不知以如今的世道,像大人这样公正的郡尹还能做到什么时候?整个扶桑都已经开始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人守在濯浪郡,是没有可能安居的。”说着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瞿鸢忙喝道:“住口,不准在大人面前胡言乱语!”
沐齁却毫不在意,扬起头望着萧夕:“下官虽然败给大人,但是有一样本事是大人所不能及的,那就是下官比大人活得长久,早已看透这世上许多事情。大人以为仰仗州牧大人就可以寻求庇护么,那么大人实在太太真了。”
“就在大人上任之前,光是从濯浪郡渡海发配前往涟州的百姓与犯人足有十余万人,这些人都不会再活着回来了。州牧大人连自己的百姓都敢舍弃,等到大难来临,难道还会庇护你吗?”
沐齁越说越张狂,瞿鸢以眼神示意两侧的衙役,衙役举起庭杖击在沐齁背上,沐齁闷哼一声,匍匐摔在地上。
眼见萧夕神情似有动摇,瞿鸢忙道:“请大人万勿为沐齁妖言所惑!”
“郡丞所言其实算不上妖言,”萧夕突然出声,瞿鸢一惊,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萧夕,但见萧夕的表情却一派平静,“本官在狱台城为官,还有在来濯浪郡的路上,都曾经见到被发配去涟州的无辜百姓,这本不是他们所应当承受的苦役,本官也曾经历过本不属于自己的苦难,但是本官从来不会寻求任何人的庇护。”
沐齁不由浑身一震,没想到萧夕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萧夕从位置上缓缓站起来,眼眸中露出的威仪竟让人不敢直视:“本官身为郡尹,就相信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治理好濯浪郡,无论是人族,还是氐族,都可以过上安宁的日子。如果郡丞以为将来扶桑大乱,百姓因此流离受苦,那么本官就会平定这场乱,给天下的百姓以太平!”
柳堤春岸,已是暮春时节,梨花在风中轻落。
郡尹官署的后园中,一座高耸的坟冢上落满*梨花,坟冢上立着一座石碑,上面却没有名字,这是一座无字碑。
萧夕站在墓碑前,一阵风来,拂动垂落在腰侧的衣襟。
站在萧夕身后的鳞镜对着墓碑祭拜三次,看向萧夕的眼神中充满赞许与敬佩:“郡尹大人一举铲除郡丞沐齁及余党,如今整个濯浪郡的百姓都在奔走相庆,称赞大人的功绩。”
萧夕轻轻抚摸冰冷坚硬的墓碑,眼中带着伤怀:“这些都并非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由许多无辜百姓的性命换来的,这世上每一次的正义之举,都无不伴随流血牺牲。不过幸运的是,我成功了,我曾经答应过,要赦免你们的罪责,如今已经履行承诺,你今后也不必再做盗贼,可以回家去过太平日子了。”
鳞镜心中激动,对着萧夕缓缓跪拜在地上,深深稽首:“我早在数年前就被兄长赶出家门,不得已才聚众为寇,如今见到大人,恳请大人能助我重回家门!”
萧夕一惊,忙把鳞镜从地上扶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鳞镜如实答道:“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涟州牧的二公子,兄长成为新任州牧后,便下令将我流放,驱逐出涟州,因此我才来到濯浪郡。”
萧夕沉吟稍顷,轻轻摇头:“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便插手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