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夕大人。”棙如牵着两匹鹿蜀马,走过来唤道。
萧夕转身望去,见其眼角微湿,饶是平日沉稳老练,如今要与家人长别,亦露出伤感不舍。
萧夕道:“你如今虽然辞去官职成为庶民,但是我们既是朋友,在这种私下场合唤我名字就好,别这么见外。”
棙如应声答应。
萧夕又望向站在棙如身后的合吾尧臣,这个鬓发微白的猛士,为了保全三个儿子,将要独自留下面对十巫,一介人族,如今又年老,实在令人忧心。
合吾尧臣就站在十丈之外,萧夕知道他是避免被棙如看出端倪,所以才不亲自与自己道别,于是便朝着合吾尧臣所在位置拱手辞别,对方亦深深回拜。
萧夕望着前方被细雨浸润的悠长官道,对左右三人道:“走吧。”
于是四人皆纷纷上马,马蹄轻踏,萧夕勒首回望,最后望了眼被烟雨笼罩的风月城,掉头策马奔驰而去。
合吾尧臣目送离人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春野中。
许长青问道:“尧臣贵公,是否要与本州乘车同回风月城?”
合吾尧臣拱手婉拒:“多谢大人盛情,小人一介武夫,倒不在意微雨沾衣。”
许长青轻轻颔首,与颂怡上了马车,车轮轻响,渐渐远去。
空旷郊外长亭,便只剩合吾尧臣独自一人,他抬头仰望长天昏阔,春雨无边,愁绪终于忍不住浮现在脸上。
春雨未休,漫山春桂璀璨如霞。
萧夕一行人坐在官道驿站中,飞雨从窗牖外飘落进来,沾在萧夕脸颊上,顿生微凉。
她拭去脸上落雨,有些发愁道:“一路行来大半个月,这雨倒是一天没止过,到底什么时候才停?”
付月倒是悠然啃着馒头:“正所谓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这个时节本就雨水多,倒不足为奇。”
他话锋一转,却指向东南窗外的招摇之山:“倒是山上的风,颇有异常。”
棙如正在擦拭青铜龙雀,合吾尧臣毕生最钟爱之物,便在长亭外亲自赠与棙如,一路来贴身携持,不肯稍离。
棙如亦望着窗外漫山春桂,招摇之山山势连绵,自东北斜贯西南,一路来沿着官道顺着招摇之山赶路,山上不时会刮起古怪狂风,时生时止,越是往南便越是频繁,有时狂风不息,连赶路亦颇艰难,只是不知怪风因何缘故而生。
正在这时,隔壁屋内传来轻轻咳嗽声,萧夕不由望去,便听付月轻笑道:“看来小胎果醒了,萧夕大人还不快去瞧瞧?”
萧夕轻瞪付月一眼,站起身走进隔壁屋里,太子白泽正躺在榻上,脸颊苍白,有如被冷雨打落枝头的白梨,一双眼眸亦有些发蔫,朝着萧夕望过来。
萧夕忙倒了药炉上煎好的药,端给正从榻上坐起来的太子白泽:“你觉得好点没有?”
太子白泽昏睡刚醒,一闻到浓郁的药味,顿时心里一阵恶心,推开药碗摇头道:“我不想喝药。”
萧夕忙道:“是我太着急,竟忘了你都昏睡一天一夜未曾进食,我这就给你端碗粥来。”说着便走出去。
付月见萧夕一会儿功夫,又进又出,不由乐道:“大人要当心,正所谓色令智昏也。”
萧夕没好气轻瞪付月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见棙如不在,便问道:“棙如去哪儿了?”
付月朝窗外院子里轻轻努嘴:“去练祖传刀法了,这个年轻人倒颇有先祖之遗风。”正琢磨着,见萧夕端着粥又要进去,忙唤道,“你待会好好休息,今夜子时我带你上山。”
萧夕一愣:“大晚上又下着雨,上山干嘛?”
付月狡黠一笑:“良辰美景,岂有独赏之理?你听我的便是。”
萧夕知道他在故作神秘,也懒得细问,一点头便端着粥碗进隔壁屋里去。
正厅里便只余付月一人,他把馒头放回桌上,轻叹一声,没有酒的日子还真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驿站门外传来急嚷声,一路传进来,声音震得人脑袋都有些懵。
萧夕从隔壁屋里走出来,隔着窗牖朝外望去,原来是两个路过的官职低微的武官,赶路赶得急,一路唤着让驿站官役拿吃食出来。
棙如也被惊动,走过来对萧夕道:“要不要让我去提醒下,让他们安静些,以大人的官职,这般吵嚷实在无礼。”
萧夕轻轻摇头:“武官又不像文官,常年在外粗野惯了,无妨。”她的目光却落在经过院门的武官腰间所悬挂的一大串铁钥匙上,她曾在狱台城任职,知道这是押解犯人才会有的钥匙,没想到却有这么多。
萧夕对棙如道:“你去打听一下,这两个武官是做什么差事的,我出去瞧瞧。”
棙如应声出去,萧夕便推门走向驿站外面,照理来说,武官在驿站歇息,被押解的犯人往往会被栓在驿站外面。
然而当萧夕走出驿站,朝外面望去,顿时惊呆了。
但见驿站外杂乱草间,挤挤挨挨坐满青壮男子,一眼望去不下数千人,为防逃走都被锁链缠着手脚,一个连着一个,冒着雨围坐着,衣裳皆脏污泥泞,却没有人出声,都在就着水吃自己携带的干粮,望着不像是百姓,倒更像是被驱赶的牛羊。
萧夕深深吸一口气,慢慢退回去,实在不忍再看,正好棙如走来禀报道:“打听过了,这两个武官都是奉命看守被征派徭役的百姓,前去涟州修建祭台。”
都是奉命行事,自然无可厚非,只是这些百姓未免太可怜了,萧夕轻轻摇头:“春耕在即,百姓却被征走,田地荒芜,百姓何以为生?”
棙如颔首道:“这都是十巫的命令,是巫即大人亲自来风月城对州牧大人传达天昭台的旨意,命令州牧大人征遣各郡县百姓前往涟州,说是要修筑祭天之台。”
萧夕微微颦眉:“州牧大人高居一州之首,难道竟会畏惧巫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