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叹道:“老夫一生共有三子,猎祜最长,自幼性情沉稳,老夫原本打算把镖局生意交由他接管,不料未婚妻猝亡,猎祜自此沉溺于仇恨中,无心家事,最终离家而去。”
萧夕宽慰道:“猎祜在狱台城任职狱台侍郎,很得众人爱戴。”
合吾尧臣微微苦笑:“以猎祜的本事,胜任此职倒不难,只是他自离开家门就再没回来过,老夫知道这些年来他心里从未放下过仇恨,终有一日会爆发出来,这个孩子终究还是不够成熟。”
萧夕却道:“其实当日在狱台城赏罚阁,我曾亲眼见到巫盼将贤睿公的头颅当场示众,心中之恨绝不比猎祜少,我也曾立誓定要诛杀巫盼,为贤睿公报仇。”
合吾尧臣望着萧夕的坚毅眼神,却摇头笑道:“就算大人立誓报仇,难道会不顾家人挚友之性命,一意孤行?”
萧夕不由怔了下,接着摇头道:“我不会,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枉顾朋友的性命,只顾做自己的事情。”
合吾尧臣赞赏道:“大人能够这样认为,才是一位成熟理智之贤者,不像长子猎祜,虽然宣泄心中仇恨,却也因此招来灭门之灾,实在鲁莽愚蠢。”
萧夕问道:“贵公是要我去救猎祜?”
合吾尧臣摇头道:“冤有头债有主,巫盼最终死在老夫的青铜龙雀之下,这笔血账只会算在我的头上,猎祜此刻正在鬼关郡,不会知道这件事,只要老夫的另外两个儿子不为我报仇,我自有办法保护其性命,只是希望得到大人的帮忙。”
萧夕点头道:“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合吾尧臣轻叹道:“在十巫来找老夫之前,我会将幼子烈岩托付给白氏贵公,上次在执歌的丧礼上,白氏贵公已经答应我会好好照顾烈岩。”
又接着道:“只是次子棙如,性情倔强刚烈,若是让其留在风月城,必会誓死抵抗十巫,到时不免又赔上性命,所以老夫恳求大人在赴任郡尹前,答应让棙如跟随侍奉左右,让他远离风月城,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没想到合吾尧臣竟会安排这般缜密,萧夕当即点头答应:“好,全听贵公安排。”
合吾尧臣面对萧夕,欲行稽首大礼,被萧夕连忙拦下,这才抬头望着萧夕道:“大人对老夫之恩,老夫必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萧夕摇头道:“贵公言重,这点小事不必相谢,倒是您自己,等十巫来的时候该怎么办?”
合吾尧臣轻轻摇头:“大人不必挂怀,老夫已有应对之策。”
话音刚落,走廊上传来轻快脚步声,烈岩蹦跳着跑过来唤道:“阿父,萧夕姑娘,酒菜都上好了,请你们快移步去正厅吧,大家都等急了!”
萧夕与合吾尧臣相对一视,都将起伏心绪按下,便都跟随着烈岩朝大厅走去。
一阵和风吹动小院墙角斜垂的柳枝,风里带着暖暖的水气,春柳巷外的城中河上,一艘优雅别致的画舫在水面缓缓前行。
船厢四面垂着柔蓝如水的纱帘,被水风吹得轻轻飘动,里面端坐着一位披着漆黑衣裳的女子,帽檐低垂看不清长相,然而漆黑外裳的里面,却露出浅鹅黄纱衣,碧玉般的披帛从宽大的袖里垂落出来。
画舫没有撑船的人,女子也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那般静静坐着,任由画舫被风吹着缓缓朝前驶去,渐渐消失在夹岸碧柳烟色中。
暮色很快轻笼在整个风月城上空,思睿学宫湖岸最偏僻的庭院里,云轩酒客正随意躺在走廊上,举着兰春酒一口一口喝着,带着戏弄表情望着对面趴在栏杆上一脸苍白的太子白泽,大笑道:“小胎果,你的酒量未免也太差了,才八碗酒就把你醉成这样?”
太子白泽轻瞪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喝酒跟喝水似的。”心里一动气,酒劲又上涌,捂着嘴想吐。
这时萧夕从屋里端着一碗清水走出来,瞥了云轩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只管喝你的兰春酒。”又把水递给太子白泽喝。
眼见太子白泽身体难受,萧夕也忍不住轻声埋怨两句:“又没人逼着你喝酒,怎么也不顾你自己的身体?”
云轩笑着岔话道:“这你可就不懂了,在敌人面前怎么能轻易认输?”
萧夕没听懂:“什么敌人,你说谁?”
太子白泽却面上一热,低头道:“别听这个酒鬼胡说八道,我喝点水缓缓就好了。”眉头却轻颦,“合吾尧臣为什么突然要提出让次子棙如跟随你去上任郡尹?”
萧夕暂且没有打算告诉他真相,于是装作若无其事道:“尧臣贵公打算让棙如到外面去历练一下,多长些见识。”
太子白泽凝眉摇头:“我不相信这个理由,棙如身为保卫州牧的侍尉首领,官职等同狱台侍郎,又很年轻,将来必然还会有作为,却宁愿平白放弃大好前途,一朝变为庶人,我以为必然还有隐情。”
太子白泽实在是太聪明,真让人招架不住,萧夕正不知如何接话,却听院门外有人唤道:“请问萧夕大人在吗?”
正值晚晴,湖面徐风轻涌,院门外传来询唤声。
萧夕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医,她起身走过去答道:“我就是萧夕。”
大医于是拱袖道:“下官是侍奉州牧大人的医官,大人命下官来为一位名叫白泽的公子诊治病情,不知这位公子在不在?”
原来是许长青挂念太子白泽的病情,到底是父子,萧夕领着大医走到廊下台阶上,对大医指道:“这位就是白泽,我们今天出门做客,他喝了不少酒,正有些不舒服。”
太子白泽却轻瞪眼道:“我已经好了,再说我就算有病,也不需要许长青来管。”
大医与萧夕对视一眼,萧夕陪笑道:“他脾气有些不好,请大医别见怪。”
大医又扭头去看太子白泽,细细打量一番,倒也不计较他的坏脾气,只道:“观公子气色,当是先天便有不治之症,若不加以调养,便会寿夭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