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小时后,凤游台,刘慕的住处。
刘慕坐在庭院里,一脸哀伤地看着孔明妧、孔明妍、孔明离和刘复、刘丹、刘然一起玩耍打闹嬉戏,孔明已经把汉阳宫中的来龙去脉和幕后真相全部告诉她了,她为之悲痛欲绝,本来,她是十分憎恨天子的,但她现在知道了,天子当初所为其实不是出于本意,天子其实也是一个受害者,加上此时的天子已经家破人亡,使得刘慕对自己的弟弟充满了极度的愧疚、同情、怜悯、于心不忍。天子已经疯了,伏皇后、董贵人、宋贵人和天子的其他子女都死了,只剩下刘复、刘丹、刘然,并且,刘复已经痴傻失魂,刘丹、刘然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当夜的可怕场景,但一夜之间突然失去双亲的变故足以让她们在心智上受到巨大的创伤。此时此刻,刘慕就是刘复、刘丹、刘然最亲的人,刘复三人是认识刘慕的,眼下,刘复三人也只有呆在刘慕的身边才会得到一些安全感、依靠感、心理慰藉,才会露出孩子特有的天真烂漫的笑容。
刘慕的脑中此时昏昏沉沉的,她的父亲、母亲、哥哥都已经离他而去,弟弟也疯掉了,一旦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悲上心头、潸然泪下,她现在只想着以姑妈的身份好好地照顾好刘复、刘丹、刘然。
走进凤游台的孔明看着刘慕这副失魂落魄、黯然悲伤的样子,为之心疼辛酸嗟叹不已,他走到刘慕的身边,伸手轻轻地放在刘慕的肩上。
“夫君?”刘慕这才意识到孔明来了。
孔明点了一下头,取出一块手帕,温柔地擦掉刘慕的眼泪,然后深情地看着她。
刘慕勉强地笑了一下:“夫君放心,我没事的。”
“没事才怪。”孔明叹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失去亲人会感到悲痛,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强撑的?夫人,我……本来不想给你再增加压力和负担,但是,我不得不为之。”
“夫君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刘慕吃了一惊,“夫君尽管吩咐,妾身一定全力而为。”
孔明看着刘慕,他在稳住心神后,直接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夫人,你愿意当皇帝吗?”
刘慕愣愣地看着孔明:“夫君……你……你说什么?”
孔明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夫人,你愿意当皇帝吗?”
刘慕彻底地懵掉了,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但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她呆呆地看着孔明,满脸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错愕:“夫君……莫非戏言?这……这是怎么回事?”
孔明再次叹口气:“我没有开玩笑,这是真的。我知道你觉得这是匪夷所思的事,但是,这却是天下大势所决定的。夫人,天下如果分裂,就必然陷入内战,天下苍生继而生灵涂炭,这个道理,你是很清楚的,因此,天下必须得到一统,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个天下只有一个天子。目前,天下三分,我、曹操、刘备。夫人,我且问你,你希望谁来一统这个天下?”
“当然是夫君你了!”
“夫人你这么支持我,肯定不只是因为我是你的丈夫吧?”
“当然!我夫君大仁大义、大智大慧、大慈大悲,天下只有在你的手里,才能真正地得到长治久安的太平,才是真正的天下万民之福!”刘慕语气非常坚定、态度非常鲜明地道。
“可是,这天下不是我孔家的,是你刘家的。夫人,你是非常了解我的,我绝无篡汉自立的野心和欲望,我非常愿意一直扶助你的弟弟、当今天子继续坐在汉室的龙椅上,至于以后怎么样,说实话,我也很茫然,我也没有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我一直安慰自己,你的弟弟、当今天子毕竟正值青年,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啊,汉阳宫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天子发疯癫狂了,皇子也痴傻离魂了,如此一来,天子还怎么继续当天子?皇子又怎么继承天子大位?就算维持现状、持续下去,天子继续当天子,皇子继承天子大位,两代君王的在位时间加起来恐怕要有好几十年吧?几十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大汉先是疯子当天子,再是傻子当天子,你觉得,这合适吗?这对大汉、这对汉室,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夫人,你心里应该有数。况且,天下毕竟还没有一统,曹操和刘备都在虎视眈眈地等待机会,都在穷尽心思地算计着,我可以肯定,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汉阳宫中的变故,他们肯定在盘算着,如何借助这场变故让他们获得最大限度的利益,自然而然,对他们有利的事情,对你丈夫我很有可能就是不利的,因此,我也必须采取行动。”
孔明说的是真心话,天子已是疯子,皇子已是傻子,还怎么让他们当皇帝?就算皇子以后的儿子不是傻子,这个过渡时间也太长了,太容易出现重大变故,如果皇子的儿子也是傻子,那么,问题就更加严重了,汉朝最终会落得西晋的那种“傻子当皇帝”的灭亡末路里。
在这件大事上,刘氏汉室已经别无选择了。孔明在为刘氏汉室选择唯一的、最好的路。
刘慕沉默地、专注地听着,她心潮涌动、思绪翻飞。
孔明接着道:“我的部下们劝我当皇帝,他们分析说,我这么做既利国、利民,也利己。然而,我虽然被天子赐予国姓‘刘’,但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刘家的人,我当皇帝,对我有利,也有弊,对汉室、对刘家也不好,别的不说,我自己就会觉得我非常愧对天子、非常愧对你。可是,如果是你来当皇帝,那么,这个局势可就真的是柳暗花明了,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为什么呢?第一,你是堂堂正正的、名正言顺的皇族嫡系血脉,先皇(汉灵帝)只留下二子一女,长子即少帝已经遇难并且未能留下子嗣,次子即当今天子已经身患狂疾,虽然有子嗣,但也无法继承帝位,那么,先皇唯一的血脉,就是你了!你继承皇帝大位,天经地义!第二,你刘家和我孔家在以前一直存在着微妙的矛盾,你刘家是皇室,我孔家是天下最大的实力派,君弱臣强,就算君臣一心一体,但还是两家人,君臣之间的矛盾也会早晚爆发,可你我不同,你已经嫁给我,是我的妻子,我已经娶了你,是你的丈夫,虽然你姓刘,我姓孔,但你和我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心一体的一家人!对于我而言,刘家就是我的家,对于你而言,孔家就是你的家。你当了皇帝,刘家和孔家之间的‘君弱臣强’‘分属两家’的问题就直接不存在了!第三,刘家需要孔家的实权实力,孔家需要刘家的正统名分,你当了皇帝,两者完全融合了,这个根深蒂固的问题也就直接被解决了!你这个皇帝,既是刘家的正宗血脉,也是孔家的人!第四,你当了皇帝,我孔明也不会背上篡汉的恶名了,因为我扶植的新皇帝仍然是刘家的人!同时,我孔家也没有后顾之忧,因为皇帝就是我孔家的人。”他看着刘慕,“夫人,你说对吗?”
孔明此时的心情有点忐忑,因为他的这番话是有些“刺耳”的,甚至带着一种“非常容易让人误解的微妙的含义”,他担心刘慕在心里产生误解,继而拒绝。说到底,刘慕姓刘。也许,在刘慕看来,孔明说得很漂亮、很好听、很像真的,但实际上,孔明的真实意图还是暴露了,孔明终于图穷匕首见,终于撕掉了伪装的外皮,摘掉了虚假的面具,露出了“篡汉逆贼”的真面目,孔明也不是什么汉室忠臣,而是最狡猾的篡汉逆贼,她会成为孔明篡汉的工具,并且还是最天然的、最合适的、最理想的、最完美的工具,她就要上了孔明的“大当”。
刘慕有点神游太虚地一动不动着,半晌后,就在孔明头上冒出热汗时,她笑了出来。“夫君,你是打算‘挟夫人以令诸侯’吗?”刘慕半真半假地看着孔明。
孔明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夫人,您这话说得……是,董卓、王允、曹操,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为什么要‘挟’呢?因为天子是不愿意的,他们必须使用强制性手段,所以就是‘挟’。但是,夫人啊,你我的情况跟他们是不同的,你我是夫妻,谈何‘挟’呢?”
刘慕幽幽地叹口气:“夫君啊,六妹(祝融儿)原非汉人,是南蛮人,但她坚定不移地支持彝人归化为汉民,七妹(乌朵雅)亦本非汉人,是乌丸人,但她坚定不移地支持乌丸人归化为汉民,还有九妹(孙仁),她原是江东的三小姐,她的父亲、兄长拥有江东一方基业,割据东南、称雄争霸,但她在前阵子的江东巨变中却是坚定不移地推动江东归顺你的汉东的。六妹、七妹、九妹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她们非常明白,她们一家一族失去权力根本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事情,是让百姓万民可以在你的治下过上好日子。”她看着孔明,眼神清澈无比,带着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超然和圣洁,“她们做得到,我为什么做不到呢?是,我是刘家人,我也渴望汉室可以永存延续,然而,大汉气数已尽,山河破碎、社稷倒悬,无数汉民在水深火热中哀鸿遍野、曝骨履肠,别说普通百姓了,就连贵为天子的我哥哥、我弟弟,还有贵为公主的我,都过着朝不保夕、苦难重重的日子,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可以挽救他们,那么,这个人究竟姓刘不姓刘,还重要吗?我弟弟姓刘,但他既没有机会也没有本事,陈王也姓刘,但他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糟糕。”她伸出双手,温柔地、紧紧地握住孔明的手,“夫君,作为你的妻子,作为大汉的公主,我都是支持你收拾大汉的这片破碎的山河,为此,我愿意做出任何事,愿意做出任何牺牲。”
孔明感到自己的心头、胸口、眼眶一起发热:“好夫人……”他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眼前也随之湿润模糊了。
在擦了擦即将涌出来的泪花以及稳住心神后,孔明也温柔地、紧紧地握住刘慕的手:“好夫人,请相信我,我此举绝对不是为了篡汉,更加不是把你当成一个用于篡汉的工具,并且,我在这里向你郑重承诺,大汉,不会覆亡,汉室,不会断绝。汉,这个伟大的国号将会永为华夏之名,永远永远地传承下去,不会被改变,不会被更换。”他脸上的表情庄严肃穆无比。
孔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承诺、一个重要的誓言:没有所谓的新朝,华夏永远叫做“汉”。
刘慕微微地抿嘴一笑:“夫君啊,我能嫁给你、汉室能有你这个尚主、刘家能有你这个女婿,既是我的福分,也是汉室和刘家的福分。都说大汉气数已尽,但上苍不是给刘家汉室、给大汉降下你了吗?以前,我也痛恨董卓、袁绍、曹操等诸侯,认为是他们败坏了大汉江山,但现在呢,我已经完全地想通了,刘氏的大汉江山,不是被外人夺走的,而是被刘家人自己弄丢的。如果刘氏皇帝个个都是英明神武,那么,天下又怎么不风调雨顺?天下又怎么冒出那么多的乱臣贼子?这些,都是我在夫君你这里学习到的,在夫君你身边耳濡目染地受到的熏陶。夫君你跟我说的这些,我没有丝毫怀疑,你从来都没骗过我,只是……”她轻轻地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难处。
“只是什么?”孔明紧张地问道。
刘慕显得十分为难地道:“只是……我毕竟是女流之辈,如何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