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宫,汉阳殿上。
天子正在极度地震惊、愤怒以及恐惧:“堂叔祖,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怎么可以违反朕的命令?朕说过的,任何人不允许进入云台宫!不准对汉东王无礼!你……你实在太过分了!”
刘宠站在天子的对面,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黑水:“陛下,臣也是无可奈何、被迫为之。汉东王打算使用那个叫做‘热气球’的东西逃离云台宫,逃离汉阳,臣能怎么办?只能阻截。”
“阻截?”天子激动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回走动着,“你哪里是阻截?你分明是截杀!你以为朕不知道么?伏德都告诉我了!你率领几千羽林军过去,强行破门而入,不但杀光了汉东王的虎贲卫,你还亲自对汉东王射箭!又让你的部下对汉东王的热气球放箭,想要让他掉下来摔死!堂叔祖,你知不知道汉东王是什么人啊?他是汉东王!他是骠骑大将军!他是青州刺史!他是当朝尚主!是朕的姐夫!他手握汉东八州、几十万雄兵、天下过半的人口和天下大半的钱粮!他多次帮过朕、救过朕!他对朕恩重如山!朕对他感激涕零!你怎么胆敢如此对他?”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
“陛下!”刘宠微微地提高声音,“我们跟汉东王已经图穷匕首见了!既然已经撕破脸,为何还要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患得患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们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放肆!”天子怒不可遏,“你是朕的堂叔祖,但你也是朕的臣子!谁允许你在朕面前如此放肆的?不错!朕确实算计了汉东王,但是,朕没有忘记他对朕的恩情!朕根本就没有打算对他下死手!他对朕有大恩,他对大汉有大功,况且,朕用那种手段算计他,已经让朕感到无地自容了!朕岂能对他下死手?更何况,对他下死手是什么后果?朕只是想要困住他,再恳请他帮助朕匡扶汉室、中兴大汉,事成之后,他是大汉的第一功臣,朕会重重地封赏他!如今呢?一切都毁了!”
刘宠绷着脸、没作声。
天子的震惊和愤怒开始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的恐惧:“现在,完了!他和朕本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他的父亲……死在了汉阳!他又回到泰安了!朕有嘴也说不清楚了!他……他一定会仇恨朕的!他会认为朕不是只想困住他,而是就想要他的命!他一定会报仇的!”他说着,浑身开始轻轻地颤抖,声音也剧烈地哆嗦起来,“朕该怎么办呐?朕现在该怎么办……”
这时,有个人从殿后转出,是伏皇后。
伏皇后向刘宠示意一下,刘宠会意地退下。
“陛下,别着急,别慌乱。”伏皇后坐在天子的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件事还是会有转机的。”
天子苦笑一声,他已经潸然泪下:“还有什么转机?四大诸侯里,汉东王是最强的并且跟朕最亲近,但朕却亲手把他变成了朕的敌人和仇人!朕怎么这么愚蠢呢?朕真的好后悔啊!朕愧对汉东王啊!……”他哽咽起来。
伏皇后叹息一声。
十多分钟后,汉阳宫内的某个无人的角落,两人正在低声地进行着对话,一个是刘宠,另一个是董贵人。
“你这是这么搞的?”董贵人显得又急躁又恐惧,“我们苦心策划这么久!一切都完了!”
“我能怎么办?他要跑!”刘宠也很急躁,“我只能要么把他抓回来,要么直接杀了他!没想到,他还是跑掉了!可恶啊!那个什么热气球……他是怎么想出来的?我以为他插翅难飞,没想到他还真的飞上天跑掉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父亲死在了汉阳!”董贵人忧心忡忡,“我们确实惹上了大麻烦了!”
“别慌!”刘宠深深地吸口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现在还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第一,必须先稳住孔明!刘慕、杨彪……都可以帮忙说说话,不是帮我们说话,是帮天子说话,孔融死在汉阳虽然不是天子的责任,但孔明以为是天子的责任,刘慕、杨彪等人也这样以为,孔明要找天子算账,天子很恐惧,刘慕、杨彪等人也很恐惧,他们帮天子给孔明求情,就能顺便让我们也能得到喘息之机;第二,我们必须要拿出我们的最后策略!我们必须背水一战!”
“江东?”董贵人意识到了什么。
刘宠点点头:“我们给孙坚的那道诏书圣旨上毕竟盖着玉玺,因此,孙坚自然坚信不疑那是天子发给他的,并且,我们在诏书圣旨上给他开出了丰厚的条件。天下四大诸侯,本来,孔明是我们的最佳利用工具,可惜,功亏一篑,曹操是不可能跟我们合作的,至于刘备这个所谓的皇叔,他是给他自己打天下的,不是给天子、给汉室,他也是姓刘的,他的内心深处必然怀着取代天子、自己登基为帝的野心,因此,刘备也不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唯有孙坚了!我们只有跟孙坚展开合作,双方联手,把曹操的中原属地变成我们的地盘,让我们成为天下第五诸侯,继而一直与江东保持着结盟,如此,我们才能真正地崛起。汉阳郡,实在太小了!困守这么一个弹丸之地,不但无法有所作为,还会因为天下大势的不断变化,最终坐以待毙!”
董贵人颔首:“确实如此,一旦我们成为天下第五诸侯,就算我们实力弱小,哪怕就连孙坚都不如,位于五大诸侯之末,但我们毕竟掌握着天子的正统名分,如此,还是有希望的。”
“天子现在心乱如麻,为防止他做出什么事干扰我们的大计,你要稳住他。”刘宠叮嘱董贵人,“天子对孔明可以说是又怕又愧,万一他脑子发热……最后的结果是你我都不愿意的。”
董贵人心领神会:“我知道了。”说完,她急匆匆地离去。
看着董贵人的背影,刘宠脸上闪过一丝冷冷的嘲讽:“心比天高的蠢女人!”
百十米外,伏皇后藏在一根柱子后,不动声色地看着董贵人和刘宠,她在心里冷冷地想道:“野心勃勃的东西,当我不知道你内心里的真实打算么?你其实想要变成第二个刘备!等我掌握了实权、控制了局势,第一个就把你这个祸害给铲除了!”
孔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是怎么度过的,他整个人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从怎么从热气球上下来的,到怎么被吕布护送回到泰安,再到回到泰安后,他的精神一直都是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就像梦游一样,在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了一个事实:他的父亲孔融为了保护他而牺牲了自己性命,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他已经是“没爹的孩子”。
孔融是个很优秀的文学家,但在政治上只能说是一般般,甚至很平庸,他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传统的书生文人:满腔真心诚意地想要忠君、报国、爱民,但却不具有那个真本事,就像一个理想主义者,满脑子美好的理想,却不知道如何实现,也没有那个能力将理想实现。在太平时期,孔融这样的人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在乱世之中,他的理想主义只会被冰冷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又没有能力又没有实力,还讲究仁义道德,这样的人,如何生存下去?无论是曹操这种“不在乎仁义道德的铁腕强人”还是袁术那种“没有底线的真小人”,都能轻易秒杀孔融这种人。事实正是如此:东汉末年,乱世正式开启,孔融是以一方诸侯、一方之雄的身份投入这场乱世的,但他却没能在乱世中发展壮大,既没能为天下苍生谋取到天下太平,也没能庇护好自己治下的一方黎民,在弱肉强食的第一轮“初赛”中就被淘汰出局了。
然而,因为孔明,所以一切都不同了,包括孔融的命运。靠着孔明用铁血手段打下的汉东一方太平,孔融得以尽情地以一个理想主义的文学家的身份在犹如世外桃源的汉东境内享受人生。孙策对他父亲孙坚的态度是“敬畏”,因为孙坚不但是他的父亲,还非常有本事;孔明对他父亲孔融的态度是“只有敬,没有畏”,因为孔融只是他的父亲,孔融的本事跟他相比是望尘莫及的。孔明对孔融的感情只是儿子对父亲的“孝敬”,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说到底,孔融仅仅是孔明的“肉身的父亲”,不是孔明的“精神的父亲”。可是,经过孔融的舍命一跳,孔明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虽然没有百分之百地把孔融当爹,当孔融一直都是百分之百地把自己当儿子的,天底下,爸爸保护自己的孩子是不需要理由的,因为这就是爸爸的天性、本能、使命,爸爸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是可以勇敢无畏地牺牲一切的;孔明也明白了,自己的这个爹虽然在自己的心里“没啥本事,只会喝酒空谈、吟诗作对”“别人家都是老子养儿子,唯独我家是儿子养老子”,但在他的身上,仍然有着就像金子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
“爹……”孔明顿时涕泪交流,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悲痛犹如洪水一样淹没了他的心。
“爹……”几千里外的荆州南郡襄阳城下,也有一人跟孔明一样,因为没了爹而放声大哭,正是孙策。孙策死在合肥城下让孙策一下子没了爹,让孔明一下子既没了爹也没了一个岳父。
“爹啊……”接到噩耗的孙策犹如一头发狂的狮子,向着合肥城方向万箭穿心、泪飞如雨,他扑倒在地上,发疯地抓着地上的泥土,握紧拳头拼命地捶打着地面,悲痛嚎哭得几乎吐血。
“长公子……”周瑜、吕蒙、甘宁等将领无不眼含热泪地上前搀扶起孙策,“你现在已是江东之主了!你要冷静啊!你要以大局为重啊!”
“张辽!张辽!”孙策发出受伤野兽一样的咆哮,“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江东军佯攻荆州南郡是为了掩护对合肥的突袭实攻。如今,由于孙坚战死,江东军的原定计划已经化为了泡影,在周瑜和程普的分别统筹下,两路江东军依次从南郡、合肥撤军。
回到吴城的孙策就像回到泰安的孔明一样,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但他因为运动神经发达程度大大地超过孔明,所以比孔明提前很长时间就恢复了理智,随即,他正式召开在他成为江东之主后的第一次高层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