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心头一动,意识到了什么,他蹙眉沉吟:“现场不只有陶公和我,还有子忠、叔节、华先生、陶二公子,足可为见证人。”
沮授摇摇头:“典韦、李节、华先生都是你的人,他们的证词显然难以令人信服,至于陶二公子,他与陶公长期住在青州,刘备等人会不会怀疑他已经被你收买了?”
“沮先生,你的意思是……”
“当初,陶公态度非常坚决和真诚地要把徐州让给刘备,如今,陶公离世了,按照常理,他的遗嘱肯定是把徐州让给刘备,先前,刘备不愿意接受徐州,因为陶公还建在,他接受了徐州就有很强的趁人之危、反客为主、违背道义之嫌,如今,陶公已逝,他接受徐州是名正言顺的了,也不会让他感到道义上的障碍,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徐州,然而,陶公的遗嘱通过你的传递,却变成了你和刘备平分徐州,刘备等人怎么可能不感到怀疑?”沮授分析道。
“公与所虑甚是。”田丰叹息一声,“虽然少公子你光明磊落、君子坦荡荡,但是,此举确实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疑邻盗斧’之嫌。陶公走得太急,未能亲笔写下遗书,他的口述遗言等于空口无凭。说起来,刘备当初不接受徐州,并非他不想要徐州,而是他在乎名节和道义,他刘关张三兄弟向来以匡扶汉室、重整社稷为己任,倘若没有一块地盘进行安身立命,所谓的宏图大计根本就是空中楼阁,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想要得到徐州。”
孔明正色地道:“陶公离世前亲口留言说把徐北三郡交给我父亲和我,把徐南三郡交给刘玄德和陶大公子,这是事实,天地为证,陶二公子也可以作证。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事实就是事实,我问心无愧。”
贾诩道:“少公子,刘备对你颇有成见,但他对文举公还是十分敬重的,可否让文举公声称陶公病逝时他也在现场,也听到了陶公的遗言,如此,方可让刘备信服。我相信,陶二公子会理解并且协助的。”
孔明摇头:“此举颇有弄巧成拙之嫌。首先,我父亲不是那种人,不会道貌岸然地撒谎;其次,我觉得没有必要。事实就是事实,为何要为了证明事实而撒谎呢?”
贾诩又道:“其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在刘备、陶商过来奔丧时,将其软禁起来,如此,少公子你便能兵不血刃地得到徐州六郡全境了。虽然此举有些不是很光彩,但只要少公子你让徐州六郡的百姓万民过上富足生活,陶商、陶应都会对你心悦诚服,曹豹、陈登等人也会接受你这个新主公,真正感到愤怒仇恨的只有已经成为你掌中物的刘关张而已,但又如何?”
孔明无奈地笑了笑:“贾先生,你也知道此举‘有些不是很光彩’?既如此,我又怎会将其付诸行动呢?”
贾诩点点头:“少公子高义,只是,我怕刘备会从此加深对你的成见。”
田丰道:“徐州一分为二,徐北三郡到了少公子你的手里,百姓自然又得太平又得安乐,至于徐南三郡,到了刘备的手里,反而不利于徐南三郡的百姓。曹操、袁术,二人都对徐州垂涎三尺,他们颇为忌惮你,但可不忌惮刘备,接下来,他们不会攻伐徐北,但会攻伐徐南,刘备也许扛得住袁术,但他肯定扛不住曹操,届时,徐南三郡岂不是要遭兵灾?徐南三郡的百姓岂不因刘备而承受无妄之灾?”
沮授道:“元皓所言甚是。刘备毕竟实力不强,徐南三郡给了他,他其实无力保住徐南,徐南早晚迎来兵灾,早晚会丢,既如此,少公子你何苦让徐南三郡百姓白白地承受一场兵灾?又何苦让徐南三郡在绕一个大弯子后再回归你手?徐北到了你的手里,徐北百姓必然会得到太平安乐,曹操、袁术都不会攻伐徐北,徐南到了你的手里,也是一样,整个徐州到了你的手里,整个徐州亦然如此。你让刘备得到徐南三郡,接下来,曹操、袁术必定发兵攻伐徐南,不管谁胜谁败,徐南百姓注定死伤狼藉,少公子为何不现在就让他们处于你的保护下?另外,曹操、袁术在攻伐徐南前必然联系少公子你,给你好处,请你不帮助刘备,届时,你该如何?坐观刘备败亡、徐南三郡落入他人之手以及徐南三郡百姓受苦?还是帮助刘备?对你,刘备充满成见,你就算帮他,他也会认为你居心不轨,另外,你帮他岂不是等于耗费自己的军力为刘备守卫徐南?刘备又能给你什么?如此,少公子,你左右为难啊!”
孔明有些头疼,他发现,这件事的复杂程度超过了他的预料,不需要在以后左右为难了,他现在就已经左右为难了。
如果孔明腹黑、心狠、手辣,他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整个徐州,但他天性不是腹黑、心狠、手辣的人,做不出来;就算顺其自然地按照陶谦遗言行事,孔明以后还是会陷入麻烦。
“难!还真难!”孔明头疼不已。
四天后的黄昏时分,陶商、刘备、张飞、曹豹、陈登、麋竺等人飞马赶至泰安县,关羽没来,原本率军驻扎小沛的他此时肩负着率军驻守整个徐州、临时总揽徐州军政事务的重任。
来不及喘口气,陶商、刘备等人急匆匆地进入孔家,在看到陶谦遗体后,众人无不哭泣,陶商嚎啕痛哭,原本已经稍缓悲痛的陶应也再度哭泣,刘备泣不成声,曹豹、陈登、麋竺等都是默默流泪。
等陶商、刘备等人哭丧完毕,孔融派人把他们都请进了偏厅,让家丁给所有人奉上热茶。
“真是想不到……”刘备泪水涟涟、满面悲容,“自上次一别之后,竟跟陶公阴阳相隔了。”
“唉!”孔融叹息一声,安慰道,“人生百年,七十者稀。陶公已六十有余,不算作早逝,我等也无需太过悲戚,陶大公子、陶二公子、玄德,请节哀顺变吧。”
刘备、陶商、陶应等人一起含泪点头。陶商问道:“文举公,家父究竟是因何而猝逝的?”
孔融望向孔明,孔明道:“陶大公子,陶公在正日前夜与家父等在寒舍会宾宴饮,席间,陶公酒醉如厕,不慎跌倒,头部着地而引发脑内出血,虽经华先生全力抢救,但……无力回天。”
陶商长长地叹息一声,点点头:“多谢孔少公子。”
麋竺道:“文举公,陶公离世时可有遗嘱留下?”
孔融仍然望向孔明,孔明道:“有。陶公遗言交代由玄德公继任徐州牧,若玄德公不愿,由陶大公子继任徐州牧,由玄德公辅佐之,同时,把徐州北部三郡即东莞、琅琊、东海交给我父治理,为陶大公子、玄德公保留徐州南部三郡即下邳、彭城、广陵。”他在纠结几天后,最终决定还是顺其自然,如此,才能问心无愧。
“什么?”陶商、刘备、张飞、曹豹、陈登、麋竺等人都感到很吃惊,但吃惊含义不同,有人是简单的吃惊,有人是复杂的吃惊。
偏厅内的气氛随之陷入微妙的古怪中。
麋竺再度开口询问:“陶公遗嘱可有文书字据?”
陶应道:“没有,家父走得太急,未能写下遗书,只是口述了遗言。”
麋竺看着陶应:“二公子,你确实你没有听错或者记错吧?”他的表情和话语都隐隐地有点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