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只剩下十来块钱了,肚子有点饿,吃点什么好呢。
路小雨背着书包在街上转了很久,最后去了一家面馆,要了碗素面。
大热天吃热汤面会让人出很多汗,但路小雨没有,她吃得也很慢,每次都只吃一小口,像是舍不得吃一样。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已经快到下午上学的时间了,路小雨坐在座位上拿出自己仅剩的十几块钱,将纸币抚平,整整齐齐放好,背着书包离开了面馆。
陈深扬是个警察,在辖区内找一个中午没地方去的小姑娘并不难,他只走了两三个地方就看见了她。
路小雨离开的身影孤零零的,又透着股倔强,她双手攥着书包背带,看似是漫无目的在走,其实是朝着学校的方向。
她会去上课的。
尽管她可能很抗拒这个,但至少她今天下午会去的。
看她吃面付钱时的样子,她身上钱应该不多了。
如果这个晚上她还不回家的话,又不能像昨晚一样在他家过夜,那她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那太危险了,她才只有十八岁而已。
陈深扬皱了皱眉,收回视线朝和路小雨相反的方向离开。
辖区内一片别墅区,穿着警察制服的高挺男人缓缓走进一幢别墅的铁艺门,他挂断了手里的电话,无视了电话里前同事关于他为何问起路夫人自杀案的问题,站在大门前按下了门铃。
门铃响了好一阵,门才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人不算陌生,是个中年女人,气质雍容,打扮得十分居家又贤惠。
“……您好。”女人瞧见穿着制服的男人先是一愣,随后说,“您看着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昨晚见过?”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深扬,他去的地方也正是路小雨的家。
“是。”陈深扬简单回答过,望了一眼屋内说,“午饭时间,路先生应该在家吧。”
女人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笑着说:“那个,您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就好,是关于小雨的吧?她又进派出所了吗?您昨晚不是说她没犯错误还抓了小偷吗?今天怎么又……”
“她的确没犯错,我今天来这里和她无关,我要说的话也不能对你,我要见路先生一面。”
陈深扬面无表情的样子显得有些冷酷,女人是个敏感的人,很快感觉到了他的不善,可又说不出什么。
陈深扬直接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证,给她看了一眼后说:“如果路先生今天不方便,我可以明天到他公司去找他。”
让警察去公司找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路小雨母亲去世时已经闹得够大了,当时警察在公司进进出出,导致公司丢了不少业务,搞得人心惶惶,这会儿不能再有什么坏苗头了。
想到这些,女人不得不让开身子说:“那请这位陈警官进屋说吧。”
可陈深扬却拒绝了她。
“我不进去,让路先生到门口来。”
到门口来?在门口谈话算什么?
女人有些为难,一时没有回应,路正声见她许久没关门回来,便主动过来查看情况。
“这位是?”看见穿着制服的人,路正声下意识眉头一皱,通常来讲见到警察总没好事,不是亡妻的案子又出问题了,就是他那个难管教的女儿又惹麻烦了,所以路正声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我来招待吧。”路正声走上前,把现任妻子拉到一边,换了个和气的表情说,“这位警官进来坐吧,喝杯茶……”
他话还没说完,陈深扬就打断了他。
“不用客气,路先生。”陈深扬比路正声个子高,他压了压制服帽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说,“我今天来这儿只有几句简单的话要对你说,一,路小雨今年虽然满十八岁了,但她依然是你的女儿,尽管她不再需要你的监护,但你也有责任保证她的安全。二,不管是在道德上还是法律上,年轻的女儿彻夜未归,杳无音讯,家中的父亲似乎都不该呆在家里心安理得吃饭睡觉。”
路正声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陈深扬要说这样的话,他错愕地看了他半晌才说:“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彻夜未归?她昨晚回家了啊!”
陈深扬嘴角微勾,却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冷酷了。
“她是回来过,但她又走了,作为父亲,明知道女儿有心结又很叛逆,理应多给予一些关注。”说着话,一个小男孩跑到了路正声旁边,路正声下意识摸了摸男孩的头,陈深扬微微眯眼,压低声音说,“她在这样的家庭里,有那样的遭遇,会变成今天的模样想来也情有可原。路先生这样的家庭,换做谁做你的女儿,都会变得不正常。”
他已经没话对路正声说了,在他还试图让这个男人意识到他那些行为给女儿带来了多大伤害时,对方见到继子那习以为常的关心,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并不是娶了这位新妻子之后才认识这个男孩的,他的行为甚至让人觉得,比起路小雨来,这个男孩更像亲生的。
陈深扬的话不好听,作为警察他不该这样说话,可他素来都不是那种愿意因为身份而对不值得的人虚与委蛇的人,他的话让路正声很难堪,抚摸继子头的动作也顿住了。
他没说什么,他新上任的妻子却不满了,站出来说:“陈警官,虽然你是警察,可你也不了解我们家的事,就这样擅自下评断是很不礼貌的,你应该跟我先生道歉!”
陈深扬本来都打算走了,女人的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修长的眸子盯着女人,女人直被他看得胆怯,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这位女士的话说错了。”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女人,说,“来之前我已经跟以前的同事了解过路家的案子了,我从不对自己不清楚的事妄下定论。至于道歉。”他将目光转向路正声,冷声说道,“还是路先生先去对自己的女儿道歉吧。”
语毕,他再不留恋,直接转身就走。
下了台阶之后,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补充道:“对了,需要接受路先生道歉的,或许还有你坟墓里的妻子。”
女人惊呆了,紧紧揽着儿子低咒着陈深扬的狂妄,甚至想要去投诉他。
倒是路正声沉吟片刻,紧锁眉头道:“万倩,小雨昨晚又跑掉了?我不是让你看好她吗?你怎么又让她跑出去了?”
名叫万倩的女人愣了愣说:“我确实看见她进了屋,她锁了门,应该是从窗户跑掉的吧,这我怎么会知道……”
路正声隐忍道:“我不是早说过让你把窗户封起来?你请的人去哪了?”
万倩抿抿唇说:“过几天就会有人来封窗了,总是要货比三家再做决定吧,也不能随便选一家啊。”
路正声深吸一口气说:“那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我问你小雨去哪了,你为什么告诉我她去上学了?”
万倩咬唇说:“我问过林老师了,她的确是去上课了没错,我又没有撒谎。”
路正声竟一时无言以对,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万倩一会,吃饭的心情是完全没了,只能头也不回了房间。
“妈妈,爸爸是不是生气了?”小男孩靠在母亲身边,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地问。
万倩睨了一眼紧紧关闭的房门,皱着眉说:“没事,别怕阿哲,有妈妈在呢。”
苏哲靠在母亲怀中闷闷地说:“是因为姐姐吗?姐姐昨天又跑出去了?”
万倩关好门,蹲下来轻抚着儿子的脸说:“没事的,别管这些,你只要好好上你的学就行了。”
苏哲没说什么,但小脸上布满了矛盾。
只一个上午的时间,路小雨成了陈栩同桌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校。
以前她可能只是在班级里受到严重排挤,这下好了,其他班级甚至是低年级的都会来给她脸色看。
路小雨是真的累了,哪怕那些施加恶意的人不累,她作为被恶意加注的人也累了。
放学被人拦在小路口时,路小雨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原以为都是女孩子之间无意义的争风吃醋,没想到还有两三个男生。
路小雨看了他们几眼,有点眼熟,似乎以前给她递过情书,但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被路小雨那么看着,几个男生还有点不好意思,但都被旁边的女生给推上来了。
“怎么,她都这样了你们还喜欢她啊?”马亚宁带着一堆人,除了中午在校门口给她难堪的几个外,还有个不怎么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曾和她有过校花之争的乐怡。
乐怡是个挺温柔的人,平时对谁都未语三分笑,虽然常常被拿来和路小雨作比较,但也从未因此和她红过脸,哪怕后来路小雨出了事,乐怡也没有落井下石过,这挺可贵的,所以她现在出现在这,路小雨颇为意外。
意外归意外,闹剧还是要赶紧处理完,天黑了就不好找地方睡觉了。
路小雨定了定神,撸胳膊挽袖子,表情冷漠道:“你们是要一个个上,还是一起上?”
马亚宁冷笑一声说:“哎呦,你这是在主动挑衅吗?你真以为我们不敢跟你动手?就你那前科,哪怕今天你被我们打得遍体鳞伤,闹到派出所去,我们说是你先动的手,人家也只会相信我们,不相信你!”
路小雨对这个倒是有点赞同,毕竟警察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差劲到了极点,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她速战速决的决心。
“他们爱信不信,与我无关,你们应该考虑的是能不能把我打倒才对。”路小雨不屑道,“只要不能把我打得站不起来,你们今天就都得挂点彩才能回去。”
就从来没见过路小雨这么嚣张的人。
她一个人,一个小女孩,面对一群人,不但不示弱退缩,反而还这么嚣张,真的挺恐怖的。
乐怡也有些惊讶,她犹豫了一下,拉着身边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便和他们先走了。
那两三个男生见此,也都跟着乐怡走了,马亚宁愣了愣,大声说:“你们这是搞什么?这就被吓跑了?真是没见过世面!”
自己的人先走了,气势上就下降了不少,马亚宁中午已经吃了瘪,现在不肯再输给路小雨,气急之下她直接朝路小雨扑了过去,路小雨摆好了姿势,准备好好教训她一下,这群笨蛋根本就不知道她曾经练过武术,只是升入高中后因为学业关系暂时没去武馆了而已,连人高马大的小偷她都不放在眼里,别说一群小姑娘了。
在同龄人同性别里,能把她打倒就算她输。
就这样,压根不了解路小雨底牌的马亚宁遭了秧,被她一个过肩摔按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马亚宁被路小雨压着,胳膊酸疼得不行,眼泪都冒出来了。她痛呼着让她放手,路小雨冷笑一声,加大了扳着她胳膊的力道,问她:“以后还敢惹我吗?”
马亚宁也吓坏了,哭着对旁边围观的同学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她拉开啊!”
路小雨锐利的目光立刻转向那群想要帮忙的同学,一群人竟然被她这眼神震住了,惊讶之余忘记了动手,这可让马亚宁更难受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惨叫着道:“我的胳膊要断啦!要断啦!”
这话说得有点假了,路小雨手上有准儿,她知道这个力道只会让她胳膊疼几天,顶多影响写字,不可能会影响健康,但马亚宁叫得实在凄惨,慢慢的开始有人反应过来要报警,几个学生聚在一起,有手机的开始拨号,路小雨皱起来了眉,换做以前,她根本不怕进派出所,巴不得找个地方睡一觉,可现在……
她不太想让陈深扬看见她如今的模样。
手下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些,马亚宁趁机挣脱她爬了起来,她恨极了路小雨,愤怒地想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便从地上捡了块大石头要砸她,路小雨冷漠地望着她,正要做出反击,一个成熟悦耳却十分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报警电话可以挂断了。”他先是利落地切断了报警学生的电话,随后在对方呆愣的注视下走向马亚宁,抓住她的手腕,从她手里夺过石头丢到路边,漆黑如墨的眸子望着一群学生道,“如果不想全都被叫家长的话,就趁我没把你们带回所里之前离开这。”
马亚宁睁大眸子望着来人,到底还是个年轻女孩,见到对方一身制服都吓傻了,说话时都有点哆哆嗦嗦,但也不忘记为自己争辩:“不、不是您看见的那样!是她先打的我,我只是,只是在正当防卫!”
嗯,还知道正当防卫,看来书没有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
可惜,她遇见了一个目睹了全程的人。
陈深扬只是路过这里。
他回家时会经过江城一中,这座学校和江城大学距离很近,都位于西江区,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他走在路上时很短暂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想着会不会碰上路小雨,没想到真的碰上了,还看了这样一场好戏。
如果演戏的不是一群高中生那就好了,全都带回去关起来,没必要跟他们浪费时间。
可惜这还都是些面临着高考的高三学生。
做事总要留点余地。
早在中午的时候,路小雨就幻想过陈深扬会出手帮她,可那时出手帮忙的是陈栩。
到了这个时候,她没再幻想有任何人能帮她了,他却出现了,这份意外之余竟带着些惊喜。
她怔怔地站在那,被陈深扬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后面,有些呼吸紊乱。
“带着你的同学离开这。”他在跟马亚宁说话,同和路小雨说话时一样的不近人情,“谁先动的手我看得很清楚,也拍了照片,你想看看你扑向同学时的丑态吗?”
马亚宁慌了,被大人指责她很委屈,她捂着胳膊说:“可那是她先挑衅我的!这么多人都看着听着,您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陈深扬冷血地说,“再不走,就全都抓起来。”语毕,他直接亮出了手铐,一群高三学生见此,都吓得调头就跑,马亚宁也不例外。
人都跑完了,陈深扬转过头来,对路小雨说:“这才是见到手铐的正确反应。”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中传来,“不像你,不知道躲。”
路小雨垂着头站在那,过了许久才说:“我躲不开。”
陈深扬眼神微凝,静静地看着她,她仰起头,望着他的眼睛说:“你没给过我躲开的机会。”
陈深扬眼神一暗。
这个时候他们还谁都不知道,她这句躲不开,竟一说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