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洲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解释什么,只随她去好了。
把夏沫安顿着睡下后,钟景洲悄悄的退出了病房。
办公室那边,肖谦还坐在电脑前,他的左手边叠放着许多医书,有的翻开,有的折叠,七扭八歪,放在了一起。
他的右手边,放着的是夏沫的所有检查报告,已经预先打印完毕,放在了一起。
眼尾余光见钟景洲走了进来,他并没有立即从专注的事情上移开,而是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
“你等我会。”
钟景洲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检查报告,一页一页的认真看下去。
十几分钟,两个人各自忙着,谁也没开口讲话。
等钟景洲全看完,他满脸疑惑的抬起了头:“从目前出来的检查结果来看,她的心脏没有明显的病变,其他位置也没有明显的异常,不应该虚弱到如此。”
肖谦点头:“而且,夏医生是忽然间发病,在此之前,除了偶尔会感觉到因为剧烈心悸而带来的疼痛和窒息之外,夏医生每年的体检结果也是正常的。排除掉先天性的缺陷、后期的外伤、撞击伤等,夏沫目前的问题,我认为……”
“真正的病因,不在心脏。”钟景洲秒懂肖谦的意思。
“是的。”肖谦点了点头,“要把真正的病因找出来才能对症治疗,所以,我认为进一步的检查十分有必要,而且还需要相关专家的会诊。”
“嗯。”
钟景洲点了点头,离开了医生办公室后,他直奔病房外的缴费机。
输入了住院号后,顺利的查到了夏沫的院内账户,可怜巴巴的三千多块钱,相信明天一早,检查单下来的时候,这点余额肯定是顶不住的。
他直接冲了三万块钱进去,重新刷新,查验余额,五位数以上果然令人心安了不少。
一转身,就看见一个小护士好奇的在看他。
钟景洲点了点头,便与她擦身而过。
小护士走了几步,突然脸色一变,回过了神。她快走几步,撵上了钟景洲,带着几分兴奋的说:“钟医生,是你吗?真的是你,对不对?”
钟景洲一愣,面前的这张脸,年轻姣好,双眼闪闪发光。
她的身上套了一件最寻常的粉色护士服,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小的钻石耳钉,在病房的白炽灯下,闪烁着晶晶亮的光芒。
“你是……”
“我是周月,你都不记得我了吗?以前你总是叮嘱我,要多关照你的病人呀,钟医生,我可是替你做了很多事呢,不要回报也就算了,但你也不能转眼就忘,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吧?”
周月,当年他还是心外科的医生时,她是刚从护校毕业,来到医院这边实习的护士。
别看小丫头很年轻,技术却相当好,婴幼儿的血管纤细,她也能一找一个准,稍加锻炼,已能处理和应付比较大场面。
钟景洲与她配合过几次,便非常信任,渐渐有了默契。
——直到,他突然决定离开心外科,没有告别,没有说明,没有解释。
周月今天换班的时候,也听到同事在议论,说是钟医生回来了。
她当时还有些不太相信,特意去办公室里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又去夏沫的病房内看了一圈,当时只看到了肖谦医生在,似乎是聊一些事情,周月便没有说什么,直接退了出来。
今晚上本来不是她值班,有同事想要换,周月愉快的答应了。
她想的就是,看晚上能不能有机会遇到钟景洲,闲聊上几句。
因为护士长提起过,现在的钟景洲的个人形象与之前完全不同,脸上蓄了胡子,如果不是特别留神,擦肩而过都认不出来。
周月正是根据这个特点,才会注意到正在缴费机上交费的那个男人。
“周护士?你之前是短头发,现在留长了,一下子没认出来。”钟景洲微笑着。
走进了心外科的病房区,他已做好了与故人相见的准备。
毕竟是曾经在这里工作过了很长时间, 除了近三年新来的医生和护士不熟悉之外,原本的老人都还是有过交往的。
“钟医生,真的是你,你回来上班啦!”周月大喜过望。
她从前跟钟景洲的关系极好,每天在钟景洲面前晃来晃去,偶尔有需要重点关照的病人,周月是跑在了最前头。当然,作为感谢,钟景洲也会时不时的买一些奶茶、果汁、甜点之类的小礼物来作为答谢,一来二去,关系是相当不错。
突然间的不辞而别,让周月难过了很久。
一晃三年多不见,她的内心深处,竟是隐隐有些激动的。
钟景洲的表情略带着几分僵硬:“我回来办点事。”
“是给夏医生看病吗?就是里边双人间里住的那个年轻的女孩吧,我们护士长都已经提醒过了,那位是咱们院里的医生,也是你的女朋友,平时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会特别注意关照她的。”
钟景洲听完,心里边的某个点,轻轻的被触动到了。
“周护士,谢谢你。”
周月笑呵呵的摆摆手:“大家同事那么多年了,这点小事说什么谢不谢的,我能做的,一定会认认真真的做好。”
顿了顿,周月忽然问:“钟医生,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呀?”
钟景洲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计划。”
周月跟在他身旁一起往病房区走去,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想法,看样子是想多聊几句:“为什么不考虑继续做医生呢,你的医术那么好,很多病人都非常的认可你的。自从你不来上班以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病人和家属来找,大家在打听你去了哪里,并且很希望能继续找你看病。钟医生……”
“周护士!”钟景洲打断了她。
周月怔怔的看着他,眨了眨眼,扯了扯嘴角。
钟景洲的语气僵硬,但他强迫自己放柔和下来。
“周护士,我的状况有点特殊,不具备回来上班的条件。这一次只是我的女朋友身体不适,她在这儿住院,我也必须得回到这里。但是,等到她出院,我就不会再来了。至于其他病人的状况,咱们医院有很多厉害的医生可以处理,肖医生、赵医生他们全都是知名专家,常规问题不在话下,疑难杂症也是看了不知道多少,病人只要来,就能得到妥善的对待,很多事并不一定非我不可。”
周月还想说什么。
钟景洲却是先一步的止住了她的话,“我女朋友还在等我,回头有机会再聊。”
周月也只能止住脚步,看着他越走越远,进了病房后,彻底不见了身影。
——————
夏沫的状况,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她可以在病房区内来回溜达,快步走没问题,蹦蹦跳跳没问题,与人交流沟通更是不在话下。
不好的时候,她会突然间晕过去,毫无知觉的倒在那里,呼吸很微弱, 整个人奄奄一息的样子。
并且,这种毫无征兆的晕倒、心脏抽痛,发作的频率是越来越短,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肖谦所说的新型心脏检测仪器也第一时间给用上了,院方为了救治自己职工的生命,十分的尽心尽力,优先使用最先进的医疗仪器,并且减免了费用。而夏沫同时也主动提出了要加入肖谦正在进行的一个关于心血管方面的研究专题,并签署了同意书,从此刻起,她的身体相关数据和检查结果都会被用于医学研究,甚至连遗体捐赠的承诺书也签好了。
“人嘛,哪个不都是从生到死的走上那么一遭,能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那真是再好不过的。反正,两眼一闭,留在人世间的只是一副躯壳,烧成灰也是浪费,还不如拿去做些研究呢,至少那样会让我觉得非常的有价值。”
夏沫的眼睛里早已布满了许多的洒脱。
陪伴在她身边的钟景洲,则是悄悄的攥紧了她的手。
那天之后,夏沫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白天在医院里接受相关检查,晚上她想要回自己的家里去睡。
“医院内的床太硬,枕头又太软,晚上睡觉的时候,走廊里总是有人来来回回的走动,稍微弄出点声音,我就会醒过来。”
夏沫拽着钟景洲的衣袖,小小声的说,“而且,我想回到家里去,好好的洗个澡,我觉得自己好臭。”
“房间内不是有浴室吗?二十四小时热水,关起门来,也能洗的很舒服。”
夏沫住的这间病房是双人间,靠门口的那张床的病人最近才住进来,虽然是共用,但医院内的设施还算是不错,完全可以满足病人的日常需要。
“你是不是嫌弃没有电吹风和浴巾这些,我可以回家去帮你取来。”
夏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家里和医院完全不一样的好吧?家里有桃子味儿的洗发水,有电动按摩的梳子,有放松的精油,还有松软干净的睡衣。点个香氛,好好的洗个热水澡之后放松的进入梦乡,那得是多舒服啊。在医院内,怎么都做不到的吧。”
“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得忍忍。”钟景洲劝着。
“那你告诉我,所谓的非常时期是要在什么时候能结束呢?”夏沫直接抛出了一个连钟景洲也解答不了的问题。
“找到病因后,对症治疗, 也就非常快了。”钟景洲也知道自己的这种说法,或许是有些没有说服力。
但夏沫甜甜一笑。
他说,她信。
无条件的完全接受,连一句废话多问的念头都没有。
尽管面前的男人,依然是满面凌乱的胡子,看上去略有几分憔悴,但她就是相信,他是在危机时刻出现,能够拯救他的英雄。
有他在,她便可安心从容的面对命运偶尔送到她面前的考验。
“如果不能出院,我们偶尔悄悄的溜回家可以吗?在门禁之前回来,这样我不仅可以洗澡,还能帮你煮一餐饭。我们约好的事你还记得吗?我真的很想快点做完,然后就可以要求你刮掉胡子了。”
夏沫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胡子,眼睛轻轻的眯起来:“廖妈妈总说,她的儿子可帅了呢,初中高中就有女孩子在书本里塞表白信,还被女同学喊成了校草。我的想象力贫瘠,想不出来你的脸是什么样子,但我真的好想看。”
“我有相片。”他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人就在我面前,我想亲眼看。”她说完,才嘀咕着说,“现在的人拍照,手机里自动带着美颜滤镜,一键修饰的功能,迷惑性太强了。我啊,只相信亲眼所见。”
她忍不住又抬手,摸了摸他细密的胡子。
毛发略尖,刺在手心,麻麻痒痒。
她不由自主的笑,有些感慨地说:“你的胡子是遗传自钟叔的,以前钟叔陪着廖妈妈来接我的时候,偶尔来不及刮胡子,他脸上也是青青的一片。钟叔说,他是毛发旺盛的体质,一天不刮胡子就会变成大马猴。每次说起这个,廖妈妈总是笑的很开心,我一直觉得钟叔故意调侃式的强调,其实就是为了逗廖妈妈开心。他们的感情超级好呢,钟叔说,他遇到廖妈妈时已经三十岁了,是标准的晚婚,想想前三十年都没机会陪在廖妈妈身边,已经浪费了无数的好时光,在后来的生活里,他总是担心对廖妈妈不够好,辜负了她勇敢的舍弃了一切,为了他而留在杭市重新开始的心意,因此就忍不住要对她好一些、更好一些、再好一些。啊,你妈妈和你爸爸之间的爱情,就是我最最最向往的那一种。”
夏沫忽的捂住嘴,小脸又变的红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