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洲站在急诊室的门前。
这里,也属于是他工作的区域范围。
每一天,他往返于城市之间,驾驶着救护车,接了一趟又一趟,生死时速之间,将病人送至希望之地。
但急诊室的那一道玻璃门,于他而言,是一道绝不肯轻易跨越的界限。
那里边的一切,钟景洲虽然已很久没有进去过,脑子里却也有着清楚而深刻的印象。
“大钟,你还愣住做什么?来啊!”
白一峰的声音,把钟景洲从长久的失神之中,强拽了回来。
“我……”
白一峰打断了她:“这个时候,管你手抖脚抖还是全身抖,管你是不是应激性创伤后遗症,你已经失去了父母,现在是连小夏天也想失去吗?钟景洲,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你是准备在失去以后继续加重你的应激性创伤,然后一辈子都活在懊悔当中吗?”
这些严厉的措辞,不亚于是一记闷棍,狠狠的砸在了钟景洲的心口。
白一峰冲进去了没多久,钟景洲才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推开急诊室的玻璃门,步伐沉重,向前走了进去。
好多人都在看向他。
一些熟悉的人,还轻轻的点头在打招呼。
不过大家似乎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钟景洲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大钟,这边。”卢金边走,边套上了白大褂。
钟景洲只觉得双脚好像已经不听使唤了,快步的朝前走,每一个动作都异常的沉重。
一直来到了诊疗室内,白一峰和卢金都在围着夏沫,脸色全都不太好。
“住院单已经开好了,先送心外科的病房。相关的检查由肖谦来开,他是心脏方面的绝对专家,由他来作为主治医生是再合适不过。”白一峰看了一眼钟景洲,“夏沫的家人不在,等她们过来也来不及,就先这么决定,你同意吗?”
“肖谦,再合适不过。”钟景洲当然没有意见。
但随后推门走进来的肖谦在听到了这句话后,立时有些不同的看法:“钟景洲,你自己就是心脏方面的专家医生,你自己的女朋友自己来治,交给别人你放心的了?”
“你来做主治。”钟景洲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过几天有个会,要外出三天才能回来,这样太耽误事了。”肖谦摇了摇头,“我建议你,自己来。”
见钟景洲又要抬起手指,肖谦更快一步的抓住了他的胳膊,轻轻的按了回去。
“不要每次在遭遇到什么事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就是你的身体状况。的确,你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上手术台相当的有问题。但这并不代表你就什么都不能做。夏医生的前期检查,你都可以进行处理。在最终确诊结果出来以前, 我相信你能够搞定。”
肖谦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钟景洲,你可以。”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潇洒的离开了。
早晨七点到医院,现在是晚上十点半,肖谦的神情之间,藏不住那浓重的疲惫。
他需要立即回家去,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白一峰和卢金对望了一眼,都没出声,可他们的眼神之中,分别闪烁着期待。
“大白?”
当钟景洲的目光朝着他的方向落了 过来,白一峰摆摆手:“我目前是在急诊这边上班的,休假结束后,还有很多的工作需要处理,临时挪时间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但夏沫的身体状况的确是有些奇怪,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医生,全程来跟。”
卢金则是很干脆的摇了摇头:“我最擅长的领域,并不在心脏。”
钟景洲叹了口气:“我先送她去病房那边办理手续。”
——————
张副院长洗漱完毕,本来已经上床休息了。
白一峰突然打过来电话,言简意赅的汇报了几句,顿时张副院长睡意全无,兴奋地在卧室里来回的溜达。
夫人开了台灯,坐起来奇怪的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他忍不住了,逃不掉了,这下可好了。”张副院长冲过去,抱着妻子的脸,一边亲了一下。
夫人直接懵了,却又完全听不懂丈夫是在说什么。
“你这人,突然发疯。直接把话说清楚不好吗?让人怪不理解的。”
“夏医生的这场病,太及时,太值得了。”张副院长边说着,边往身上套外套。
“什么啊?”夫人更加不明白他的意思。
看他要走,夫人急了,“你不是要睡了吗?这又要干什么去?”
“你先睡!先睡吧!我睡不着了,想去书房给几个老朋友打打电话。”
夫人是哭笑不得:“都几点了,你睡不着还想去骚扰别人?可别这么疯,回头你的老朋友们被扰了清梦,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我才不管他们呢,少睡一会能有什么呢。好了,你就别管了。”
张副院长那边开心的不行。
钟景洲此刻坐在病房之内,看着夏沫极度虚弱的样子,眼神里全都是担心。
夜风拂动着窗帘,夏沫的眼睫连续颤抖了几下,看样子是快要醒了。
钟景洲立即攥住了她的手。
“小夏天……夏沫……”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召唤,夏沫又挣扎了好一会,才成功的摆脱掉了脑子里的那一抹昏沉沉。
“哥……”
她发出了声音以后,才发觉自己有多虚弱。
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周围,用了十几秒,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的病房内。
钟景洲已经看出了她的疑惑:“你身体不舒服,需要进一步的详细检查,白主任准了你的病假,你可以好好的休息几天了。”
“我只是有点累了。”她又一次强调。
不过这次,其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再疲惫,仍是有个限度。
而现在的她,连抬抬手都感觉很吃力,这显然并不是普通的身体不适。
“我看了之前你做的那些检查,需要你再做几个检查来确定病因,在一切没有结果之前,不要胡思乱想。你是个医生,具备绝对的专业能力,所以,更要坚强。”
夏沫的神情有些涣散,她迟疑的点了点头。
“不管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不要瞒我,不要骗我,我想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强调。
钟景洲点了下头:“我会及时跟你反馈病情,绝不会隐瞒你,因为你不仅仅是小夏天,你还是夏医生,我相信,让你知晓病情,会更加帮助你痊愈。”
夏沫轻轻的松了口气。
“谢谢你,哥。”
钟景洲摸了摸她的脸颊,手指上传来了微烫的感觉,她发烧了。
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几乎可以肯定,发烧的原因是跟她突然间的心脏不适有直接关系。
而因为心脏方面的原因会引起一系列身体反应的原因,再简单排除掉夏沫之前所做的检查,最后还未排除掉的病因,一个比一个麻烦。
若只是普通的病人,钟景洲可以保持着职业上的冷静,立场客观的做出判断。
但当他要去治疗的病人是夏沫时,他发现单单是保持冷静,已经耗费掉了大半的精力。
因为他总是下意识的朝着最坏最严重的结果去想,而在准备做出决定之前,又心里边期待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看来答应做夏沫的主治医生,对目前的他来说,还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等会他应该再给肖谦打一个电话,重新作出商定。
“对了,我的主治医生是谁?”夏沫忽然问。
“我。”
钟景洲敏感的察觉,当他做出这个回答时,夏沫的眼眸里瞬间有亮晶晶的光,闪了几闪。
“本来我是打算找肖谦帮你治疗,但今晚上肖谦上了一整天的班,到了晚上又加班到很晚,他很疲惫,需要消息,因此,暂时由我来帮你开检查单,等明天他上班,状态好了,就由他来接手……”
“不用了。”夏沫打断。
“什么不用了?”钟景洲疑惑的问。
“不用那么麻烦换医生,就由你来帮我治疗吧,拜托了,钟医生。 ”夏沫用力的攥了下他的手,神情之间,全都是鼓励。
“但……”他的心里边全都是暖融融的热流,直觉命令他在拒绝,只是话到嘴边,马上要说出口的时候,就会被夏沫给不客气的挡回去。
“我就认准你了,换了别人,我就拒绝治疗。”她无比坚定的表达了决心,说完之后才咧着嘴甜甜一笑,“反正我这八九十斤就全交给你了,想怎么治就怎么治,病情告诉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你加油,我安心休息。”
得,竟然还一扫之前的紧张担心,坦坦然的放松平躺,神情里满满的全都是信任。
“喂,小夏天,你这个样子,真的让我压力很大了。什么叫八九十斤都交给我?什么叫想怎么治就怎么治?什么叫不告诉你也没关系?你这样子是对自己非常的不负责任,你知道吗?”
他简直哭笑不得。
夏沫直接推开了他的后,不准他找到机会就捏她的脸。
“我现在是病人,需要安静的时光,享受医生的精心治疗。而你,是我家属,我的事由你来全权负责。四舍五入之后,你又是医生又是家属,可不就是你想怎么治就怎么治,反正哪怕是告诉我,我也不会提出反对,干脆不那么麻烦了,我就做摊平的咸鱼,那不是更简单吗?”
她讲话本来已很困难。
这一段长长的辩解,更是说的气喘吁吁,额头布满了细细的汗。
钟景洲再与她讲话时,她喃喃说了句“我想睡”,几秒不到,便坠入到了深眠之中去了。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竟然很奇怪的将钟景洲打算去找肖谦的心思给冲淡了。
夏沫说,只信任他呢。
那么,他是不是也应该先努力的尝试一下再说呢?
若真的将夏沫的身体交到别人的手上,即使对方再是认真负责的医学名家,他的心里边依旧会是存着一定的疑虑。
那么,在确诊结果出来之前,他来做出处理,倒是并不会很难。
钟景洲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整个人明显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