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洲整个人发怔,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他指了指车子,意思是他要去停车。
肖谦皱眉:“车钥匙留在车上,给保安处打个电话,让他们帮忙停一下。你,赶紧跟我走。”
钟景洲看着病房楼敞开的大门,整个人的脸色都是很差的。只不过,他脸上有胡子,看不太清楚。但这事儿瞒的了别人,瞒不住自己,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连挪步都变的艰难。
“我去,也没用啊。”
“你自己的手术,你自己的病人,你不去的盯着,直接交给了我,你能放心?”
钟景洲本来想说,交给你,我就是很放心。
结果,话还没出口,手臂就被肖谦一把抓住,直接向前带。
“时间紧急,边走边说。”
钟景洲仍是不动。
肖谦抬高了声音:“楼明媚还在急救呢。”
钟景洲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砸到了头上,脑袋里砰的一声响,他恍惚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但他手上的沉重感却是在这一秒钟消失掉了,能走得动路,就能跟着肖谦一起跑。
守电梯的大姐已专门腾出了一部医护人员专用的电梯,可以直接送他们到病房的急救室。
而这也是钟景洲在离开医疗区三年四个月后,首次踏入绝对属于医生的战场。
肖谦在换手术服了,顺便让人给钟景洲也拿一套过来。
他跟钟景洲说话时,并不会耽误手上极其迅速的动作:“没时间处理你的胡子了,等会你多戴两层口罩,遮的严实一些,一定要注意无菌操作。”
钟景洲本来还是想要拒绝,这个环境让他非常的不适应。
但无意当中,他瞥见了一道玻璃窗之后的手术室,楼明媚静静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
“钟景洲,别犯愣,是你冲到我面前,拜托我一定要救这个孩子,现在我来了,你要是掉链子,我饶不了你。”
肖谦的一声呵斥,彻底将钟景洲从某个游离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是。”他应了一声,开始洗手消毒。
医生进入手术室之前,有一套完整的操作流程,这样有效的防止微生物进入人体组织或其他无菌范围之内。
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要经过充分的清洗、消毒,再穿戴上无菌手术服。
肖谦回头时,发现钟景洲真的在脸上带了三个口罩,完完全全的将他脸部凌乱的胡茬全给遮盖住了。虽然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一定不会很舒服,但钟景洲平静的很,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了这样子的不适。
白一峰和卢金也跑了进来,他们是来给肖谦做助手的。
几人见面,没有寒暄太多。
只是白一峰和卢金在做手术前的无菌消毒时,白一峰有点迟疑的说:“卢医生,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咱们进来时,看到的那个医生有点眼熟?”
卢医生问:“你说的是,站在肖谦身边直勾勾盯着咱俩的那个?好像还打招呼了,声音也耳熟,总好像是在哪儿听过似得。”
时间紧急,来不及思考太多。
消毒完毕,他们就要进手术室了。
肖谦今天已经研究过了楼明媚的病例,而白、卢两位的了解更加相近,这三位简单交流之后,一致决定,直接为楼明媚进行手术。
时间,不等人。
突然,钟景洲讲话了,他是在补充三人没有注意到的几个点,这里边,他才是对楼明媚的状况最最了解的那个人。
结果,他一张口,白一峰和卢医生直接吓到了:“钟景洲?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若不是情况紧急,钟景洲真的要被他们的反应给逗笑了。
“你的手,可以参加手术了?”白一峰最关心的还是这个事。
钟景洲直接抬起来,让他去看一直颤个不停的双手:“好像,还是不行。”
“你的手怎么回事?”肖谦这也是刚注意到钟景洲的问题,之前两个人的接触不多,来不及问。
钟景洲黯然的摇了摇头:“这件事,手术完成后再跟肖师兄细说。所以,我今天能做的只是在一旁帮忙提建议,其他事,就拜托三位了。”
他在他们面前,深深的鞠躬:“辛苦了。”
“走吧。”肖谦眼底划过一抹触动。
然而此时,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帷幕。
他们没有时间,再去说太多话。
八个小时后。
“可以了,缝合吧。”肖谦的嗓音都变的沙哑了。
这件事,本来交给其他医生即可。
白一峰却说:“我来吧,这心口上的伤,还是要缝的有技巧,小姑娘以后要结婚嫁人的,身上的疤可不能留太重。”
“行,这里就交给你了。”肖谦是真的累了。
下了手术台,他下意识的去寻找着钟景洲,但手术室内没见他在,一个在门口忙着整理医疗器械的护士说,他已经离开了。
大约就是从确定了楼明媚的手术获得了预期效果之后,就悄悄的从手术室内退了出去。
“这人……怎么提前走了。”肖谦喃喃念了一声。
————
钟景洲知道,手术室外,王慧一定等在那里。这个为了女儿的身体康复,几乎搭上了整个人生的女人,身上有着一股极强的韧性,她可以付出一切,失去一切,只要能换回女儿的生命,她什么都愿意做。
这就是母亲。
这就是为母则刚。
而现在,她应该可以松一口气,好好的歇一歇了。
不过,这个好消息,钟景洲却不打算自己去说,甚至连在这一场挽救生命的手术当中,他所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钟景洲也不想提前。
他悄悄的从医护人员的专属通道离开了。
来到户外时,已经夜色转深。
外边在夜里散步的人,还真是不少,大家都很享受这个季节不热不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舒服。
走着走着,钟景洲就觉得浑身发软了,紧张过后,身体的自然松懈,让他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
于是,他来到了今早跟夏沫吃饭的石桌前坐下,拨通了她的电话。
“钟景洲,找你一天了,也不接电话,你去哪了?”
电话一通,传来的是夏沫焦急的声音,她有点事却一直找不到他,这个下午几乎是隔着半小时,她就会拨一次电话,但始终没有拨通。
想要找某个人,却总是找不到人,那种感觉还真是火烧火燎、挠心挠肺。
这会儿钟景洲主动把电话回过来,夏沫的口气明显不太好。
钟景洲的声音听上去就是有气无力:“没大没小,要喊哥,不准直呼名字。”
“你怎么了?”夏沫已听出了他话语之中的不对劲,很虚弱,很难受。
“晚上没吃东西,又有些疲惫,低血糖导致的虚脱。”钟景洲的眼前,一阵阵的发晕,许多小星星在眼前飞啊飞,他的脑袋一阵阵的沉,脊背后冒出来冷汗,一层接一层的覆盖过来,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就别提有多难受了。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夏沫更加的急了。
“医院,今早吃早饭的那张石桌。”
“我十五分钟后到,你不要动,等着我。”
钟景洲本来还想叮嘱夏沫路上注意安全,他这边没什么大问题,不需要担心。
夏沫那边已经挂上了电话。
这个夜晚,从极度紧张到完全放松,经历的是宛若过山车一般的巨大变化。如今,一切平息,他发现医院周围其实特别的安静,偶尔能听到远处有人在说话,在笑,这是人世间的生机,哪怕是在医院这种地方,都能感受的十分清楚。
钟景洲单手撑着身体,就一直维持这样的动作,知道夏沫顶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怎么回事啊?跑去参加马拉松了?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
说着,手忙脚乱,把匆匆买来的麦当劳放在桌上,可乐杯里插上了吸管,送到了钟景洲的面前。
一口喝下,透心的冰凉,漂浮的冰块还没融化呢,口感和味道全保持在超好的一个状态。
“我们有一次救了一个掉进井里的小女孩,说什么孩子都镇定不下来,直到后来说只要她好好配合援救,就给她买麦当劳吃,小女孩立即就乖乖的听话了。”念完了这些,钟景洲已经开始捧着汉堡包在啃了,他口齿不清的说:“你这是在哄小孩吗?”
“已经是这个点儿了,就只有快餐出餐最快,而且热量高,糖分大,最适合缓解你的低血糖,你别挑剔。”在她心里边,他不就是个长不大的熊孩子,没有差别。
“我没挑剔呀,吃这个很好,刚才那一口可乐,真爽,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一个汉堡吃光,还是没吃饱。
钟景洲在纸袋里翻了翻,发现还有不少东西吃,顿时眉开眼笑,高兴极了。
“你身上怎么有股那么重的消毒水的味儿,去哪儿了?”夏沫仍是在追问。
钟景洲顾左右而言他,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有吗?我怎么没闻到。”
接着又说:“瞧你说的,这里不就是医院嘛,每天多少次的消毒杀菌呢,染点消毒水的味道不是很正常?你身上也有。”
“胡说,我是在家里过来的,才洗过澡,都是香味。”夏沫也抬起了手臂,深呼吸一口气,她今天用的是茉莉香味的沐浴露和身体乳,一身花香。
“你天天都处在这种环境里,自己肯定闻不到自己的。就像我也闻不到自己的味道,你不是一坐下就开始念叨消毒水的味道大了。”
逻辑性,似乎有点对。
夏沫迟疑,心里边还在跟着绕圈,但并没有绕明白,她的注意力已经被钟景洲给拉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是一整天都待在医院这边?”
钟景洲点了下头:“在忙一点事。”
夏沫立即带入是医疗救援中心那边临时要求钟景洲加班了,倒也能理解:“救护车队的突发状况比较多,只要有需要,就得全员在岗,这也是职业的特殊性吧。哥,你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