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妈妈走远了,夏沫才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妈妈,人比较热情,哪里说话不太得当,你多包涵了。”
钟景洲眨了眨眼睛:“小夏天,你妈妈刚才说,她是我家廖医生的好朋友。”
提起这个,夏沫更加脸颊发烫了:“廖妈妈来村里的时候,本来是打算住在村东头的大队部,那边有两间房改成的临时住所,挤一挤可以住十几个人,但是住宿环境肯定是很有限,而且是男人们住一间,女人们住一间,比较拥挤。我去杭市人民医院看病的时候,都是爸爸在陪着,妈妈没有跟着去过,也是那一次义诊,我妈才第一见到廖妈妈。她早就认定了廖妈妈是我家的大恩人,而且那次廖妈妈来村里,还是义务给村民诊病,就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廖妈妈和钟叔跟人去挤着睡,哪怕他们一直拒绝,仍是给拉回到了家里来。村里没什么好吃的,我妈就做了最拿手的菜馍和菌子汤,菜馍里的菜全都是野菜,菌子也是在山里采的,还有什么玉米面饼、炸野生鱼段这些,都是春天里村这边到了季节会吃的,可是廖妈妈吃的很香,据说当天还吃撑了,俩人凑一起,聊了半宿呢,从那以后,我妈就自称是跟廖妈妈变成了最好的朋友。”
钟景洲认真的听,他还一直专注的盯着夏沫看,那双闪闪发亮的黑眸,都让夏沫有点不好意思,讲不下去了。
“那一次的义诊,我外婆也是受益者,她经常咳嗽,天一凉点就夜咳的厉害,根本睡不踏实。刚好廖妈妈的医疗队里有一位儿科专家,他看小孩子很厉害,给大人治咳嗽也不在话下,用了几副小药,要教了我外婆一些热敷的办法,又提醒了日常的生活习惯。在医疗队在的时候,还连续给做了很多天的雾化,搭配了一些消炎针,竟然直接给止了咳,后边按照医嘱,保养的比较精心,咳嗽渐渐的消了。虽然老人家去年去世了,但在去世之前的这一段生活里,没有了恼人的咳嗽,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我妈妈一直记得这些事,她非常的感恩。”
钟景洲点了点头。
抬起手,摘了一串葡萄,就去水龙头边简单的冲洗了一会,从中间的梗折断,一半给了夏沫。
葡萄酸甜,两种味道中和的恰到好处,与市里超市内卖的那些葡萄相比,又多了几分更纯粹的感觉。
他吃完了以后,擦了擦手,称赞了两个字:“好吃。”
夏沫正想夸赞一番,这可是自家的葡萄架,她爸妈精心伺候着的呢。因为当年几个医生们也夸他家的葡萄超好吃,后来爸妈就一直在说要好好的伺候着,说不上哪天,医疗队就又来了,到时候还招待他们吃葡萄的。
钟景洲却是左右看了看,开口问:“等会在哪儿看诊?”
“就在这里。”夏沫拍了怕木桌,这张已经用了很多很多年了,漆面都已经掉的斑驳了。
见钟景洲有迟疑,夏沫还在笑呢,“村里的条件有限,能有个地方就可以了。你可别小瞧这张桌子,以前廖妈妈来的时候,也是坐在这张桌子上看诊的。”
“小夏天,你就糊弄我,你怎么知道廖医生用的是哪张桌子?你当时已经出去读书了,人又不在村子里。”钟景洲根本不信,他可没那么好蒙的。
“要不要打个赌?”夏沫眼底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赌什么?”
“我要是能给你证明,廖妈妈的确是坐在这张桌子上看诊,等会村民们来了,你就在旁边一起帮忙吧。”可以预计,稍后会很忙的,钟景洲都已经站在这里了,若是不拉他下场一起,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要怎么证明?”钟景洲多了几分兴趣。
“你只需要说赌还是不赌,我自然有办法证明,或者……也可能只是诓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夏沫存心是想要逗他,话不说尽,故意逗着他玩。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钟景洲从杭市到达柳杨县以后,整个人都有了变化。
来到春天里村之后,他身上惯然凌绕着的桀骜和刺人的棱角,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差不多了。
他的神情里,重新多出了探索和兴趣。
哪怕夏沫故意逗他,他也不生气,反而顺着话题问了下去。
从前的钟景洲,根本不会这样。
“嗯,如果你诓我,你输什么?”他不慌不忙的问。
“你想要什么我就输什么,随便你开喽。”她就那么背着手,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
钟景洲一眼就瞧出了她眼底里抑制不住的得意,心里微微有了数。
当这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桌子,曾与他的挚亲有所交集,在眼中,这张桌子就好像变的与其他桌子不一样了。
“小夏天,等会我陪你一起给村民义诊。”他许诺。
夏沫还有点诧异呢,这就答应了?
“真的?”
他点头:“真的!我是你哥,哥哥不会骗妹妹。”
这是第二次,他郑重其事的以兄长自居。夏沫听着鼻子发酸,想起来以前廖妈妈总是在说,等以后带她回家去,当面认识一下她的儿子,比她大,所以就是她哥。
同样的话,廖妈妈肯定是在钟景洲面前提起过的。
所以,钟景洲在知道了她是谁之后,就自动承认,他是她哥。
全因为是廖妈妈的面子摆在那里呢,他才对对她另眼相待。
怎么办,每次她都会被这些小小的细节给感动到了。
于是,夏沫便招呼着钟景洲一起,两人一人抬起来一边,将桌子整个翻了过来。
桌子的底部,另有乾坤。
钟景洲一眼就看到,有许多刻字在上边。
那是,一个个人名:廖小娟,邵敏敏,蒋小艾,钟建国……
医疗志愿者的名字,居然全都在桌子的底部刻着。
“这是全村的村民,恳请志愿者留下来的特殊签名。本来是打算集资买一块石碑,把名字全都刻上去的,每一位曾经来帮助过村民的好心人,村民都要好好的记在心里边。可是廖妈妈他们不愿意,只说是小事情而已,应该做的,没有必要搞这些。几次恳求不行,便折中的想了个办法,把当时治疗病人的桌子翻转过来,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他们的名字。虽然不会被外人看到,但村子里的人永远都会永远的记住,其实只是一种简单的纪念罢了。”
钟景洲蹲了下去,手指依次在他父母的名字上边划过,他以为哭了一场,情绪发泄过之后,眼泪自然就干了。
但并不是这样子。
“这些签名是本人刻上去的呀?我认得,我爸妈的字体。”
糟糕,声音哽咽,情绪怎么都抑制不住了。
他说话的时候都感觉着嘴唇不停的在打颤,来最正常的交谈,都是变了调子的。
“是完整了所有医疗援助任务后,医疗队的车子路过了春天里村,村支书拦在路口,一定要留着大家吃一餐饭,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就是一碗简简单单的打卤面。大家吃完饭,合了影,就用各种尖锐物在桌子下边签了名。这是我家的饭桌,从那以后就被当成了宝贝留在了我的家里,我妈还说,等以后有机会廖妈妈和钟叔来的时候,一看到这个肯定会感慨万千,没想到……没想到,多年后翻过桌子来看的,是他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