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钟景洲与他妈妈的相处时间,就是晚饭后一起在书房内学习了,通常不交谈,他妈在写论文、写诊疗病例,或是看医学期刊,而他则是要对着一堆课本冥思苦想,做完了作业,还得按部就班的完成其他安排,完全沉浸在学习的世界里。
他爸会负责起家里的所有家务,厨房里煲着汤,客厅里看着电视,擦完了地,洗好了衣服,再去切水果,做成拼盘,蹑手蹑脚的送进来给他们。当然,每次都不会忘记了给儿子倒一杯牛奶,也不会忽略了妈妈喜欢喝的柠檬薄荷茶。
这一家的生活,相当之平静,而且极其有规律。
下班之后,便是完全的家庭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应酬,也没什么朋友往来。
那种宁静的幸福,就在时光里润物细无声的流淌着。
钟景洲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并不觉得枯燥,有父母的地方就有安心,日子一成不变不要紧,他从不在意。
本硕连读,他学业有成,最终还是选择了母亲希望他走的那条路,进入到了杭市人民医院内,继承起了她的事业。
而父母都老了,他们正计划着退休后的生活,虽不愿意接受医院的返聘,但也希望能够利用一生所学对社会有所回馈,为晚年生活多增添一些意义。因此,他们选择去做了医疗志愿者,跟随着医疗大队,省内省外的到处走,去的大多是偏远地区,那里医疗不便,生病基本靠扛,最多是去乡里的卫生所拿点药来吃,小病熬一熬就好了,大病熬不住就去了,完全将生存权交给了上天来决定。
他妈去了第一次后,便被那些人间悲惨的景象,给刺激到了。
其实以前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说过边远地区医疗资源匮乏,导致了很多人看病难的问题存在。可在书本和各种资料上所看到的,与亲眼目睹、亲自去感受所经历的震撼是不同的。
他妈本就是共情能力极强的性子,没退休之前在医院里上班,便习惯了去关照那些家庭条件很困难的患者;退休之后,就更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医疗志愿者这个新的角色当中,那是真真的将其一项非常有意义的事业去做。
他妈去做志愿者了,他爸自然也不会闲在家里,老夫妻一条心,从来是同进同退,那是相当的默契。
曾经,钟景洲也是以拥有这样厉害的父母为傲,何其有幸,他是这二位所生的孩子,在一个言传身教的环境之中长大,没听过太多人生大道理,但他却没少的学到了父母想要教给他的所有。
当然,那些想法,也只是曾经。
若是让今日的钟景洲来选择,他宁可父母皆是庸庸碌碌,和天底下所有退休后碌碌无为的老头老太太们一样,平时忙些柴米油盐,闲时去跳跳广场舞,跟邻居拉拉家常,哪怕也会奋起逼婚,催促着他快点去找女朋友来结婚生日,催的人一个头两个大也没关系的。
那种嘈杂热闹的家,好过了此刻的冰冷。
“爸,您也喝一杯吧。”钟景洲把一杯茅台洒落在地面,瞬间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他眯着微醺的醉眼,又给他倒了满杯:“爸,我今天又给你的车进行了检修,轮胎是上个月换的,清一色的米其林,都超出院里的标准了,可是我坚持必须得换上,因为那是您的车,我不知要守好了它,还得让它得到最好的对待。”
一杯酒,落了地。
窗外刮起了大风,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钟景洲晃悠着身体站了起来,他去把窗子关好了,回头一看, 入眼又是满屋空荡荡的安静。
顿时就淡了回卧室去睡觉的念头,他蜷在摇椅之上,睡在他爸爱若珍宝的花花草草旁边,幻想着一切还如从前一般。
——
张冬在等着救援大队的处理决定。
为此,他特意在闲暇时间,跑了好几次办公室。
廖队长同样有些奇怪:“照理说,出现了这么大的状况,即使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先停职也是必须的。估计今天是星期一,院里比较忙,还没来得及处理他那点破事?”
张冬懊恼的说:“我是真觉得一天都没法跟他共事了,真搞不懂大胡子脑子里是什么构造,昨天他做的那个事儿队里都传开了,大家都议论纷纷的,他却连个最简单的说法都没有,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该出车就出车,该接人就接人。”
廖队长有点不信:“他那么镇定?”
张冬使劲的抓了抓头发:“可不就是说么,他镇定的很,心理素质超强。”
顿了顿,张冬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倒有可能有点在夸奖钟景洲的嫌弃,他赶紧补充:“当然,我是觉得,他极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心里也是虚的一匹,但没办法,就只能硬撑到底,免得被人看笑话。”
两个人心有戚戚,共同点头。
其实廖队长跟张冬的关系平时也是一般,可架不住两个人都讨厌钟景洲。一来二去,竟然凭借着共同讨厌的人,而多了几分亲近的关系。
廖队长心里想,这件事的确还是需要有个说法,不然的话,张冬总有意无意的跑过来提醒,队里的其他人在背后也会议论纷纷。对了,等会就以这个名义,给张副院长打个电话,他是分管纪律工作的,对钟景洲的处分最终还得他来下达,他作为总队长提前去问一问,做到心里有数,这是非常的合情合理。
于是,张冬就被廖队长给打发走了。
等他回到了救护车旁边,离老远就看见钟景洲躺在驾驶座上,把音响的声音开了好大声,正喝着茶水听相声呢,那神情是相当的惬意,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哉。
张冬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翻了个大白眼:“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于是,干脆不回救护车,找了个阴凉处往台阶上坐下,一边盯着0703号车子的尾灯生闷气,一边脑子里转悠着要怎么再去给大胡子上点眼药。
上天保佑,可快点让钟景洲离开救护车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