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洲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忍不住望向了后视镜。
夏沫表情认真,正在跟张冬查对物品,他们将有可能第一时间使用的那几样全部集中放好,等需要用时,就省去了查找的时间。
除此之外,夏沫依然不放心,她连续的打了几个电话,分别与急诊科、儿科已经儿科病房那边取得了联系,进一步确定婴儿送到后,方方面面所做好的准备。
“一定可以。”夏沫握紧了拳头,不知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在跟救护车的所有人在说。
车子驶上了高速,却依然无法提速。
十一期间,车流量比往常增加了数倍,选择自驾出游的民众也是越来越多。
越是在人多的时候,发生事故的几率也随之提高。
小一点的追尾事故,可以先将车辆转移到一旁的安全区域内,自行协商处理,或者等待道路救援。
但大一点的交通事故,将难以避免的造成大面积的交通拥堵,所造成的堵塞往往持续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全看事故的大小,以及是否有人及时参与救援来决定。
一般离老远看到前方车辆的车速减缓下来,便能猜测到是有状况发生。
“好好的在家里过个假期其实也挺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往出跑才觉得有仪式感,可出来以后,万一遇到点什么事,还是觉得很糟心。人啊,就是复杂又矛盾的生物。”张冬如往常一般,哪怕没有搭茬,他一样可以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句絮絮叨叨的话,念上个不停。
夏沫听他不停的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心情有点躁。
本来不想跟钟景洲讲话,但手上还是有些工作需要跟他去对接清楚,夏沫干脆直接来到副驾驶边,坐下来,顺便把安全带系好了。
“前方拥堵路段还有九百米,预计同行时间十分钟,已经很快了,别急。”钟景洲将车子驶上了应急车道。
这一路上,还算是顺畅,尽管还是偶尔会遇到私家车占用应急车道的情况,但大多时候,只要救护车一靠近,私家车就会想办法避让开来。
因此,其他车子缓慢前行或是静止不动时,救护车却仍是可以保持相当的速度。
“我真的不明白,在产检的时候已经知道孕妇胎位不正,为什么不尽早去医院待产,或是住在医院附近也好,简直是瞎胡闹。非要孕妇发动的时候才想起来送医,这下好了,孩子一出生就面临这样子的处境,万一损伤严重,或许……”
夏沫抽出纸巾,沾了沾眼角,她今天从上车时起,情绪就很不对劲。
钟景洲用眼尾余光瞥了她一眼:“座椅右侧的储物格里有矿泉水,你喝一些,冷静会。”
“我很冷静。”夏沫抬高了音量。
钟景洲也不劝,安静的开着车,给她缓和气氛的时间。
夏沫最后还是听了劝,把矿泉水拿出来,拧开后,连喝了几大口。微凉的水,顺着喉咙向体内滑去,补充了水分的同时,也将她那浮动不安的负面情绪,全都压抑住了。
“聊聊吧,在医院的时候,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完全出乎意料,钟景洲竟然主动开口,问起了这种问题。
夏沫本来不想回应。
但不知为什么,脑子里是有着与大胡子保持距离的念头,可嘴巴却是下意识的选择去回达钟景洲的问题。
“也不算是烦心事,只不过看到了一些人做出的决定,心里边有点不舒服罢了。”
话匣子一打开,其实不用追问太多,也就滔滔不绝了起来。
“我们从雪域村接回来的那个患者王桂英,在确诊为结肠癌之后,当天就被他儿子给接回家去了。白主任和几位专家会诊得出的结论是,王桂英的身体状况暂时不具备动手术的条件,最好是先进行一段时间的化疗,等肿瘤变小一些,再观察看看。可她的那个儿子,说什么都不愿意治了,当天办理出院手续,雇了一辆车,直接把人给拉走了。我们其实心里都很清楚,王桂英的状况已经很严重了,肿瘤将结肠全堵住了,如果离开医院,没有人为她进行必要的处理,根本坚持不了几天,她这么回去,根本是在等死。可她的家人,提她做出了决定,我们也没有办法。”
钟景洲轻轻叹了口气:“你还在为这个病人而伤神。”
“我只是决定怪可惜的。接到救援命令那天,我们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她平安接到医院的呢,谁想到……”
夏沫咬住了嘴唇,剩下的话,怎么都讲不出来了。
“前些天接回来的那个溺水少年呢?他怎么样了?”钟景洲忽然话锋一转,问起了另一位。
“他呀,他倒是挺不错的,溺水的时候很凶险,几乎算得上是九死一生,可救回来以后,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已经活蹦乱跳,被他父母接回家了,这会儿可能已经回去上课了吧。”夏沫想起那个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爸妈可是气坏了,只是因为他在住院,才忍着火呢。等看到他身体好转,没什么大碍了,每天都在病房里开批评会。那天少年跟父母说,是去河渠旁的游泳馆去游泳的,可跟他约好的朋友出来时没有带钱,几个孩子凑一凑,也不够买入场票,干脆就去河渠里游泳,结果才发生了事故。少年的父母已经说了,以后要加强会孩子的教育,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我相信,那个少年经过这件事,必定会牢牢的吸取了教训。”
“碰瓷儿的呢?”钟景洲又问。
夏沫虽然很奇怪,但还是回答了问题:“李子军受的是外伤,白主任给他动了手术,打了钢钉,上了石膏,接下来就是要养了。不过他已涉嫌刑事犯罪,伤好了以后,就要去接受法律制裁了,我看他啊,现在是巴不得腿伤好的慢些呢。”
“有的患者即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家人也有自己的考虑,各种医疗手段治疗后都不会有太大的效果后,让患者以最舒适的状态安稳离开;有的患者在得到及时的医疗救助之后,重新恢复健康,得以继续他们的人生;你在为那些救不了的患者而难过,但同时你也要去看看那些康复的患者离开医院时所露出来的笑容。夏医生,你的未来,还要面对无数类似的状况,调节好自己的心态,才能去帮助更多的人,不是吗?”
夏沫抿着嘴唇,沉默的想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也不得不承认,钟景洲说的没有错。
“如果还是调整不过来情绪,这说明你并不是一位优秀称职的医生,你应该综合考虑自己的职业发展。”
夏沫心底里才生出的感动,因为他补的这一句话,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