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
十二月初, 天气已经彻底转凉, 许思意回了一趟桐市。原因是家里有个堂姐要结婚, 堂姐提前十天就给她打了电话, 诚邀她利用周末回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那位堂姐比许思意大七岁, 是许思意大伯的女儿, 性格活泼好动。许思意小时候和堂姐的关系不错, 听说了堂姐觅得如意郎君准备嫁人的好消息,她发自内心地替堂姐开心,欣欣然答应赴约。
凑巧的是, 顾江这几天刚好也要去桐市做一个项目的实地考察,于是乎,许某只顺理成章地被他拎了同行。
两人乘坐的交通工具是一辆纯黑色的保时捷。
这辆车是顾江上个月月底刚买的新车, 具体的型号许思意不认识也不了解, 但是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其实吧,对于顾江心血来潮买辆车的事, 许思意并没有感到多惊讶。毕竟有钱任性, 别说顾江突然换车, 按照杀马特大少爷离经叛道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 他就是突然换个头许思意都会觉得嗯正常正常。
真正令许思意惊讶的, 是顾江换车的理由。
彼时, 黑色保时捷正在高速公路上飞驰。
许思意坐在副驾驶位置,一边吃棒棒糖,一边在手机上玩吃鸡手游。这个游戏是最近张涤非安利给她的, 纯3d画面, 分为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两个视角,一群玩家四人一队,先跳伞,再抢物资,最后枪战,能活到最后的就是最终大赢家。
许思意以前没怎么玩过游戏,刚接触吃鸡,觉得很新奇,被张涤非带着玩了几把之后熟悉了操作,平时睡觉之前或者坐车的时候,闲着没事就会玩一玩。
一局结束,许思意不负众望,又一次在缩第一个毒圈的时候就被光荣淘汰。
她囧,看着游戏里自己的小盒子沉默了会儿,然后郁闷地退出游戏,郁闷地锁屏,郁闷地继续吃棒棒糖。
然后就听见旁边传来很轻地“嗤”了一声。
许思意瞬间更郁闷了,转过头,一双小眉毛皱到一起,“你是在笑我吗?”
顾江单手把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这车里难不成还有第三个人。”
“……”
好吧。
许思意表情变成“= =”,鼓起腮帮吹了吹刘海,收回视线。好气,居然嘲笑她。看她再开一局大杀四方来证明自己。
思索着,许思意内心又一次燃起了熊熊斗志,小拳头一握,雄赳赳气昂昂地戳进游戏界面。正要点开始又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道:“对了,你为什么会忽然买这辆车?”
“为你啊。”顾江说话的表情懒懒淡淡的,尾音飘散。
闻言,许思意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明白:“可是我并没有叫你买车呀。”
顾江没什么语气:“你平时喜欢穿小裙子,坐我之前那车多不方便。”
许思意一愣:“你是怕我坐机车不方便,才买一辆这种车的?”
顾江:“嗯。”
原来是这样啊。许思意听了,心中霎时涌起一丝甜甜的小感动,对手指,小声嘟囔:“让你这么破费,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顾江回道:“不破费,这车便宜。”
“……”
好吧。
其实许思意知道,顾江说这辆车便宜,是他真的觉得这辆车很便宜。毕竟比起堂哥顾泊之那辆骚气十足的宝蓝色百年纪念款,他买的这辆确实已经非常低调了。
所以,她是谁她在哪,她为什么会膨胀到敢和这位大佬讨论消费理念?
许思意舔了舔棒棒糖,转头,托腮,大眼亮晶晶的,格外认真地打量起顾江的侧颜。他的皮肤很白,眼睫毛很长,但由于整副五官的风格十分英俊硬朗的缘故,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奶油女气。
平心而论,斯人不言不语的样子,着实就像书里写的那样,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许思意忽然弯了弯唇。她忽然很豪气,再加以时日,她家美少年真正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真期待。
正看得入迷,大少爷看着前方视线都没动地说了一句:“别老盯着我看。”
许思意闻言一怔,眨眨眼,感到有点不解:“为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朋友长得这么好看,女朋友还不能看吗?
顾江侧头,视线移到那张天真柔软的小脸上,轻轻一挑眉:“因为被你看,我会起反应。”
许思意:“……”
晏城和桐市距离很近,他们上午九点出发,不到中午十二点就已经驶入桐市收费站。由于是周六,整个桐市的中心干道上全是车,进城的也多,出城的也多,车满为患水泄不通,顾江的车一直堵到下午一点才进入主城区。
顾江和生意伙伴约的见面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许思意担心他会来不及,便道:“我家住在南城区那边,离这儿还挺远的,你不用送我了,把我随便放在哪个地铁站就行,我坐地铁回家。你还是快去忙你的事情吧。”
顾江直接说,“地址。”
许思意微微皱眉,“你的正事更重要。”
“你的事儿就是我的正事儿。”顾江淡淡地说,“在我这里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闻言,许思意脸微红,只好乖乖地报上了自己家的地址。
半小时后,黑色保时捷停在了桐市某高档住宅区的大门口。
“谢谢。”许思意弯了弯唇,“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事的话就打电话或者微信联系。”说完她便推开车门下了车。
刚关上车门走出几步,后边儿却漫不经心地飘出两个字儿:“回来。”
许思意的动作顿时一卡,疑惑,又背着小书包掉头,重新走到了汽车驾驶室这边,站定,“还有什么事吗?”
顾江把车窗全落下来,黑眸瞧着她,表情懒散又随意,“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姑娘听完这话好像更不解了。垂下头,两只小手把衣兜和裤兜全给掏了个遍,然后茫然地看向他,“我没把什么忘在车上啊。”
顾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手一抬,指了指自个儿的嘴。
许思意先是一愣,三秒之后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囧囧地支吾:“……会被人看见的。”
顾江懒洋洋的:“哪儿来的人?”
她霎时转动小脖子左右看,谨慎地环顾四周,一副做贼心虚相。
许思意虽然本人不太有钱,但这并不妨碍她家有钱。许父许广海是国企高管,傅红玲更是桐市傅家的千金小姐,四海集团的副总裁,两人结婚后不久便购置了这套在桐市数一数二的高档住宅区。
小区位于桐市富人云集的南城区,环境优美,隐私性良好,就连小区大门都远离了喧嚣街道,开在一条种满了花草绿树的林荫道上。小区占地面积很大,住宅密度却很低,各栋大楼之间间隔的距离非常远,住户本就不多,加上这个门是专供车辆出入的3号门,平时并不会有什么行人从这儿过。
此时,四处静悄悄,放眼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只有两只懒洋洋躺在路边晒太阳的大橘猫。
“喵……”
“……”
好吧。
眼见四下无人,许思意小手拍拍心口,顿时觉得心理负担减轻许多。她脸蛋儿红扑扑的,大眼扑闪扑闪地看着顾江,认真望,一副好好打商量的语气:“那可以,不伸舌头吗?”
顾江勾了勾唇角,尾音往上飘,懒洋洋的:“可以啊。”
“那就好。”许思意闻言,笑起来,两只细胳膊伸过去抱住了他的脖子,羞羞的、轻轻地把唇印在了那张薄唇上。
很纯洁的亲亲。
停了大约一秒钟,正要分开。
顾江黑眸沉沉,唇微张,在她粉润润的唇瓣儿上轻轻咬了口。
许思意雪白的脸颊“唰”的红透,瞪大眼睛看他,不可思议:“你……你说话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顾江挑眉,“我说了不伸舌头,又没说不用牙。”
许思意石化:“……”
大佬您为何如此优秀?
顾江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儿,笑得寡淡而宠溺:“走了。”
“哦。”她机器人似的点头,机器人似的对他挥挥手:“再见。”
纯黑色保时捷绝尘而去,沿着林荫道驶向大马路,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许思意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过身,从衣兜里拿出门禁卡走向小区大门。刷卡,嘀一声,电子提示音里的女声机械化地响起,温柔而甜美:“欢迎您回家。”
她听见这五个字,一怔,然后微微垂低了眸子,笑着摇了摇头。
*
小区是一梯一户式,电梯一出就直接是许思意家的大门。午后光景,阳光从楼层花园的窗户里照进来,将她的全身都晒得暖洋洋的。
许思意站在门口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才下定决心似的,把大拇指放在了指纹识别锁上。
滴答一声,大门开了。
许思意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反手关上门,轻手轻脚,尽量不制造出太大的声音。她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一边换,一边抬眸朝屋子里望。
整个客厅空空荡荡的,几间卧室方向也听不见什么声响。
没人在家。
这个发现令许思意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她自顾自换好鞋,穿过偌大的客厅往自己的房间走,中途经过透明的玻璃花房、健身娱乐区,以及堆满玩具并搭建有秋千和滑滑板的儿童娱乐区。
这些区域,许思意平时是不会涉足的。
从十岁到现在,许思意在家里的活动范围大多数只有三个点:卧室、洗手间、饭厅。原本还有厨房,但近些年傅红玲忽然心血来潮喜欢上了做素食餐,时不时就喜欢去切切煮煮,许思意便连厨房都很少进了。
傅阿姨很讨厌自己,讨厌到会把还是小孩子的自己关进黑屋子,讨厌到会对还是小孩子的自己恶言相向,甚至讨厌到,希望自己完全消失。
这是许思意从小就知道的事。
所以自从许思意稍微懂事些后,便会尽可能地减少与傅红玲的接触。一是因为傅红玲给她的童年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她对傅红玲有一种潜意识里的恐惧,二是因为她不想爸爸为了自己跟傅红玲吵架。
思索着,许思意握住卧室门的门把,拧开,走了进去。
她的卧室面积不小。这间屋子,是刚搬家时,许父为许思意争取来的。原本,傅红玲打算把一间连窗子都没有的小房间拿给许思意当卧室,许父得知后大怒,与傅红玲大吵一架,态度强硬,傅红玲这才有所松动。
虽然有一段日子没有回家,但卧室很干净,纤尘不染,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很清淡的柚子味。
应该是爸爸特意叮嘱清洁员阿姨打扫的。
许思意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什么,起身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蓝色的纸盒子。
床底明显是清洁员阿姨打扫的死角,蓝色纸盒放在床底,两个多月没有拿出来过,盒子表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许思意没嫌脏,小心翼翼地把纸盒子抱到书桌上放好,拿纸巾细细擦拭过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打开。
里面是几张已经有些斑驳的老照片,有些是单人照,有些是合照,但共同点是,每张照片上都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女人有一双细细的眉,一双清亮干净的眼,脸型小巧,五官柔美。对着镜头轻轻浅浅那么一笑,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似的。
许思意拿出一张合照放在桌上,两手托腮,垂着眸,嘴角弯弯地看。
照片上一个年轻男人正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一个年轻女人依偎在男人身旁,右手轻轻牵着小女孩儿的小手。男人儒雅英俊,女人笑靥如花,小女孩儿却皱着一张小脸儿,一副委屈巴巴的小模样。
看着照片上温馨的一家三口,许思意忽然很感慨。
她曾以为,照片的存在是为了定格美好,后来长大了一些,才发现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是留不住的。照片上的事会变,照片上的人会老,于是她明白了,照片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仅仅只是为曾经的美好留下痕迹。
纤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的年轻女人,许思意的嘴角不自觉便轻轻翘起来。
在和爸爸分开之后,妈妈便嫁去了法国,在法国西南部一个叫图卢兹的城市定居下来,有了新的丈夫、新的孩子,新的家庭。
许思意很懂事。她不愿意打扰妈妈如今平静的生活,只在每年生日的时候,和妈妈通通电话。
妈妈告诉她,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还告诉她,图卢兹真的很美。
许思意是真的很开心。
妈妈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在经历过一次沉重背叛和打击之后,妈妈能收获崭新的幸福。许思意认为是上天的恩赐。
妈妈一直都很善良。果然,世界很公平,上帝很仁慈,善良的人总会得到好报。
至少那时,许思意真是这么以为的。
她想着事情,并没有听见玄关处的开门声和从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等她回过神时,卧室门已被人从外头一把推开。
“……”许思意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用一本书盖住了书桌上的照片。
“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吓我一跳,还以为我家来贼了呢。”站在门口的女人三十几岁,但皮肤状态和二十几岁没太大差别,保养极佳。她显然是刚从公司回来,一身高订职业裙装外罩大衣,身材高挑,腰细腿长,五官明艳得甚至有些尖锐,语气也很讥讽。
许思意垂着眸没有看她,回答:“我跟爸爸说了的。”
傅红玲吊起眉梢,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跟他说?跟他说有什么用,这个家里他能做主么?你当然得跟我交代。”
许思意听后抬起眼睛,看着她,目光清澈而纯真,格外认真地说:“我去哪里,只需要跟‘我的爸爸’交代。”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吧?”傅红玲的嗓门儿瞬间拔高三个度,尖声道:“许思意,你翅膀硬了敢跟我顶嘴了?”
许思意没有说话,坐下来,准备把桌上的照片都捡回纸盒子里放好。
傅红玲见她完全不搭理自己,更怒,“我在跟你说话,你敢不理我?许思意,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这家里的大小姐了?”气得笑出一声,讽刺道:“这么多年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不感恩戴德还跟我甩脸色,出去上了几个月大学,胆子上肥了?”
许思意把纸盒子的盖子盖好,抱在怀里,起身往床底下放,还是没有说话。
小姑娘这副平静纯粹又淡然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傅红玲。
天晓得她有多讨厌这张青涩漂亮的脸,眉眼轮廓,甚至是眉宇间的神态,都和那个老女人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盛怒之下,傅红玲上前两步一把将许思意怀里的盒子给夺过来,挥开盖子一看,里头数张温馨和睦的全家福刺痛她眼睛。她气得浑身发抖,抬眼皮,朝一脸惊慌的许思意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声音放轻:“你很想念你那个妈妈,对么?”
许思意用力皱起眉,“这是我的,还给我。”
傅红玲冷笑,“这是我家,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说完抓起几张照片大步走向客厅。
许思意慌了神,小跑着追上去,急道:“你要做什么?把妈妈的照片还给我。”
傅红玲充耳不闻,拿起酒柜上的剪刀就朝手里的照片剪下去,卡擦一声。
“你这是干什么!”许思意瞬间红了眼睛,扑过去抢,嗓音里慌得带上了哭腔,“傅阿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听话我再也不顶撞你……不要剪我妈妈的照片。”
“滚开!”傅红玲狠狠一巴掌打在许思意脸上。
“还给我……”脸颊火辣辣的疼,许思意像感觉不到,混乱之中,整只右手握住了剪刀的刀刃。
傅红玲没有察觉,嘴里尖声骂着,握住剪刀往后一拽。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袭来,十指连心,许思意眉心紧皱,疼得低低喊出一声,捂住右手蹲在了地上。
好疼。
鲜血长流,顺着指缝不停往下淌,地板上很快便形成了一小滩血迹。
“你……”傅红玲吓住,嗓门儿更尖:“你找死啊!”
就在这时,大门开了,一身西装面容疲乏的许父走了进来。看见这一幕,许广海先是怔住,紧接着双眼赤红暴怒出声:“傅红玲!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傅红玲有点慌了神,一下把剪刀和照片全给扔到了地上,“是她自己过来抢剪刀。”
许思意看见了,忍着疼,没有受伤的左手缓慢伸过去,捡起已经被剪坏的照片,站起身。面容极其平静。
“先、先止血……”许广海冷静下来,迅速找出备用的止血棉和碘伏,把女儿的手拉过来给她处理伤口。
许思意垂着眸,依然很平静。
许广海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打量了几秒,说:“伤口有点深,还是去医院吧。”说着就扶着许思意的肩要带她走。
许思意轻轻挣开了。
许广海的动作骤然僵住。
“没事的,爸爸。我有创可贴,贴一下就好了。”许思意很淡地弯了弯嘴角,一眼没有看许父,转身走回卧室。
关上门。
傅红玲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抚了抚心口,阴阳怪气道:“你这个女儿是不是有神经病啊?拿手来抢刀,她不受伤谁受伤。”
许广海抿唇,忽然反手就扇了她一巴掌。
“……”傅红玲被这一耳光打蒙了,捂着脸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尖声叫道:“许广海!你居然敢打我!你疯了你!”
“这一巴掌你早该受了!”许广海怒不可遏,“傅红玲,看看你这些年对思意做的事!我步步忍让,你得寸进尺,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我给她吃给她穿,拿钱养着她供着她,我哪点对不起她了!”
“她怕黑的毛病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有数。”
“我……我……”傅红玲语塞,顿了下才又说:“小孩子犯了错关一下怎么了!谁知道她会得那种怪病!要怪也该怪她命不好。”
“是啊,有我这么一个爸爸,她当然命不好。”许广海冷笑了下,语调极沉,“有你这么个后妈,这孩子太苦了。”
“许广海,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你有今天靠的是谁你自己清楚。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讨厌许思意,就是见不得她,她长得和她那个妈太像了,我看见她就恨得牙痒痒。你最好别跟我上纲上线,否则这个家里有我没她!”
“那你就给我滚出去!”
……
隔着门板,各种声音有些模糊。男人的愤怒低吼,女人的尖锐怒骂,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花瓶摔碎的声音。
最终,暴怒的许广海夺门而出,傅红玲也重新整理了妆发,回了公司。
这场爸爸和继母的争吵,和过去数年中的发生的那些,并没有太大不同。
许思意又成了被丢下和遗忘的那个。
她坐在卧室的书桌前,垂着眸,安安静静地给右手的伤口贴创可贴。桌面上是已经被剪成好几块的照片残骸。
伤口很长,也有些深,横过了四根手指的指根关节。
许思意用了四张创可贴,把受伤的手指分开包扎缠起来,然后举起来看一眼。由于伤口充血,原本纤细雪白的手指都有些红肿,再配上创可贴,丑丑的。
她两边嘴角往下垮了垮,然后左手拿起透明胶带,准备粘照片。
谁知右手手指刚一弯,便疼得钻心。
许思意咬咬唇,不敢再动右手了,硬着头皮单手尝试几次,全以失败告终。
怎么办呢?
她郁闷地鼓了鼓腮帮,片刻,想了想,再看一眼时间。下午的四点半。拿起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
没响几声便接通。
“想我了?”听筒里的声音万年不改,漫不经心又懒散,一点都不正经。
许思意忍着疼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吸气吐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有区别,柔柔的:“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忙吗?”
那头报了个地址,“刚忙完。怎么?”
许思意说:“我过来找你。”顿了下,又很轻很轻地补一句,“想你了。”
*
忽然变天。
整个桐市上空都堆积着乌云,狂风呼啸,满城的树木让那风一吹,吱嘎作响东倒西歪。暴雨来临的前兆。
挂断电话以后,顾江嘴里叼着根草,靠着根电线桩子,原地等。他身前是一片长了杂草的空地,面积不大,背后却是鳞次栉比的林立高楼,空地陷在整座城的繁华中,格格不入,若从高处俯瞰,像极了一块长在正常皮肤上的斑。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轻盈细弱,不细听教人察觉不出。
顾江嘴里的草晃两下,回转身,见到了许思意。
姑娘小小一只,身形纤细而柔弱,和从晏城来时一样,柔软的黑发散在肩头,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蓬蓬棉服,一双裹在修身牛仔裤的腿纤细笔直。又和从晏城来时不一样,她的棉服衣摆上沾着血迹,垂在身侧的小手缠满创可贴,创可贴边缘隐隐渗出血迹。左边脸颊肿起老高,几根手指印清晰可见。
短短几秒,顾江冷黑的眸子里结出了千丈寒冰。
“谁干的。”他问。极低又极冷静的语气,平而缓,听不出任何喜怒。
许思意怔住,一时没作声。
天边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去,惊雷乍响,顾江的脸一瞬明暗森白。
“嗯?”他忽然笑了下,眼底阴沉狠戾,冷进了骨子里,一字一顿,“许思意,我问你这他妈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