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蛋和妹妹强势入驻, 四处观光, 快把邓淳的卧室给翻成底朝天了。
邓汐扒在门上, 怯生生的看着呢。
邓淳小时候对妹妹不好, 老爱打她, 现在就不敢叫她进来。倒是妹妹说:“姐姐, 进来一起玩呀。”
邓汐咬着嘴唇摇头, 还是不敢进来。
邓淳是直接趴地上的,正在给聂卫疆展示一个带着轨道的小火车呢,展示完了, 又一拍脑子,钻衣柜里面去了,过会儿, 从里面掏了一堆的照片出来, 悄悄招聂卫星过去看:“来来,卫星, 我给你看我妈妈。”
一沓子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双目含神。脉脉含情, 非常非常的漂亮。比电视里的冯程程还要美。
聂卫星也钻柜子里去了:“咱俩一起看。”
聂卫疆还在玩小火车呢, 突然抬头, 就见个小女孩跪在自己面前, 突然伸出手,要给他喂个什么东西。
他一把挥过去,就给打落了。
哐啷啷的, 那东西在地上滚着呢, 小姑娘捡起来,含自己嘴里了。伸出舌尖来给聂卫疆看了看,原来是颗梨膏糖。
聂卫疆今年都上初二了,当然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爱德华一直跟他说,男人最重要的,是绅士风度,当然了,爱德华写信的时候,估计醉熏熏的,还不知道是不是又哄着一个女人春风一度之后,才写的信呢。
但聂卫疆可深信不疑啊,再小也是男子汉。
“对不起,你是要给我吃吗,拿来,我吃吧。”他说。
小女孩咬着唇,突然转身,要跑。聂卫疆一把给拽住啦:“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会说话吗?”
小姑娘不说话,但吓的快哭啦。聂卫疆手稍一松,邓汐转身就跑,没注意脚下全是玩具,趴的一下摔倒在地上。
来做客,把主人家的孩子给摔坏了可不好啊。聂卫疆赶忙把邓汐扶了起来,看她膝盖在流血,都吓傻了。
邓汐爬起来就跑,跑到自己的卧室里,拉开柜子,先擦碘伏消毒,再压白纱布,然后自己从白胶带上剪了一截下来,就把纱布沾在胶带上了。
聂卫疆没好进她的卧室,在门外看着呢,小姑娘突然站起来,舒开双臂,就在地板上学着白天鹅的样子,转了个圈儿。
然后她咬着唇在笑呢,指着自己沾着纱布的腿,那意思当然是自己没事,不疼啦。小姑娘的脸蛋贼漂亮,就跟聂卫星似的。
聂卫疆突然脸就红了,左右看了看四处无人,吓的转身就跑。
中午大家围在一起吃饭,饭桌上几个孩子都很安静,当然,主要是邓超群的饭做的精致,好吃,而且吧,特慢,孩子们等到饭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饿的他们只知道吃饭,顾不上说话了。
吃完了午饭,邓淳招呼着聂卫疆和妹妹俩,又进自己的卧室去了。
邓东崖推开客厅阳台的窗子,外面就是一片绿地,树都是古气森森的老树。坐这儿聊天,又安静又醒神的。
他想给陈丽娜泡杯茶呢,突然就发现,自己非但不知道家里的茶叶在哪儿,甚至于,他连暖壶在哪儿都不知道。
但是,昨晚从俩人谈好离婚起,他就没打算再开口,跟季超群说话的啊。
“茶叶在餐桌后面的家私柜里,开水不要用暖壶里的,我那儿有个电插壶,放到阳台上直接烧去,烧开了再沏茶。”季超群说。
邓东崖提着壶到了阳台上,又找不到能插壶的地儿,就又愣住了。
陈丽娜指着地板上说:“那儿不是有个插孔,邓东崖,这地儿是你家吗,你不会今天因为我要来,打肿脸充胖子,临时搬进来的吧。”
邓东崖把水烧好了,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哪儿有茶杯啊。
好吧,这杯茶他真是泡不出来了。
还好这时候季超群端着茶杯就出来了:“大概有一年了,这是他周末唯一在家的一天。”她说。
邓东崖也一语双关的说:“总之在某些人的眼中,心目中,我在外面,肯定没干好事。”
你来我往,剑拨弩张啊。
陈丽娜接过茶杯喝着茶,见季超群要走,就说:“小季你甭走啊,咱们聊聊呗,你俩哪儿认识的?谁先追的谁啊。”
好多年前的事儿了。邓东崖想了半天,摊手说:“也没有谁追谁,反正就是,水道渠成的,有人介绍,说有个女医生还不错,我俩就……”成了一段注定会分手的孽缘了。
季超群索性说:“给疯狗咬了呗。”
邓东崖说:“不是疯狗,是瞎狗,眼瞎了的瞎狗。”
陈丽娜端着茶杯,心说这夫妻俩,可真是危机四伏啊。
好吧,来做客,却得看人夫妻吵架,这感觉可并不好受。
“看你们吵成这样,要不我们先走,你俩赶紧去办离婚手续?”陈丽娜索性说。
好吧,邓东崖不吵了,季超群也不说话了。
陈丽娜于是又说:“邓东崖,就当个离婚前的告别仪式,你就说说呗,季超群总还是有什么地方打动了你,你才愿意跟她结婚的吧,毕竟你这么好的条件,不挑一下那是不可能的,对吧。”
邓东崖望着外面的草地,绿树,还真就回忆起来了。
最初季超群打动他是因为什么呢。
那是亡妻王纯死的时候,季超群那时候还小,才二十五,是跟着主治医师的住院医生,一直以来,都是默默无闻的写病例啊,发药啊,帮忙作治疗啊什么的。
邓东崖注意到她,是在最后一次给前妻紧急开刀之后。
那天是中秋节,医院里人非常少,邓东崖也因为开会,忙,去的非常晚,而王纯给从手术室推出来以后呢,在观察室有半个小时的观察期,要等化验结果,看癌细胞的转移情况。
他给医生打了招呼,进观察室去看望妻子,就见季超群跪在地上,握着妻子的手,嘴里念念有声的,在祈祷。
她不停的说:“要有奇迹啊,这是我第一个责任病人,上帝啊,你一定要让她挺过去,让我相信医学的力量。”
再后来主治医师跟邓东崖开玩笑,问自己手下的医生,他有没有看上的,毕竟他还有儿子嘛,前妻死了,肯定得再婚。
邓东崖就主动的,提了想跟季超群见一面。
婚后,有一回办公室的人一起聊天,开玩笑说起他的新爱人,邓东崖兴致勃勃说起这事儿来,大家当然是夸,领导的新妻子妙手仁心,是个好医生。
但新入职的赵小莉在洗手间里,就跟另一个女同事说:“我姑就在华山医院当医生呢,悄悄跟你说,季超群为了嫁给咱们领导,脸都不要了,不说亲手给王纯揩屎揩尿,据说还跪在地上求上帝保佑,可是私底下,哼哼,医生要杀人,那还不容易吗,她踩着一个病人的尸体上位,恶不恶心啊。”
从那以后,邓东崖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似的,藏上疙瘩了。
“妈,妈。”聂卫疆突然就跑到客厅来了。
陈丽娜一看他的手:“呀,怎么弄伤的,你的手指头上怎么全是血。”
“不小心碰的。”三蛋是男孩子里最娇气的的一个了,小时候换牙,他每一颗牙都得陈丽娜轻轻抚摸,摇啊摇啊,摇到自然褪下来,那像二蛋,要拨牙就搞个弹弓,把牙一绑,叭的一声,弹弓弹出去,牙也跟着飞了,嘴里血呲胡拉的呢。
季超群于是推了邓汐一把:“去,小汐,给这个大哥哥消消毒,找个创可贴去。”
邓汐从妈妈的身后跑了出来,带着三蛋到自己的卧室,拉开抽屉,用镊子夹上棉花,然后放进碘伏里蘸了蘸,来擦聂卫疆的手,咦,擦完一看,没伤口啊。
聂卫疆摇了一下手指头,吐了一下舌头,突然从后面拿出个咯吱咯吱的小老鼠来,把邓汐给吓了一跳。
他拿着个五阶魔方呢,坐地板上,扭了两圈,给邓汐看,看她全神贯注的看着,再扭再圈,手里哗啦啦的扭着,最后居然扭出一个平面上扭白底,红色的一朵花来,跟邓汐裙子上的,一模一样。
邓汐惊呼了一声,搓着小手手在笑呢。
大街上,一辆三轮摩托车正在奔跑呢。到了一个地儿,聂卫民就说:“师傅,停一下,停一下。”
摩托车司机说了句什么话,估计是骂人的,上海话,反正聂卫民也听不懂。
他是从电信局的营业大厅里出来的,目前,季超群记录的那本来电手册上,所有电话的地址,他已经从电信局确认了。
而他此行的目的地,是静安市派处所华山警务所。
“同志,我来问个事儿,您看这个电话号码,它不属于公话,应该是医院里面的座机,我呢,是八机部的,我们有个任务,就是测试光纤接入电话的信号,我现在想去这个地方查查光纤信号,可以吗?”
八机部的学生证,要拿到小混混面前,估计他们要笑,这哪来的小屁孩儿,拿个学生证来显摆,但在公安干警们跟前,那就是用来唬人的大利器。
几个民警请示了一下领导,听说确实最近国家在进行光纤普及化的测试,就带着聂卫民往华山医院里去了。
“你好,这儿上门查光纤。”俩民警敲着门,就说。
里面一人说:“查什么光纤,我家电话好着呢。”
聂卫民有耐心着呢,手中拿的,其实是他中午才在市面上买的对讲机的分机和总机,所改装而成的同频窃听设备。
拿起来摇了摇,他说:“电话要进行光纤实验升级,我是学生,来提取数据的,提取完就走。”
敲开门,里面一中年妇女,特狐疑的看着聂卫民。而聂卫民呢,在俩民警的陪同下,找到桌子上的固定电话,先摁了一下复拨,果然了,邓东崖家的电话号码。
而为什么聂卫民会记录到这个电话呢,因为这是所有号码里,唯一一个固话,而且还在华山医院家属院里的。
但是,电信局可以查到很多拨入记录,可季超群在笔记本里,只记录了一次。显然,好多次,对方都是拨出去,但不等对面响起来,就赶紧挂掉了。
有趣的是,一查拉电话的户主,正是赵小莉。
“阿姨,这儿的户主是谁啊。”聂卫民佯作记录着数据,就问。
大娘说:“这房子的户主可不好说,你要问原来,那就是我,不过现在这房子转手了,你问这作啥?”
聂卫民说:“我们光纤入户,您家啊,有可能给选成示范点,如果真选上,有补贴,所以,我得普查一下您家的情况。”
这世界上还能有啥比免费的福利更诱人,大娘立刻就说开了:“这房子是我们医院的家属楼,你写我就成了。”
聂卫民说:“可电信局登记的户主,是赵小莉。”
大娘嗨的一声:“是,电话是她拉的,但房子是我的啊,这房子她也不长住,就偶尔来一趟,把电信局的名字换啦,换成我,补贴也得给我。”
聂卫民目前做的,叫做有罪推论,当然,这事儿也很有意思。
推开厨房的窗子,可以看到,对面就是华山医院的住院部,而六楼呢,正好是乳腺科,挺吓人的吧,赵小莉的姑妈在华山医院上班,而她七年前入职政府,经常就在这个厨房里,看着对面的季超群。
“那赵小莉今晚还会回来吗,如果要更换户主,把补贴给您,得她签字也成,这属于我们八机部发的补贴,一户三百块,您看,怎么办?”聂卫民就又说。
这大娘随即打了个电话,聂卫民侧耳听着呢。
”姑,我忙着呢,晚上同事们一起吃个饭。”
“你问她在哪儿,就签个字的事儿,要不我过去?”聂卫民兜里只有二十块钱,充大款呢:“三百块,我就补给您了。”
“你在哪儿啊?”姑妈紧追着问。
赵小莉说:“我在歌剧院这儿的人民饭店呢,签什么字啊,我不签,您要缺三百块,明儿我给您。”
聂卫民一听就准备要走了:“大娘,您这儿拖拖拉拉的不行,我到楼上问问吧。”
“哎你这孩子。”大妈还想追呢,聂卫民已经快速的出门了。
歌剧院离儿这并不远,聂卫民看过赵小莉的照片,而且既然说是同事,那么邓东崖办公室的人估计都在。
他直接跑人民饭店蹲点儿去了,确定赵小莉在那儿,出来再把附近的几个公用电话兑了一下,发现这附近的几个公话,在骚扰电话里出现的频率特别高。
好吧,酒让人伤感,今晚赵小莉得喝酒呢,喝完出来,应该来说,按照以往的规律,肯定要找人给邓家敲个电话。
聂卫民又把这附近的公话整个儿走了一遍,赶晚上十一点,才回到邓家。
陈丽娜早回宾馆去了。
几个孩子因为玩的好,聂卫星想要跟姐姐睡,死活不肯走,三蛋呢,叫邓淳拖着不肯走,全在邓东崖家住着呢。
聂卫民进来的功夫,邓东崖和季超群俩正商量离婚协议呢。
“财产怎么分割。”邓东崖就问。其实他心里也后悔的要死,当初季超群嫁给他的时候,多漂亮一姑娘啊,穿着白大褂,脖颈修长皮肤白瘦,气质一流,那是真正的白衣天使。
再看现在,憔悴,神经质,一幅满腔仇恨的样子。
季超群冷笑了一声:“我要你什么财产,你又有什么是我可以要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邓汐。”
“那不可能,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孩子我不可能给你。”
“不给我,你准备让我闺女喊赵小莉叫妈,邓东崖你想得美。”
邓东崖举起双手:“季超群,要我会跟赵小莉结婚,此刻就叫雷把我劈死。”恨恨的,他说:“我再也不会结婚了,真的,现在想想,还不如生在革命年代,我明天就扛枪上战场,英勇牺牲算了,和平年代,妻离子散的,想就义都没地儿去。”
季超群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把离婚协议推过来了。
她自己在华山医院有宿舍,在医院也有工资,可以说,除了孩子之外,分文没要。邓东崖草草看了一遍离婚协议,也再没说别的,哗哗几笔,就把字给签上了。
“邓伯伯,季阿姨。”饿了一天肚子的小聂回来了,怀里拎了好大一个包。
“卫民,查的怎么样,有消息吗?”邓东崖说。
聂卫民看着书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没说啥,先把自己今天紧急采购的无线电接收仪,和刚才拆了几个对讲机组装的同频窃听器就给装到书房的电话上了。
“快告诉我,你找到人了吗,那个人今晚还会打电话吗?”俩口子一样着急。
聂卫民把窃听器安好,然后耳机戴上,就把电话抱给季超群了。
他在纸上飞速的写着,季超群就凑他身边看着。
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身上微微的汗气,一根根头发朝天竖着,白背心儿,白衬衣,莫名叫季超群觉得,有这样一儿子,偶尔撸撸他的头发,可真好。
“阿姨,我敢笃定一会儿电话肯定会响,到时候你就这样说,这样做,明白吗,不要犹豫?”季超群看着纸上聂卫民写的话,回头看了一眼邓东崖,居然笑了:“好。”
聂卫民呢,就把耳机给邓东崖戴上了:“邓伯伯,我来上海,只带了一个苏国产的超高频无线窃听器,这东西稳定性好,声音清晰,但是,对距离有特别严苛的要求,所以,我把这附近所有的公用电话全弄坏了,就只留了一个好的,那一个好的呢,就在市委大院门外三米处。”
邓东崖也想知道外面的人是谁啊,还戴的啥耳机啊,直接就要出门去看。
聂卫民把他摁住了:“不要说话,你要想知道对方是谁,她又会说些什么,邓伯伯,您就戴着耳机静静的坐着,不要说话,记住我的话,不要说话,不要反驳,但偶尔可以哭一声。”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
季超群还在看聂卫民,犹豫着要不要接呢,邓东崖的耳机里,率先传来声音了:“那个贱逼应该睡了吧,小吴,你打一个,姐在这儿听着。”
邓东崖再熟悉不过,这是赵小莉的声音,但是,听起来怎么那么的,社会,以及,尖酸而又叫人厌恶?
赵小莉也很生气呢:“上海人赶紧全死掉算啦,几条街上十几个公话,全给人故意塞了游戏币打不了,这个政府完蛋了,一群领导全是傻逼。”
帮她拨电话的人说:“邓领导是好的哦,不然你天天给他家打电话。”
赵小莉冷笑了两声:“可惜哦,家里那个黄脸婆就是个贱逼,死活不离婚呐。”
邓东崖觉得,他爷爷和太爷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他自己也要跳起来,而就在这时候,聂卫民两手交叉成个x,指着邓东崖,口语在说:不要动,不要张嘴,不要说话。
然后,他转身就跑。
紧接着,季超群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然后,照着聂卫民在本子上写的,先是一个大耳刮子,就朝着邓东崖的脸呼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