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醒来的时候, 外面已经叮叮哐哐的, 开始砸了。
他出来见妈妈正在扫院子, 厅屋台阶上有吃的, 拿起一只咬成变个的油圈圈, 摘了一口:“好吃。”
秋阳高照, 聂工拿了只望远镜, 坐在厅屋的台阶上,手里拿着图纸,正在画什么呢。
“妈, 你说妹妹现在开始想我们了吗?”三蛋揉着眼睛,也起来了。
聂工眉头就皱起来了:“估计已经哭的不成了,咱们呀, 真得赶紧回家。”
陈丽娜更着急啊, 那不看后院里大梨树上的梨子啪啪往下掉了嘛,好大的梨子, 她于是喊来二蛋和三蛋:“去, 把那梨树上的梨子全卸了, 推外面卖去, 能卖多钱算多钱, 全坏在院子里, 怪可惜的。”
聂工不时扶眼镜儿,继续画他的图纸。
小聂帮着陈丽娜搞卫生,一家子跟隔壁可谓是相安无事的, 就渡过了一天。
昨晚因为没地儿睡, 俩口子是在车上挤了一晚上,腰酸背疼的。
今天陈丽娜出去,现买了被褥回来,就睡到后院儿里,孩子们隔壁的一张炕上了。
炕不比床,长时间没睡过人,潮的人喘不过气来。
“这马小芳道行深啊,一整天了,她都不自己来踩点的吗?”陈丽娜说。
聂工对于马小芳吧,毕竟童年时的女神,本来还留着点儿幻想的,今天观察了一天,无尽的叹息:“我今天观察了一下,基本上来咱家门前晃悠,或者出现在隔壁工棚上的,全是我的老熟人,小芳毕竟一直在红岩,人脉太广了,现在就不知道冷奇有没有参于这事儿了。”
“万一要冷奇也参于了呢?”陈丽娜问说。
聂工说:“要没有冷奇,咱走出红岩就不是问题,但要他也参于了,毕竟他曾经是后勤部的一把手,势力大,我怕咱们走不出去。”
“那东西呢,究竟在哪儿啊,你倒是告诉我啊。”
聂工还有别的想法呢,爬起来翻陈小姐身上了,悄声说:“这我家老宅子,来一发吧陈小姐,太有意义了。”
“没套子,万一怀上了呢?”现在陈丽娜裤子守的紧着呢,因为有了妹妹,轻易不给聂工得手。
“怀上就生啊,养个孩子也不算太费事儿吧。”聂工说。
陈丽娜一脚就把他给踹下来了:“你是自己没带过孩子,边带孩子边上班,你自己试试去。”
“来嘛,来一发,我就告诉你东西在哪儿。”聂工说。
陈丽娜给气的,正准备拎聂工的耳朵呢,隔壁聂卫民说:“哎呀,在大柱子底下,好啦,赶紧睡吧。”
聂工顿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说话。
好吧,他选择把教育儿子的事儿,全权转加到陈丽娜身上。
这儿子,聂工已经管不了了。
这种高梁高顶的大屋子,正值九月,天暖和,睡里面可真舒坦,就是隔壁省委那边叮叮咣咣敲了个没完没了。
事实上你别看聂工和陈丽娜两个安安稳稳的睡着呢,但是吧,他们一直在等机会,还以为今晚,马小芳就会有所行动呢。
没想到一夜风平浪静,居然什么事都没发生。
大清早的起来,陈丽娜望着鱼肚白的天,心里那个焦灼和担忧啊。
而就在这时,隔壁那边儿起吵架声了。
“张队长,你们这儿究竟怎么搞的,昨天晚上要不是我过来的时候巡逻,你们的人就把聂司令家的房顶都给砸了,你知道吗?”
“哟,小聂啊,咱们这一片儿,不归你值勤吧。”
“那院子是我表妹家的,就是我的,我不得帮她看着?”
陈丽娜听声音特别耳熟,和聂工对视了一眼,同时说:“聂国栋。”
显然,昨天晚上工地上的人是准备要行动,砸房子的,但是聂国栋巡逻的时候经过,应该是给喊住了。
这也就难怪了,昨天晚上等了一夜,他们没行动。
陈丽娜想过去看看表哥,聂工摆手了:“不要节外生枝,你要一找国柱,说不定咱们又得等几天呢?”
等人拆房子,等的聂工头发都快急白了,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有人结外生枝,但偏偏,就冒出个乱热心的聂国柱来,你说愁人不愁人。
那边聂国柱一直等着进施工现场呢,突然,他们派处所的高所长骑着辆自行车来了:“国柱啊,紧急任务,要调你往大什字值勤,赶紧去。”
“领导,咱们是片警,又不是交警,再说了,大什字也不是咱们辖区,为啥要我去值勤?”
“你调交警队了,明白吗?”高所长说。
聂国栋脾气爆躁,一听就指着高所长的鼻子吼开了:“高所长,你可不要跟他们和起伙来欺负人,那幢房子是我妹夫家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施工队这帮王八蛋,就准备悄悄儿砸人房子呢。”
“聂博钊人就在家呢,你管人家的闲事儿,我跟你说,这是命令,赶紧去值勤。“
聂国柱生气了:“高所长,你现在调我离开,摆明了就是跟他们同流合污了。”
“聂国柱,你不要一根筋了,你这片儿警的差事,可是我给你跑来的。”
“有本事你就把我的工作撸了去,反正我得在这儿守着,我不走。”
说着,他帽子一摘,跑隔壁敲门了:“丽娜,丽娜,你真在吗?”
陈丽娜好久没见过聂国柱了,在院子里听了他和高所长俩人的吵架,明白了,表哥这是转业到地方上,进派处所了,他虽然从来没给她写过信,可一直掂记着她呢,还记得帮她照料院子。
聂工见陈丽娜要去开门,说:“照这情况,派处所那边也有马小芳的人,你要现在把他放进来,就是个麻烦,他要大嘴巴一说,今天晚上马小芳也会不敢行动的。”
但聂工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二蛋从后院冲了出来,大声叫着聂叔叔,一把就把门给拉开了。
“哟,这是二蛋?”聂国柱一进来,看到二蛋,旋即就伸手,要一把给抱起来,结果二蛋太瓷实,愣是没抱动。
后面三蛋的胳膊都伸开了,聂国柱一把抱起来就丢到天上去了:“天,这几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国柱,现在转业啦?”聂工说。
聂国柱撸着头皮呢:“就当一片儿警,待遇还不错,挺好的。”
陈丽娜说:“你还在上班吧,赶紧上班儿去,不用惯我们,我们就来看看院子,明天就走。”
隔壁的工棚上,小张抱臂往这边儿瞅着呢,显然,也是急的不行。
聂国柱坐厅屋台阶上了,见陈丽娜端了梨子来,抓起一只摘了一大口,低声说:“省委这改造项目,拿的人多,但是工棚原本可以不用往外伸那么多的,最后那工棚搭起来,我心里就觉得怀疑,最近一直帮你们看着呢,没想到昨天晚上路过,就发现问题了,那帮人啊,直接把吊塔吊到你家房顶上了,要不是我喊着,砸下去你家房子就烂了。”
“人施工过程中,难免出点纰漏,表哥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陈丽娜瞪了他一眼,就说。
“聂工,你自己说,这帮人有没有问题。”聂国柱气的吼开了。
聂工整个人,都是一种让聂国柱想揍人的气质。
他说:“没那回事儿,我跟你说国柱,我家这屋子里,啥也没有,你呀,赶紧上班去吧。“
聂国柱气坏了:“你们防别人可以,干嘛防着我呀,我又不跟你们抢东抢西的。”
陈丽娜梨子都甩地上了:“倒是你,整天围在我家门上干啥呢,国柱,咱们是亲戚,可这房子是我家的,又不是你家的,你转来转去的,我还感觉你没安好心呢,赶紧给我走,快走,我一点儿也不想见你。”
“多少年没见了丽娜,我哪惹你了?”聂国柱就跟二蛋一样摸不着头脑。
陈丽娜说:“你跟那龚红星就是一路货色,你当我不知道,赶紧给我走,我懒得见你。”
聂国柱左看看聂工,右看看陈丽娜,给人两口子骂着,愣生生的没走,却去找二蛋了:“小子,好几年不见了,你们兄弟想我了吧,走,带我逛逛你家的院子,成不?”
二蛋觉得吧,妈妈都骂的那么凶,这怕不能带着逛吧。
聂卫民是从小就能给自己做主的,拍着聂国柱的背说:“走,后院,咱们下棋去。”
于是,聂国柱愣是赖着脸皮的,就呆在聂博钊家了。
他赖着脸要蹲着,陈丽娜也没办法啊,于是,陈丽娜也问了些他现在的情况。
不问还不知道,这一问,才知道,聂国柱现在困难着呢。
首先,他跟龚红星两个当时虽然离婚了,但龚红星的事情,还是对他波及非常大,然后他当时就让部队给退役了。
退役之后,他在老家混当了好几年,听他自己说,活的还不如上辈子强。
高所长跟他是老战友,前阵子看他没地儿去挺可怜的,就给他办了个转业手续,把他招进派处所了嘛。
他大肆宣扬了一番迫害论,最后看陈丽娜和聂工都不肯理自己,这才气悻悻的,走了。
就在聂工和陈丽娜相视,都以为今夜估计又得干等一夜的时候,半夜,只听外面轰隆一所,整个房子都在颤抖。
果然,胆大的马小芳还是不顾一切的,火中取栗了。
陈丽娜一声尖叫:“疯了吗,这些人是疯了吗,你们好好儿的,为啥砸我家的院子。”她冲出来一看,前院的厅屋,顶子整个给人轰穿了。
小张也在叫呢:“对不起啊陈场长,我们技工操作失误,但那些仿古建材都是特别珍贵的,对不起,我们得上你家呀,取我们的建材来啦。”
不过转眼之前,几十号人都不用门,直接从隔壁的工棚上就跃下来,跳过来了。
他们确实是把吊塔上的东西全砸到了聂工家的房梁上,这不,名义上是来拿自己的东西,但是吧,他们进来以后,把自己的东西搬,把人聂工家的东西也搬。
尤其是聂工家的横梁和那些辐梁,椽子,砸断了的掰开看看,没砸断的呢,就趁势往塔吊上一吊,呵,起重机一起,管它什么东西,拆迁队似的,就全给人弄走了。
“聂博钊,赶紧拦他们呀,咱们的大梁,大梁要给人拿走啦。”陈丽娜说着,拼尽全力去抢一极横梁,那边另一根已经给人吊塔上了。
“报案,我们要报案。”聂工也在跳呢:“丽娜你等着,光天化日没王法,我要报案。”
三蛋才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门里,瑟瑟发抖着哭呢。
二蛋要冲出去,聂卫民指着他鼻子呢:“给我站着,不许出去,爸妈刚才说过的话你全忘了吗,叫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你要学聂国柱。”
聂卫民也知道外面父母是在演戏,搡着冲动的二蛋往外看着,心说这些人真他妈是帮土匪,要不是父母千叮咛万嘱咐的,他真想冲出去,提着板砖把那个小张给砸翻在地。
红岩这地方的黑,他才算是领教了。
派处所离这儿不远,片警很快就到场了。
但是,一堆瓦砾,公安也分不清这一堆东西里头哪些是聂工家的,哪些又是属于省委那边施工队的啊。
总之,乱套了。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了他们是来抢你家东西的吧?”聂国柱也从门外冲进来了,四处看着,突然提起一块砖板,朝着施工队一小伙儿的脑袋就砸过去。
聂工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陈丽娜一声尖叫,那边高所长已经把把聂国柱给拷起来了:“警察打人,你他妈真不想要工作了?”
“对方在欺负人啊领导,你们难道就这么看着?”
陈小姐在哭,聂工在骂,高所长大声的吼着,把施工队的小张和好几个冲过来想揍聂国柱的人一起给拷了,才算把现场给震住。
二蛋终于拂开聂卫民冲出来了,提着砖就想去揍高所长,叫陈丽娜一把拦腰就给抱住了。
那叫什么来着,黑势力,妥妥的恶黑势力,就这么生生的,把一家人给欺负了。
等施工队的人像蝗虫一样闹过一趟,地主家的大院子,房顶给人掀成了一堆瓦砾,她身为聂工的家属,那厅屋一天也没睡过呢,抬头就能看见月亮啦。
陈丽娜嚎了半夜,聂工一幅溃败之后认怂的样子,站在瓦砾之中,望着彼此。
“白给人欺负了啊,你们省委是咋招标的,找来的施工队简直就是流氓啊,把我家的房顶掀啦,椽都搬走啦,我不活了啊,我要上访,我要到北京上访。”陈丽娜还在哭着呢,终于等施工队的人走了,公安也答应了她,明天一定好好跟施工队交涉,赔偿她的损失,她才算止住了哭声。
等所有人全走完,都快凌晨四点了。
陈丽娜起来拍着自己身上的土,说:“聂工,东西好拿吗,咱们得从那边开始拿啊。”
月光清亮亮的,真正抢东西的人,早搬着聂工家的大梁,不知上那儿掏宝去了。
聂工看着聂卫民说:“愣着干啥,干活儿来。”
地主家的大屋子,除了顶上有大梁,房屋的四面有柱的。但是吧,柱一拆,房子肯定就得倒。
而聂工拆的,恰是这间屋子的几处大柱。
大柱的根部,只要一刨,引起的震荡就足以搞垮这间已经近朽的屋子。
所以,聂工才不敢大费周章。
但现在可以了呀,房子都给拆成一半儿了,对方想拿的也拿走了,月光光,心透亮,他们可以悄没声儿的,腾东西了。
聂卫民唯一给他爸帮忙,拿东西的一个:“爸,马地主可真有钱,还有,这玩艺儿又不能吃,他藏着干啥呀?”
“当初抗日战争,全国的地主捐钱捐粮,也捐物,只有这马地主他爷爷,宁死不肯捐,把家产变卖成大黄鱼,就全存起来了,到头来,这东西也不是他的。”
聂工说。
“现在成咱们的了,真好。”聂卫民说。
聂工停了手,站在瓦砾废墟之中,就问聂卫民:“刚才要不是演戏,你觉得屈辱吗?”
聂卫民没说话。
屈辱,是真屈辱,他要有枪,他会拨枪,他要有砖头,他会提着砖头直接揍人。
聂工拿锤子从底部敲打,掏挖,等东西一挖,柱子基本上自己就倒了。
“基业基业,这些东西,是马地主所有的基业,当初砌墙盖屋子的时候,他为什么要把砖全砌在柱子底下,因为他希望自己的儿孙不要吃老本,而是凭着自己的双手去给自己创造财富。所以,除非房子塌,金砖不出来,可是卫民,一家子人,要厅屋都塌了,那也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你明白吗?”
老式的财主,给儿孙留了金山,但同时,也不允许他们轻易动那座金山,或者靠山吃山,而是希望他们能自己去创造财富,总得来说,他也有他自己的智慧。
轻轻敲开底,把砖一取,很快的,一面墙又垮了。
但是,拿东西的只有聂工和聂卫民俩人,大儿子稳妥嘛,只有他知道,聂工从地基下面翻出了多少大黄鱼。
三蛋,二蛋和陈丽娜三个,正在腾车库里的东西呢。
二蛋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别人把他家的房子拆了,而拆房子这件事呢,是爸爸妈妈一直以来盼望的,等老房拆了,拿补贴换新房,自己不用花钱,还有就是,这些仪器,得靠他和妈妈两个,给搬着扔出去。
“扔,扔,把这些黑心鬼的东西全扔出去。”他说。
三蛋也在费力的,搬东西呢:“妈妈,你不要哭啦,大不了我们三兄弟一起把咱们的厅屋修起来,好吗?”
陈丽娜这样大费周章闹着,骂着,就算再有人盯着,也不会去看灯黑火黯的厅屋,而会把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
多少双眼睛盯着,聂工带着仨儿子,一个陈丽娜,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把大黄鱼全搬走了。